中国的现代漆画走过了百年辉煌历程。如果说雷圭元先生、庞熏琹先生最先具有不袭工艺美术、开创现代漆画的自觉意识，李芝卿先生、沈福文先生率先将传统的“磨显填漆”工艺引向了表现现代生活；第一代漆画家郑益坤、乔十光、王和举、蔡克振、吴川、郑力为等，以群体的力量使漆画在1984年“第六届全国美展”上确立了画种地位；第二代漆画家陈立德、吴可人、尹呈忠、陈恩深、吴嘉诠、唐明修、陈金华等则使漆画绘画性大为提升；各画种画家涌入和化工涂料涌入，又使漆画出现了某种“它画种”倾向；第三代漆画家如沈克龙、汤志义、许剑武等，不再满足于模仿其他画种，而着力寻找漆画的图式个性与自身的图式个性。当下，第四代亦即新生代漆画家，已经成为中国漆画画坛最为活跃的创作力量。
如果说前三代漆画家大多有“它画种”背景，第四代漆画家以厦门工艺美院漆艺系主任苏国伟为领军，几乎都不再从“它画种”各专业毕业，而往往受过各院校漆画专业的科班训练，因此，他们能够更加大胆灵活地运用漆材料与漆技法，作品全面反映出林林总总的社会生活。苏国伟（1979-）上世纪在福建工艺美术学校打下坚实的漆艺专业基础。1999年，刚满20岁的他便以漆画《花季》一举夺得全国第九届美展金奖（图1）。作品画惠安少女正精心打扮静待婚礼，众少女簇拥，孩童也来凑趣，错动的色块增加了作品的缤纷绮丽之美。其后，他往福州大学工艺美术学院深造，毕业之年（2004），漆画《艳冬》题材大步跨越，获第十届全国美展铜奖并为中国美术馆收藏；《轻舞飞扬》获厦门2005中国漆画展银奖，2011年《欲乘轻风揽年华》（图2）生活气息浓郁，青春活力四射，画出了当今青年人对现实世界的真实感受。正因为有足够的作品积累，他才能够于2013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漆画展。河南程安营（1981-），供职于商丘师范学院，心远地偏，鲜为人知。其漆画看似寻常，却无一不是其生命本体灵性的显现，大自然中的花花草草被赋予了诗意与雅致，其中有对宋人花鸟画精神的追寻（图3）。广州车超鸿《故墟新貌》（图4），深度表现烟火气十足的市井生活；上海吴洋《浅·芷》（图5），彻底反叛漆画传统色调，抒情，淡雅，轻快，又分明是用天然漆画成；北京白阅雨《折叠的空间》（图6），以黑、白、灰块面作大小、横竖的交叠穿插，极富视觉冲击力。
图1：漆画《花季》（1999），笔者摄于厦门工艺美院
图2：漆画《欲乘轻风揽年华》（2011），
作者并供图者：厦门苏国伟
图3：漆画《秋日私语》（2017），
作者并供图者：河南程安营
图4：漆画《故墟新貌》（2022），
作者：广州车超鸿，供图者：中国美协
图5：漆画《浅·芷》（2022），
作者：上海吴洋，供图者：中国美协
图6：漆画《折叠的空间》（2022），
作者：北京白阅雨，供图者：中国美协
厦门莲福美术馆“全国高校师生优秀作品展”上，作者构成较过往展览有根本性改变。作者们大多正就读于全国各艺术院校漆画专业，或刚从漆画专业毕业。新生代与其学生们的漆画，完全突破了人们对以往漆画题材、图式、色调的耳熟能详之感，画出了当今青年人对现实世界的感受。其一，他们的作品完全没有其他画种创作方法与材料的羁绊，也没有从其他画种转换过来的痕迹。其二，他们能够反羁绊为自由，随心自在地驱遣天然漆，即使有用化工涂料，也不过于局部使用，比较隐蔽，不注意则看不出，绝不破坏画上天然漆形成的材料美肌理美色彩叠加之美。其三，他们比老师创作思路更宽，创作手法更灵活，艺术处理更大胆，情感基调有的自然，有的灵动，有的细腻，有的单纯，有的丰富，有的质朴：莫不从灵府流淌而出。
左庆一作为厦门工艺美校苏国伟在读研究生，漆画《夏日恋歌》画野花杂草，夏虫秋蝶，题材既小，着眼又微，却既自然，又丰富（图7-1）：那每一根草、每一片叶都不是一次性画就，而是画高垫低，有明有暗，有皱漆，有磨破的趣味（图7-2）。这位学生天天画，画了一年多而能自始至终如此之好地抓住大感觉而不陷入琐碎，足可见其对漆画的投入和对大自然的挚爱。而比《夏日恋歌》更慢工精微的，是赵艺粼《建筑10》（图8-1）。她将视角投向西南某竹楼工地，满幅清钩细线再戗金，以金线的走向及长短、横竖、疏密营造出了复杂中的单纯、单纯中的丰富，精微却不拘泥刻板（图8-2）。刘生燕《行稳志远》画面更抒情更轻松（图9-1）：不以渔船的造型变化吸人眼球，而以作画的灵动笔触和磨破趣味取胜：皱漆营造出海边沙滩，水中摇荡的涟漪则是透明漆反复染罩、磨破形成（图9-2）。邵佳豪《关山暮雪》取景简单甚至不乏单调（图10），却画出了刚刚面对生活的年轻人独自面对大西北的苍茫感受。那用蛋壳拼贴的石墙、房屋、道路、土地，粗看了无变化，细看则肌理丰富。陈杰《山水》取景更加单纯：仅画了一张残缺的荷叶（图11），然而，肌理有冷暖，有粗细，有疏密，耐得仔细玩味。如果说以上同学细针密线苦心经营画面美感，李明、张梦婷《境》（图12）就用了那么点蛋壳，就嵌了那么几根折线，折线间是光怪陆离的色块，城市的高楼林立缤纷多彩便被尽收于圆形镜头以内；陈澜《七月奏鸣曲》（图13），画上像是刮起了旋风或是下起了暴雪，大笔挥洒形成的强烈律动传达出力量感速度感。此展上有一幅画，画面艺术语言极其俭省：一只氧气瓶，连接着病床上形销骨立的病人，宋伟《天堂一定有花开》（图14）传达的是：失去亲人的哀痛。人们不能不在此幅漆画面前长久伫立，回想那身陷疫情的无助和苦痛。
图7-1：左庆一漆画《夏日恋歌》，笔者摄
图7-2：《夏日恋歌》局部，笔者摄
图8-1：赵艺粼漆画《建筑10》，笔者摄
图8-2：《建筑10》局部，笔者摄
图9-1：刘生燕漆画《行稳志远》，笔者摄
图9-2：《行稳志远》局部，笔者摄
图10：邵佳豪漆画《关山暮雪》，笔者摄
图11：陈杰漆画《山水》，笔者摄
图12：李明、张梦婷漆画《境》，笔者摄
图13:陈澜《七月奏鸣曲》，笔者摄
图14：宋伟《天堂一定有花开》，笔者摄
回望中国现代漆画的百年历程，步步呈螺旋状提升，第四代漆画家及其学生的创作，其意义已经不在于个人对前辈的局部超越，而在于主题性、时代性的凸显，在于漆画整体水平的全面提升，漆画画坛朝气蓬勃，已经有足够的艺术手段传达情感，表现主客观世界。这着实令人喜悦（图15）！
图15：在厦门“漆画高端学术论坛”宣讲论文（2022）
漆画走过了画种确立、绘画性增强却有模仿其他画种倾向、寻找自身图式个性却面对化工涂料画的泛滥、化工涂料画退潮漆画整体水平全面提升的百年历程，终于以鲜明的绘画性、独特的漆艺性和丰富的个性图式赢得了美术界公认，直接影响和推动了中国美术的现代化进程。有识之士建议：漆画家务必不要再满足于图像的媒介转换，而应强化漆画自身的语言特征，维护漆画创作的独立品格，不忘绘画性，更提升漆画性[i]。
（此文为《长江文艺》约稿，载于该刊2024年第4期）
作者简介：长北，本名张燕（1944-），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出版专著30余种，其中7种修订重印，发表论文、评论、散文等400余篇。专著获得2009年第五届全国高校科研优秀成果二等奖、2011年第十届中国文联民间文艺山花奖学术著作奖、2017年第六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图书提名奖、2018年第四届中国政府出版奖图书奖、2020年第八届全国高校科研优秀成果二等奖等；专著论文获得江苏省第四届、第五届、第十四届哲学社科优秀成果奖等多项。
[i] 尚辉《图像的媒介转换与语言特征辩析》，中国美协理论艺委会、中国美协漆画艺委会“漆画高端学术论坛”，2022年，11月15日。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