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枚青涩的芒果
广西田东｜班志强（壮族）
一九八二年，全县从各乡镇择优录取两个名额，我被录取到了县中学读初中，是让父母开心老师骄傲之事。为难的是，在乡下，生活虽然艰难，但较容易找到东西填肚子，不同季节的玉米粥木薯粥南瓜粥，还有红薯芋头山中各种野果，能裹腹也丰富了童年。上县中学后，伙食要自带，粮票粮卡于我们农村户口是没有的，要挑米到学校饭堂，且大米之外概不收，石山地区没田种稻谷的同学只能用玉米折换了大米来交。交通更是不便，因此，尽管筹到了米大多也要父母孩子一起肩挑着走上几十公里山路才送到学校，幸好父亲有匹大马每学期驮米而来，不必肩挑人扛。那年代，饥饿是全民头痛的问题，在乡下有那些芋头红薯野果，出门扒拉会找到食物，到了县城才发现，没钱只能走街看街景远观形形色色美食，口袋没钱食物与你无关，两分钱是出校门最低配，可以买到从书本撕下的书页叠起三角漏斗装的瓜子，所以我的校门外出行半径有限，一包瓜子就要折回。早餐只有白粥，亲眼目睹是煮完了一大锅稠粥加上两大桶开水和成稀粥，然后以勺分发，与高中的学长一起争抢，要满头大汗了才领得半碗稀粥，两三口便吞完，没办法，这是续命早餐，还要应对五节课，口袋如有两毛钱可以买根油条就着粥吃，也许油条有油不易饿，总能顶得一阵时间，因此很奢侈，卖油条的姐老（当时校园称呼）也很珍守她宝贵的油条，脚踩着纤维袋口，收了钱才伸手从脚底拉出油条来，想摸一下油条是不可能的。熬过三年，初中即将毕业，踢足球时把右手摔伤了，扎着吊带，学校本缺水严重，未伤时还可以与高中初中同学抢半桶水，完成当天洗澡，伤后只能待到深更半夜后，大家熟睡了才去找水，但往往此时水池的笼头已无水滴了，按往常经验要用腰带吊着提桶抛下去要水了，因伤不便，只好叫上好友阿吉与我去吊水。阿吉是隔壁乡的，甚是要好，受伤后他一直关照着我，夜深人静时，我们悄悄起床出去发了，探了几个水池，才吊了一桶水，简单洗了澡。又吊得了半桶泥水，提着走回宿舍，半夜时刻清醒是致命的，总是非常的饿睡不着，往常在宿舍睡时是半咬着棉被就梦入眠，这时于校园里走着，饿得无力行走。校园里有好多芒果树，正结着果，长长的枝条吊着果子，青绿饱满，看上去很诱人，但还不是成熟的时候。是从小到大，来到了县城了才头回见到芒果，虽然已入校三年，从未曾触摸过也没吃过芒果，真不知道芒果的味道，一般芒果成熟都是放暑假了，饥饿加上好奇，此时也不知芒果成熟与否，有了咬吃一口的冲动，我问阿吉你吃过芒果吗？他说没有，我说也没有，不知味道如何？我与他站在一棵芒果树下，用手摸着一个拳头大的青芒果，这果长得大，低吊着正好到我们额头。我说：“我们吃一个看看如何？”他说：“好。”我没有摘下果子，抬头就着芒果咬了一口，但出乎意料，没有想象的味道，一股浓烈涩醉味呛得我眼冒金星，裂开了嘴巴，低头直吐，口水直流淌着，阿吉歪头看着我怪样。还没来得及与阿吉说感受，几只大手摁住了我，惊吓抬起头，是学生会的人（平时我们叫他们红卫兵）抓住了我，他们摘下我咬了一口的芒果做证据，记录了我们班级名字，才放我们回宿舍。天塌般的黑夜，那时候学校里处分开除是常事，男女生单独说话或递纸条都会背上处分的，校长说了算。至于我偷咬一个芒果，会严重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一夜里提心吊胆睡不着觉，想想着会不会开除？处分或许是肯定的了，但处分在那时也是会将整个前程毁掉的，想着我一个农村好不容易靠读书出来的孩子，就这样因一个芒果毁了一生，不知道如何面对含辛茹苦的父母，当时是死了的心都有。辗转难眠一再想着各种各样坏的结果：学校张榜公布的黑典型，接着各种处分乃至开除……本来学习很好的我就可能就因此结束学业……一个初中生脆弱的心此刻无助地煎熬着，身边没亲人，无人可求，父母在遥远的乡下，他们是唯一的依靠，写信也要一个星期才能收到，但最矛盾最担心的却是担心他们知道这件事，那一刻是年幼的我是一生最无助的时刻！天没亮，我就到校长室门口蹲着，待校长来了，我如实承认了错误，说我从来没见过芒果，也不知道芒果的味道，因昨晚夜里实在太饿，又没吃过芒果，出于好奇，所以就咬了一口，现我已深刻知道了我的过错，我即将毕业了，希望学校能原谅我，尽量不给予处分，也别公开我的名字。校长说：“你的犯错是严重的，还要经过行政讨论，不过你能主动承认错误，先不公布你名字，待讨论决定了再说！”周一升旗时，校长还是拿我这个芒果作为讲话重点，举着咬了半角的芒果，有如现在乔布斯的那苹果牌商标，很幸庆他没有公布我的名字，全校几千学生只我与阿吉心知。何桂好老师，那时她是我们班的政治教师，也是学校政教处主任，因课多，时常是半沙哑的声音，少有责骂学生，有如母亲般慈怀。她首先知道我的事，随后是我的班主任卢小华老师，她们都很惊讶，不相信平时老实本分的我怎么会偷起芒果来！后来听说何老师在行政会讨论时为我辩说：他只是对芒果的未知与好奇，又因饥饿才会咬了芒果，连果都没有摘下来，不应作违纪处分，应当给予原谅，而且他准备初中毕业还要升学，不应因一个芒果毁了一个孩子的前程！卢老师也找校长说情：说我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的学生，平时表现良好，生活艰苦但学习很刻苦，成绩也很好，如果处分了对我学习与前途都不好，一时的犯错请学校考虑不予处分。我的物理老师，廖升辉老师听说了这事后，他不相信我会犯这种事，对我说：“你安心复习，我找校长说去。”几天没见公布处理结果，我在忐忑中度过，也无心复习。一天，我正伏桌恍惚时，何老师走到我桌边对我说：“芒果的事没问题了，安心复习！”没有什么能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我把头埋在了打开的政治课本里，憋屈的眼泪突如放开了的闸子，浸湿透整个书页，双手紧紧地抱着桌子，那刻激动地真想拥抱何老师卢老师廖老师，拥抱每一个人！接下来，我一头埋在复习中，很努力，很刻苦，很忘我，为父母为何老师他们……中考时，他们还一再安抚我，轮流着在进考场前给我递上他们亲自烧的开水！我没有辜负他们，分数高出市重点高中线十七分，物理还考了100分。有些老师真的让人终生铭刻！没有他们，也许没有我那年的中考！也许没有我的现在。中考后，考虑家里的条件，靠父亲砍柴和割树皮卖是很难供我读高中上大学的，我选择了报读师范，早些工作减轻家里负担，三年毕业后回乡下当了一名乡村教师。后来我还当了校长，校园里也种了很多果树，一来让孩子认识更多植物，二来让他尝尝更多果实。我的主张是：不分季节，果熟与否，学生想尝就尝想吃就吃，让他们知道果子成熟未成熟的味道区别，学校不可让学生种了果树结了果却不许学生吃果，更不能把学生摘果吃果作为偷果违纪处理。因此校园每年趣事是：高年级学生总爱去忽悠刚进校的新生，让他们摘吃酸涩未熟青果，看着上当的倒霉蛋窘像哈哈大笑，每每成了校园笑料，再后来就是没一个学生乱去偷摘未熟的青果吃了，而是更勤快地给果树护理施肥，待到果子成熟后全校一起摘收，分到各班再一起分享，彼此享受着一起守候带来丰收果实，那是校园里每年热闹快乐幸福的时光。如今我们县已是全国芒果之乡，满山遍野是芒果，街道绿树是芒果，学校满园是芒果……每每芒果成熟季节，山上道旁校园都落满了熟透烂掉的芒果，未曾有人理睬。【主编点评】班志强老师的《那一枚青涩的芒果》宛如一首饱含温情与成长阵痛的叙事长歌，将读者拉回到那个物质匮乏却又满是纯真的年代。开篇以考上县中学的不易与求学面临的伙食、交通难题为背景，铺陈出艰难求学路，让饥饿如影随形，为后文偷咬芒果的冲动埋下伏笔。文中对抢粥、买油条等细节描写入微，真实还原当时困窘，使读者仿若置身其中。偷咬芒果被抓后，内心煎熬尽显少年的惶恐无助，害怕处分、愧对父母，刻画细腻深刻，令人揪心。而何桂好、卢小华、廖升辉等老师的关怀与求情，则如冬日暖阳，驱散阴霾，展现出师恩的伟大无私，不仅拯救了孩子的学业，更温暖了其一生。后续作者成长为校长后的育人理念，是感恩的回馈，校园从禁果到共享果实的转变，蕴含成长、宽容与传承，与前文呼应，升华主题。结尾回望 “那一枚青涩的芒果”，酸涩不再只是味觉，更是成长的磨砺，全篇以小见大，于平凡往事中凝聚师生情、成长志，勾起读者对往昔岁月的共鸣，启迪当下教育与人生。（李承骏）作者简介：班志强，广西田东人，乡村中小学校教师，喜旅游爱美食，闲时写写自然风物，人间冷暖，市井情感，哲理感悟等投放各种公众号平台。
值班编辑：李彩虹 主编：李承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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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李承骏简介如下：
作者简介：李承骏，壮族。广西德保县荣华乡人。擅长写作、设计、策划。曾任政府单位宣传干事、企业集团品牌总监、报刊编辑、记者、经贸杂志主编、首席记者。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广西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西诗豹传媒有限公司创始人，《百色作家》系列公众号矩阵“诗豹创作营”总教练，青年文学家作家理事会百色分会主席，诗豹文学社社长、主编。中国广电推广大使。唱作歌手。作品散见《人民日报》《青年文学》《广西文学》《红豆》《诗潮》《都市》《战士文艺》《亚太经济时报》《旺报》《燕赵诗刊》《北方作家》《中西诗歌》等报刊杂志。有作品获各级征文奖。扫我码，开新卡，省话费，好处多。未明之处可拨打码上电话跟我咨询，也可以拨打我常用电话18007765168（微信同号）联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