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故事
广西靖西｜欧红滟（壮族）
二十八
深蓝色斜襟上衣，肥大的黑宽脚裤，绣花黑布鞋，头罩一张干净的花边白毛巾，龙护镇的村民们穿上古老的妆束，一大早汇聚到白鹅村参加一年一度的“蜜柚节”，今天注定热闹又喜庆，我也换上这样的一套民族服装，觉得自己是个妥妥的本村人。
让来参加节日的客商看上本地土特产，签订农产品购销的合同，是村里举办“蜜柚节”的初衷。此刻一小撮人正在山脚下谈天论地；有一些人在柚林中挑选大柚子；还有一村民往操场走来……
我一大早抵达村部，只见戏台内侧的三面白墙上、墙外侧都已挂满壮锦制成的物品:有装饰用的悬挂幅、有女子的衣裤和短裙、披巾、挎包、枕套……我设计的那幅“壮家少女回眸图”也在其中。每件作品下方都贴上标注有价格的纸片。众人仰头欣赏，七嘴八舌议论:“那件孔雀衣裳太好看啦，新娘回娘家穿上它十分喜庆，我想买给女儿，但要九千元这么贵就算了。”
“少女图我最喜欢，太精美了，但卖价也要九千。”从广东回来过节的一对夫妇道。
“我想买山水图案的袋子，一个卖四十？不贵，我要了。”有人说。
“没想到我们村也能制作出这么多类别的壮锦产品，上面这些花花绿绿的挂幅，比城里美术馆挂出的画还吸引人。”有人对这些精美的物件“啧！啧！”赞不绝囗。
戏台上，前端摆有两排木桌椅，中间木桌上放有一电子秤。台下操场的左右两侧、篮球架旁各耸立有两根高木杆，左侧木杆高约七米，顶端有个小铁圈，我知道这是抛高杆绣球的用具。右侧木杆粗壮，约四米高，似一棵长出零星叶片的大树，但它长出的并非树叶，而是一把把钢刀，刀刃全部朝上闪烁出冷飕飕的寒光，这是一架“刀山”。
镇领导和客商们还未抵达，大伙翘首以盼，我见张剑身穿蓝色的壮袄在帮忙抬桌椅，他昨晚在龙护镇的单位值夜班，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帮忙，比我还早到村里。林姐夫也站在人群中，他四下张望目光中带着疑惑，似乎不太相信满墙的壮锦产品是自己的老婆带领十几位留守妇女编织出来。
卢阿婆和石根坐在操场旁的大石块上，他俩被人群遮住，不仔细看难发现。
张剑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我面前，忽然从衣兜掏出一个绣球大声喊:“叔婶兄弟姐妹们，请大家做个见证，我要向陈晓雅求婚！”
我又气又急，羞得用双手捂住脸，只觉面颊发烫，农秀秀推了我一把，对张剑喊:“张警察你先后退几步，再把绣球抛过来！陈晓雅要接好啦！”
众人自觉地后退露出一小块空地，我放下双手，绣球正闪烁令人眩晕的七彩光飞旋而来，这是两人一生的期许、幸福和爱的见证，我稳稳地伸手将它接住，心潮起伏，古诗云:“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正合此时心境。望着张剑热切又深情眼眸，想起昨日中秋节时他拎着大包小包礼物到我家，对父母嘘寒问暖，母亲不怎么说话只笑得合不拢嘴，父亲把我悄悄叫到一旁:“我女儿有眼光，小伙子人厚道，长相周正，爸非常满意，你要抓牢他。”
按照我们这一带的风俗，绣球作为定情信物，女方若不同意，当男方抛出它时可躲闪不接，若抱住算是接受对方的心意，双方相恋。我从囗袋羞涩地掏出一张手帕，上面是亲手所绘的两只水墨鸿雁，据说鸿雁齐飞之时，若有一只受伤落地，它的伴侣会离开雁群在地面陪伴、不离不弃，假如这只大雁死亡，伴侣便咬舌自尽独不独活，我当年被这个故事感动，用水墨绘下这幅小画，现将它作为信物相赠。
张剑一把抱起我激动地转圈:“我有媳妇啦！”众人哄堂大笑，有人尖叫、吹口哨。
“过两个多月，白鹅村脱贫成功之后，咱俩去领取结婚证可好？”他磁性的男中音在身边回荡，“好！”我沉浸在幸福的眩晕中，只会使劲地点头。
“镇领导来啦！”忽听见一声喊，操场上的喧闹声骤静，一下子鸦雀无声，几位镇领导和几位客商走上戏台坐定，沈副镇长介绍身边的领导:“这是龙护镇的王镇长，这是李副镇长，大家都熟悉……这是水果加工公司的贾经理……”介绍完领导和客商，王镇长宣布:“在上级部门的关怀和支持下，在白鹅村驻村工作队与村“两委”成员、全体村民的共同努力下！井西县龙护镇白鹅村蜜柚节隆重开展！下面由村第一书记许书记公布活动内容！”台下响起掌声。
许书记站起大声道:“今天上午第一个节目为评选龙护镇今年的柚王，第二个节目售卖本村壮锦产品，第三个节目由村民表演‘上刀山’。下午的节目首先是‘抢花炮’，第二个节目是高杆抛绣球，第三个节目为斗牛，同时山歌对唱。今晚八时有篝火晚会和六人板鞋赛跑。”
戏台两侧的村民手挎篮子，里面装着自家的“宝贝”。须叟蓝中的柚子被一个一个传递到戏台上。
“林清家，一个八斤二两，另一个八斤四两。”
“韦跟家，一个八斤半，另一个九斤六两。”没想到那日疯狂砍果树之人，今天却拿出两个大柚子来参赛。
“黄立主任家，一个十斤一两！”看来冠军非它莫属，沈副镇长正要宣布成绩，李姆明从人群中气喘吁吁挤上前:“还有这个！”她怀抱一特大柚子走到戏台上:“称一下！”
“十一斤，冠军！”
沈副镇长激动地宣布:“经过公正评选，今年的柚子王诞生！请李姆明领取奖状和伍佰元奖金。”对方面容笑成一朵菊。“第二名黄立主任，第三名何云。”
前三名获奖者领取奖状、与领导合影，台下掌声和欢笑声四起，我在拍照……
韦跟很不服气，喊道:“姆明是刚刚采摘的果，我是前天摘，已经损失掉一部分水分，不然我有可能获奖，明年要种出又大又重的柚子。”
众人哄笑起来，黄立主任却赞许地拍拍韦跟的肩膀:“不服再干！争取明年拿奖！”
未参赛的新鲜柚子被剥开，几位客商品尝之后频频点头，我知道卖果有戏了。
第二个节目:售卖壮锦产品，林英声明:“除了绿孔雀上衣和壮女回眸图这两样留下，作为我们的镇店之宝，其它按上面的标价出售。”
客商快速选中几幅。剩余的村民们开抢:
“我要那个挎包！”
“披巾我买下啦！”
“别抢！七彩裙是我的！”
不一会工夫，墙上的物品被一扫而空，听到有村民抱怨抢不到货，林英高举手中画册:“这是样品图，想要什么大家过来订下单，喜欢哪一款下订单，小物品半个月，大的不超两个月保证交货。”众人听罢都朝她涌去。
赵老伯见林姐夫在旁边发呆，走过去捶他一拳:“你就是改不了喝几杯便拿酒瓶砸人的臭毛病，怎么？要和林英离婚？”
林姐夫双手拍大腿，手指被人群团团围住的老婆:“早知道她把壮锦产业搞得这么好，一幅能卖九千，我就不逼她去广东了。以前见在家编织一点东西供自己用，也卖不出什么东西，没想到她们大干起来不得了，我不仅不离婚，还要把她们的壮锦卖到广东去。”
哼！这是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我心内暗骂，同时替林英感到不值，但知道此事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等下我得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
“爬刀山，下火海”喻意人类挑战困难，我今天得以亲眼见证传奇。卢阿婆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木桩下，手持一炷香念念有词。一位小伙子赤脚走过来，先用手指小心翼翼抓住头顶上方的钢刀，左脚踩在最底层的一把刀上，右脚用力往上一瞪，双脚交替在刀刃上往上攀爬，我听着身边卢阿婆囗内喃喃声，闻到袅袅飘起的烟味心内战栗不已:希望这位勇敢的小伙子顺利完成表演、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这可是真正锋利的刀。
众人皆仰起头，大气不敢出望向刀山上的小伙，张剑见我一脸惊惧，便一手握紧我的左手，轻声说起一则民间故事:“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龙护镇一带上空洒落甘霖，从此这里水草丰茂、人畜兴旺、牛羊肥美，百姓们安居乐业，但有一日，不知何处飞来一只红眼巨翅鹰怪，它想霸占这片福泽之地，于是携狂风暴雨横扫村庄，抓起大石砸人屋顶，带领鹰怪们杀死牛羊和诸多村民，百姓们只能躲进山洞逃难，人人痛恨鹰怪却不是它的对手，一位巫婆在梦中得到天神的启示:欲除妖孽必先有人爬过刀山、跨越火海取得一粒夜明珠，此人口含夜明珠与鹰怪作战方能取胜。”
我一边听故事一边欣赏表演:小伙子竟然放手和一只脚，单腿站立在钢刀上，众人惊叹之后喝采声、掌声响起，几位外地客商更是直呼:“此行大开眼界！”
“后来呢？有人找到夜明珠战胜鹰怪了吗？”我双眼不离刀山上的小伙。
“白鹅村有一位勇敢的壮乡小伙，不畏艰险爬上刀山、跨越火海取得夜明珠，带领乡亲们大战鹰怪部队，杀死它们夺回土地，但甘霖已被妖怪们饮尽，自此白鹅村一直干旱缺水。但上刀山的传统被一代代保留下来，演变成今日表演的节目。”张剑继续在身旁述说。刀山上的小伙慢慢“下山”回到地面。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许书记的声音从戏台的喇叭传来:“今早的表演到此结束，下午两点开始抢花炮，然后举行抛高杆绣球比赛和斗牛赛，让我们期待更为精彩的演出！预祝各参赛队荣获佳绩！”
【主编点评】欧红滟老师的这章《驻村故事》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乡村画卷，生动地展现了白鹅村 “蜜柚节” 的热闹非凡与丰富多彩。这一章从村民们身着古老传统服饰齐聚一堂的欢乐氛围，到壮锦产品展示售卖引发的热烈反响，不仅描绘出乡村文化的独特魅力与经济潜力，还刻画了人物间细腻的情感交流与生活百态，如林姐夫前后态度的转变，真实地反映出乡村发展带来的观念变化。而张剑求婚的情节则为故事增添了一抹甜蜜温馨的浪漫色彩，使紧张忙碌的节日氛围中融入了温情。同时，“柚王” 评选的激烈角逐、“上刀山” 表演的惊险刺激，以及后续活动的预告，都充分展现了乡村生活的活力与传统民俗的传承，情节紧凑连贯，细节丰富详实，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深切感受到乡村发展的蓬勃生机与无限可能，也让人期待着白鹅村在脱贫道路上继续书写更多精彩的篇章。（李承骏）
作者简介：笔名欧红滟，本名欧红艳，靖西市作家协会会员，青年文学家作家理事会百色分会副主席，《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热爱写作和绘画，浅墨绘丹青，我手写我心。长篇小说《枪囗下的女伶》在《百色作家》连载，另有散文、诗歌、中短篇小说、通讯上百篇(首)在报刊或电子媒体上发表。
值班编辑：李彩虹 主编：李承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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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李承骏简介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