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篇文章在《中国出入境观察》2024年11月刊发表。
车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颠簸盘旋着前进，不知 不觉天色渐暗，也不知车行至何处，只听见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赶到广西三江斗江镇第二小学时，外面黑 得伸手不见五指，远处飘来零星的几点灯光。
校长热情地带我入住宿舍，但屋漏偏逢连夜雨， 居然停电了。校长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宋警官，我们山区就是这样，一下雨就会停电，委屈你用手电筒 将就一下了，明早会修好的。”
相比停电，3 月的山区出乎意料地冷，再加上下 雨，彻骨的湿冷更是难熬。我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被子 里，效果微乎其微，双脚已被冻麻。如“躺”针毡彻 夜难眠，我的支教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校园响起音乐广播，我循声走出 宿舍楼，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四周山峦连绵起伏，云雾缭绕，茶园梯田若隐若现，宛若山水画泼墨天边。孩子们在操场上欢快雀跃，昨晚的苦闷一扫而空，我不禁拿起手机记录并分享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在办公室备课时，看到窗外多了许多双张望的眼睛，孩子们听说来了个“教书的女警察”，他们纯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我走出去打招呼，他们一拥而上，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地问我：“警察姐姐，你真的是来教我们读书的吗？”得到肯定回答后，他们欢呼起来，拉着我的手问了好多问题，还送给我小糖果，我放进嘴里，味道特别清甜。
上课前，班主任给我打了“预防针”，说班上40 多个学生，个个都是“显眼包”，于是我想给自己立一个“严厉”的人设，穿着警服、板着脸走进教室，让他们觉得“这个老师不好惹”。但我显然低估了三年级学生的胆量。
班主任一走，他们就“原形毕露”，说话、吃东西、纸飞机满天飞，我突然“共情”了我上学时候，老师维持课堂纪律的痛苦。下课后，几个女生围着我说：“老师你好温柔哦。”我哭笑不得。在请教当地老师后，我想了一些奖励措施。作业完成得好、上课积极回答问题、主动默写单词、遵守课堂纪律都可以获得贴纸，攒到 10 个可以兑换奖品。在奖惩并用、严管厚爱下，学生的上课纪律和学习积极性有了明显好转。
然而课堂 30 分钟远远不够，为了让学生们多学一点，我把知识点融进课间游戏里。我给“123 木头人”增加了难度，要用英语数“one、two、three”，抓人的时候也用英语口令，比如“apple”要跑回来，“orange”要单脚跳回来，“pear”要双脚蹦回来，学到哪个单元就更换哪个单元的新单词。
我还有了个外号——“补课老师”，因为要在早读前一小时和中午一小时给学生们补课。除了这两个固定时间，体育课休息时，我会在长廊边给他们温习课文，有时课间也要抓住零碎时间提问单词。学生们说：“还好三年级不住校，不然 Miss Song 肯定也要抓我们晚上补课。”
孩子们很争气，期末考试平均成绩从上学期的68.7 分提高到了77.5分，满分率从0突破到 7%，90 分以上的优秀率由 3.3% 提高到 29.5%，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最好见证。
学期过半，我们迎来了趣味跳绳比赛，但孩子们兴致不高，我奇怪地问：“你们不是很喜欢运动吗？覃同学，你体育好，给大家带个头！”覃同学却眼神闪躲着说：“不行不行，我做不好的……”
覃同学因为成绩不好，总有些自卑。于是我给孩子们讲了一个童话故事：“大森林里有一场‘公平’的入学考试——爬树。小猴很快爬上去了，小狗慢腾腾地也爬上去了，小象用鼻子把自己吊在树上，勉强过关，只有小鱼费尽力气也只能跳离鱼缸，大家都嘲笑它无能。小鱼也觉得自己笨极了，以至于在后面的游泳比赛中也表现平庸，彻底没了自信。”
我问：“小猴、小狗、小象和小鱼，谁游泳最厉害呢？”“当然是小鱼！”同学们异口同声。“所以不会爬树不代表不会游泳，学习不好也不代表体育不好，大胆去试一下，没准你就是游泳最厉害的‘小鱼’呢！”我说。
覃同学在我和同学们的鼓励下勇敢迈出第一步，并在“边跑边跳”的接力比赛中，作为最后一棒力挽狂澜，为班级争得了荣誉。在全班同学为他欢呼时，我看到，“小鱼”找回了他应有的自信。
问起孩子们学习的感受，不少孩子讲“读书好累，感到有压力”，有个孩子哭着说，“想到爸爸妈妈在外面辛苦打工，可我的成绩一直很差，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一个男孩引起了我的特别注意，他上课经常发出怪叫，还时不时突然手舞足蹈，稍不留神就要闯祸，作业更是从来不写，坐在最后一排。一提起他，好多学生抢着告诉我说他是全校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决定不带分别心地重新认识他。
起初，他确实不听讲、爱捣乱。但我发现，上课时播放的英文短歌，他能很快学会，在我的鼓励下，也能在提问时说出正确答案。“老师相信你没问题的！”我对他说，他没有说话，眼神似懂非懂。后来的某一天，他拿着试卷大步走上讲台，略带骄傲地说：“老师，作业我都做完了！”或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不带偏见的关注和肯定。
平时开朗爱说话的小含，有段时间突然变得沉默安静了，上课也只是呆呆地看着讲台。平时测试只有 70 多分的她，布置的作业居然全能做对，对她的“进步飞速”，我有些疑惑。当我发现没学过的练习题她都写对答案时，我恍然大悟——她是用手机搜的答案。
结合她最近“画风突变”的课堂表现，我把小含叫来办公室，询问她为什么这么做。还没开口，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了，她哽咽着说：“老师，我爸说作业做不好、考试考不好，暑假就不让我去找我妈妈了。”原来小含的父母离了婚，妈妈去了外地。我虽然心疼，还是教育她：“抄来的成绩终究不是自己的，早晚都会被发现，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你的进步是假的，他们会更伤心，你一定不想让他们失望吧？”她点了点头。
我继续说：“你相信老师，只要接下来你上课认真听，不懂就来问，我保证你会有很大的进步。”小含擦了擦眼泪，像是下定了决心。此后，她变得懂事许多，学习状态有很大的改变。
出 成 绩 那 天， 我 接 到 小 含 的 电 话，“Miss Song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第一次考到了 90 分以上，爸爸同意我假期去找妈妈了！”我也被她开心的情绪感染，非常有成就感。
缺少关爱的孩子就像一面蒙尘的镜子，我们用真心去擦拭他们的同时，也照亮了自己。
孩子们总是非常可爱的，在美术课做了手工，他们会在下课铃响后第一时间冲进办公室送给我，有纸做的花，有小卡片，有千纸鹤和星星，有自己包的粽子，还有从田里摘的野草莓……这些于我，是最珍贵的礼物。
三江给我的初印象，是一个阴冷潮湿的雨夜。可在支教的日子里，看到这里的孩子们用自己的方式蓬勃生长，我的心中早已放晴。“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大山里的孩子就如背阴处的苔花一样，苔花虽小，亦能盛开。
来源：《中国出入境观察》2024年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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