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角｜三不粘
财富
2024-09-29 07:11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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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篮如大失水准，不粘板、不粘筐、网也触不上，就被嗤笑为三不粘，也叫空气球。如是大牌球星所为，解说一定借机卖弄一下单词储备，嘲笑几句Air ball，生怕不知他学贯中西。三分线外空心入网跟空气球，霄壤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前几天回平阴，朋友约我去舜耕天禧花园酒店吃饭。席间上来道黄色大面团，器宇轩昂地端坐在盘子中央，像尊大佛。服务员介绍说这块黄色面团，竟是大名鼎鼎的三不粘。这些年我算是吃过一点世面，但中国菜实在浩瀚，难以享尽。所有的品尝叠加，不过沧海一鳞。三不粘别说吃了，都没听说过。具体哪三个字，我觉得三不粘、三不沾都通。![]()
山东人吃饭规矩多，上齐菜，酒喝足，末了上饭。不该吃饭的时候端上桌的三不粘，实打实的一圆饼，到底算菜还是饭？我有几分好奇。服务员拿不准，就去后厨问权威师傅，回来说是道菜。其实本也没啥好疑惑的，吃过炸地瓜炸绿豆丸子，都是淀粉堆积，特别抵饿，不也都是菜吗？三不粘就是算饭也不是错误，只是不再粗粝，精致到家了而已，我居然就不敢认了，还是少见多怪！我心里暗笑自己：到底是小地方的人！三不粘又名“桂花蛋”，由鸡蛋、淀粉、糖和水混合而成。它的独特之处，不光是好看还好吃。一层细细的油膜在外边裹着，金灿灿的，看着就长食欲，细细品来万种滋味。看去软糯，黏黏地，却不粘牙，不粘筷子，还不粘盘子，所以称作三不粘。上这道菜一般放置在桌中央，做为核心，周围的菜簇拥着，成了朵朵向太阳的葵花。这是我第一次品尝三不粘，不由想起小时候吃过的粘窝窝，在材质上它们应该是近枝。粘窝窝由黏米面蒸制，与三不粘质同却貌异。但放在一起对比，和非要拿官窑瓷器跟土窑货分高低一样，有失厚道，也煞风景。粘窝窝做法到了极简，和面时揣进去些红枣即可。出锅后像个金疙瘩，满身露着猩红的点点，如点了朱砂。容貌虽略显粗鄙，标准的柴禾妞儿，但透着村姑的淳朴健壮之美。要轻松吞下粘窝窝不容易，它熟透了牛皮糖一样。用手抓，它粘着手指分不开家，像碰瓷的赖皮一样顽劣。吃粘窝窝最好筷子插起来，拉出一尺长“猴皮筋”，那一头还连在盖垫上，好似动画里的米老鼠。得使劲转着筷子卷几遭，扯在另一头不想屈服的“残渣余孽”，才悉数绕上筷子。吃到嘴里，仍旧不老实，口腔、舌头、牙齿、嘴唇粘的全是，需再经历一番斗法撕扯。长胡须的最要命，更是艰苦卓绝。直到吞进了肚里，才不再死缠烂打，变得服服帖帖。黏米的香和红枣的甜搅在一起，口舌都得了奖赏。早年，乡下人都爱吃，尤其春节期间，粘窝窝是餐桌的不可或缺。我不大喜欢吃，感觉像是啃胶皮，上膛糊得不好忍受。粘窝窝像悍妇，三不粘如闺秀。它们做法也大相径庭，粘窝窝省事，三下五除二，捏成个放锅里蒸就是。三不粘像小姐出嫁，不厌其烦，细碎活一大堆。淀粉加鸡蛋，鸡蛋最好用柴鸡蛋，必须滤掉蛋清，只用蛋黄。搅合适度，不能稠，也不能稀。锅底要先抹油，慢慢热了，才能入锅。厨师一手掂着锅，一手拎着炒勺搅动。火候要恰到好处，过了就糊了，欠了味道出不来。历经四五百下搅锅，师傅使出浑身解数，弄一身汗。等面团儿成形，差不多熟了，再拿把稍硬些的刷子，沾了油清理散渣，使之糅合在一处。眼见得金黄带亮，饱满且有张力，且面无结块，无疙瘩时，合入盘子。面团上再点缀几片红鲜果，更赏心悦目，像件琉璃艺术品，舍不得下箸。三不粘可以用筷子夹，还可以用勺子舀，不流、不散、不板。晶莹剔透，咬一口，沙甜、爽滑、油而不腻。嚼起来筋道，余味深长。这面真是神奇，殚精竭虑一番操持，竟能如此升华。吃到最后仅剩下盘子，有空灵之境。三不粘到底是用绿豆粉、淀粉，还是糯米粉？历来说法不一。我倾向糯米，淀粉太白，绿豆粉发青。再有要出滑、嫩、糯三种效果，非糯米莫属。三不粘的产地莫衷一是，有南阳说，自贡说，烟台福山说，但都和那个好吃的乾隆有关。我觉得它应该是正经八百的鲁菜，做贡品山东人最用心，不然满汉全席咋都是鲁菜包揽“唱大轴”呢！百姓生熟不忌，少油无盐都能吃，不需要这般精致。三不粘只是后来落下身价，据说在河南安阳一带民间很流行。遇上喜庆和节日，都上这道菜。现在有些酒店也保留了三不粘，只是太费工夫，价钱还要不上去。我吃饭的这家酒店，地处城西，靠山临湖，很是清幽，品味上品需要好的环境。喝酒行令也把三不粘拉来，还杜撰了陆游母亲用三不粘难为唐婉的故事，一听就是牵强附会，添些风雅罢了。谜语如是说：今天我想吃，没蛋也有蛋，说面也有面，吃不出蛋，咬不出面；是火烧，却用油煎；看着焦黄，进口松软；瞧着有盐，尝着怪甜；不沾勺子不沾盘，不用咬就能咽。段子编得不算高明，很啰嗦，也不讲究。像是啃着粘窝窝酒后闲扯，跟《红楼梦》里大观园那帮子青年诗人不一路。不认三不粘的地，宴席最好不上这道菜，它太斯文，不对乡亲们的胃口。让不明就里的人吃，就是个玉米饼子，纯属暴殄天物，不如大鱼大肉来得痛快。那种淡淡的甜香，不如酸辣畅快淋漓。还极有可能被耻笑，当做话柄。就我放在几十年前吃，肯定也不知道好歹。认知是一种很难速成，也很难提高的能力。在哪个层面上接受什么东西，也是无法强求的。三不粘历经磨难，出脱的清爽无比，却万般滋味。难伺候的好伺候。粘窝窝粘包，原汁原味，任性，我就是我，好打发的难打发。粗细两种境界，两个阶层。年轻时吃粘窝窝，牙好，咬住就不撒口。到了一把年纪吃三不粘，入口即化，不费口舌。据说三不粘还是上好的药膳，具有健脾开胃、滋阴润燥、清热解毒之功效。人老会自律，不沾小便宜，不斤斤计较，不介入是非，不无谓焦虑，不过度消费。何止三不粘！
赵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就那么回事》《谋生纪事》《你是我的好朋友》等，荣获第六届山东省泰山文学奖。欢迎转载，请注明作者和东岳客（ID：rmrbssd），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