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作家:姜结宝《吵架》

文摘   文化   2024-12-03 00:01   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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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
姜结宝

昨晚与老婆子吵架了,吵得很凶。她受委屈了,哭了,双眼都有些红肿。见她这样,本来怒火中烧的我一时手足无措,一下子就软了,就妥协了,不得不与她求和。
一直以来,见不得她流泪,年轻时就是这样的。每次吵架,她每次爱哭,每次就以我的让步收场。

我们本不怎么吵架,她勤俭持家,任劳任怨,我也没有什么上岗上线的坏毛病,偶尔吵吵架也不为什么大事,只为生活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按理说她玩她的抖音,她跳她的广场舞,我冬天晒我的日头,夏天树底下躲我的荫凉,在老年的日子里,更该相安无事。但有时候不管你如何小心,牙齿总会碰到舌头,树本想静,但风来了,树能怎样呢?比如昨晚就是这样的。

我在灯下检查孩子的作业,按惯例,这个时间段她早该与她那班姐妹在广场上发疯了。不知怎的,她却迟迟不肯出门,斜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我是个急性子人,没有什么涵养,典型的狗肚子里装不下四两香油的那号人,遇到不顺心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发火再说,哪怕对孩子也是一样的。本来放学的时候我就涡了一肚子火。学校单元测试,老大的小孩子考得非常不理想,老师说道孩子了,说孩子最近学习不在状态。我己有负面情绪了,晚上检查孩子的作业,错误百出,气就不打一处来,立刻对孩子大呼小叫,歇斯底里。不一会,骂声和孩子的哭声惊动了老婆子。打骂孩子等同于挖了她娘家的祖坟。她丢掉手机,不问青红皂白,唾沫星子横飞将我数落。对于我这无疑是火上浇油,我便将对孩子的不满转嫁到她头上,哪样难听说哪样。她当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横刀立马于我眼前,活脱脱的一个母老虎的架势。几番唇枪舌战,还没分出输赢,她哭了,而且哭得稀里哗啦。

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下,只见两行热泪从她还没完全苍老的脸颊顺着细细的皱纹往下淌,丰腴的双肩还一耸一耸的,胸脯也急剧地起伏着,看来她真的伤心了。我不觉仔细地端祥起她来了。

她真的开始变老了,根根白发在夜的灯光下清晰可见,泪水模糊的双眸失去了往日的妩媚,原本姣好的脸庞也没有了过去的容颜。身子越发臃肿了,大屁股,水捅腰,柱子腿,一切都不是那么匀称、协调。哪里找得到当年那风摆浮萍,杨柳轻风,端庄秀丽的影子。

我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一切不悦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对她陡生爱意、怜意!

我们是先结婚后恋爱的。她是我二嫂的堂妹,是二嫂硬介绍给我的。那个年代,大多数人都比较保守,我们更不例外,说出来不怕别人笑话,我们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是爱情,没有过花前月下,没有过卿卿我我,一同相处时,偶尔拉下手还生怕别人看见。我喜欢往她家跑是冲着她妈我的岳母去的。岳母非常疼我,视我为娇客,从不让我干重活,连吃水都舍不得让我挑一担。岳母的厨艺非常棒,每有好吃的总是想着我,毫不夸张地说,哪怕吃一只虱子也要给我留上几条腿,在那个苦难的岁月,岳母给了我许多别样的温暖。

一想到敬爱的岳母,我就热泪盈眶,不仅记得当年她对我的好,还记得她老人家曾语重心长说过的一段话“我的女儿打小娇生惯养,我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飞了,将来你要好好地待她,别让她受委屈。她爱使性子还喜欢哭,如果她哭了你哄哄她,哄哄就没事的。”从那以后我就把岳母的话放在了心底。每当我与她吵架,惹她哭了,我就哄她,直到她破啼为笑而止。

老婆子当年也是上家下屋人见人爱的美人坯子,高挑的身材就是一袭土布衣裳也难掩她好看的身段,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尽显农村女孩纯朴健康之美。乌黑的的长发编着麻花辫子从脑后垂到腰下,几颗点状的雀斑嵌在粉嫩的瓜子脸上,俏皮可爱。柳叶眉,大眼睛,樱桃口,秀鼻梁,无一不让人过目不忘,想入非非。

我与她结婚了,婚后我慢慢品尝着爱情的甜蜜,虽然迟了点但我从头到脚都是满足的。曾几何时,我是一要文文不上,要武武不行的回乡学生,三十六行,行行不行。不是哥嫂们的鼎力相助,不是她与我同甘共苦,庄户人家的这淌水是搅不浑的。她非常能干,白天下地与我同进同出,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无怨言,我不会的农活手把可地教我,我吃不了的苦她代替着我。晚上也不能好生歇息,不是纺纱织布,就是纳底做鞋,有时鸡叫头遍还没有上床。她还是养猪喂鸡的能手,喂的鸡成群结队,鸡蛋除满足一家大小的食用,还能换些零钱贴补家用,经她含辛茹苦饲养的猪,瞟肥体壮,每头都能长到好几百斤,年底众人帮忙把猪送到食品站出售后就大把的钞票到手,来年生产成本和孩子们的学费就有着落,并且还有余额能过上一个丰盛的好年。乡邻们对她是赞不绝口,就连一向斜眼看人的光叔都不得不为她竖起了大拇指。

我是老娘儿,先天不足,后天缺乏营养,身子骨比较单薄,时常闹小病小灾。繁重的体力劳动常常让我力不从心。幸好有了她,她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家中的重活累活抢着干,一担潲水上岭,她扬头甩手前面挑,我扛着粪勺后面跟;一担白水往家运,她肩挑水桶手拿瓢,口啍小曲步三摇。从不叫苦叫累,永远那么积极、乐观、开朗。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是育秧播种的季节。在布谷鸟的叫声里,我们忙着春耕备耕,犁耙水响中我们用汗水播种希望。累了乏了,我坐在田埂上休息,我的老黄牛也忙里偷闲拼命地啃着嫩草。天瓦蓝瓦蓝的,蓝得让我心动。田野是湿漉漉的,空气是湿漉漉的,我也是湿漉漉的。红的花,绿的草,嫩的柳,天上的白云,和煦的暖风,轻语的飞鸟,共同打扮着这美好的春天。有姑娘在茶园里放歌,有小伙在山岗上挥锄,邻家的嫂子在捣衣,棒槌声声如鼓点,隔壁的大爷在犁田,山歌阵阵绕耳边。我不竟低诵起我那久违的诗句:绿满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柳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桑园又插田。

我望着低飞的燕子出神,也望着通往家中的小路出神。此时,我亲爱的人如果你给我送上半包烟外加一壶茶水该有多好啊!结果,她来了,带上了我想要的东西真的款款而来了,我眼前一亮,一下子觉得天更蓝,山更青,花更香。

春天播种的希望,夏日里有了看到见的收获。豆角爬上了架,南瓜正开花,茄子辣椒在青枝绿叶里东躲西藏,早稻田里风吹稻花四野香。我们在棉田里整枝打杈,在芝麻地里间苗定苗,渴了就喝一个自带的茶水,累了就躺在草地上小憩。烈日下,酷暑里,留下了我们多少欢歌笑语。忘不了,她掏出手帕为我擦去脸上的汗水,忘不了她抚摸我满是血泡的双手而落泪。有了她,尽管做庄稼这营生很苦,但我苦中有乐。

秋收时节,艳阳高照,云淡风轻,南归的大雁在头顶上高歌,北飘的云朵不动声色。我们的棉田像点燃了万盏明灯,一朵朵棉花张开笑脸使劲地吐着肥硕的花瓣,只要三五朵就能采上满满的一把。她心灵手巧地采摘着,头上戴着草帽,脸上溢着微笑,额上挂着汗珠,盘起一半的辫子在粉色的外衣上摇晃,棉田里的她分明就是一幅好看的山水画。我深情地望了望她,也自觉地加大了采棉速度,还试图与她一比高下呢!

经过我们一天的采摘,棉花把两条布袋都装满了,我们踏着夕阳往家赶。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际,也染红了她俊美的她,微风掠过,卷起了她的衣角,吹乱了她的秀发,她依旧亭亭玉立,如同晚风中成熟的红高粱。她夺过我的扁担,朝我嫣然一笑,挑上棉花,迈开坚实的步伐走到我前面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双眼不自觉地模糊了。

我们育有三个女儿,不是黄婆卖瓜自卖自夸,一个个水灵俊秀,都像妈妈。在生三女儿时,她饱含泪水,虚弱地对我说“没有给你生下儿子……”我捂住了她的嘴“女儿好,女儿好,现在女少男多,我们不愁女儿嫁不出,还怕有儿订不了亲呢!女儿多我们将来有好日子过。”若干年后还真应了我这句话。

岁月总是匆匆摧人老,她的青丝换成了白发,我也一样。当年的老婆慢慢演变成了老伴。往后余生,我们定会相濡以沫,不离不弃。虽然我们左右不了生命的长短,但要好好地把握生命的质量,老也要老的干净,老也要老的有尊严,年轻时的月下相拥不如年老时的夕阳下牵手。

我们可能还会为许多的锁事吵架,甚至吵得不可开交,她可能还会哭,甚至哭得更伤心,但我会一直哄她,哄她……




作者简介:

姜结宝,安徽省望江县长岭镇杨林村人,一位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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