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年，我在镇上的中学读初中一年级。开学有一阵儿了，班上突然转来一个女生。
这个女生和我们这群灰头灰脸的乡下孩子明显不同:身着白色的圆领衬衫，蓝色的背带牛仔裤，像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城市女孩。人也长得白白净净，清秀美丽。一头乌黑的短发，透着三分男孩儿的帅气，七分女孩儿的洒脱。
我们的教室在二楼，我坐在教室南边靠近窗户的位置，老师安排她坐在我的前边，也一样靠着窗户。
我抬眼就能看到她安静的翻书，微微抬头看黑板，觉得她好看极了。窗外有几棵高大的白杨树，绿色的枝叶映着女孩的背影，如一幅漂亮的画儿。
我敢确定，不止我，我们班很多人的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转向她，偷偷看，悄悄打量，默默在心里赞叹。单调乏味的住宿学校生活，因她的闯入，好像有了些许趣味。究竟是什么，到底也说不清楚，反正觉得看见她就开心。
连老师也很喜欢她，尤其英语老师，常常喊她给我们领读。有那么一次，读着读着不知怎的，她突然笑起来，大家也跟着笑。笑过之后，突然都绷着了，开始替她紧张，以为老师要骂她。平常我们谁这样无端的起哄，老师是要喝骂来着的。
谁知一向严厉的英语老师竟然望望她，也笑了。我们也都跟着再次笑起来。我们喜欢着她，单纯地，暗暗地。就像喜欢窗外的白杨树，喜欢白杨树上歌唱的鸟儿。仅是看见就不由得心生欢喜。
02
后来听人说，她是不健全家庭的孩子，家里只有妈妈。现在想来，“不健全家庭”这种说法极为不妥，但那时还没有“单亲家庭”这样的说法。
人说她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在那里有了另外的女人和孩子，她妈妈就和她爸爸离婚了，也调离了县城的工作岗位，带着她来到我们这里的医院工作。
这到底是真是假，不知道，也没有人向她求证过。我觉得自己再望向她时，竟有了莫名的好奇和怜悯之心。但她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愉快来，还是依然安安静静的美好着。
她好像不喜欢和我们有过多的交往，下课也总是安安静静的坐着，最多看看窗外。放学就回家，总是独来独往的。
03
一个冬日的早读课，我清楚的记得是英语课。我背完了老师指定的任务，就心神不宁起来，好像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茫然地望着窗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玻璃上一层水雾。
再看，她用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一朵雪花，有清晰的六角和边缘的细纹，雪花也如她一样漂亮。她大概是发现我在看她画雪花，回头对我笑了笑，又皱了一下眉头。我不好意思起来，脸红了，觉得自己好像冒犯了她。
她不断地回头看我，我愈加觉得局促不安，甚至浑身也痒痒起来。终于，在她又一次回望我时，我看到自己手背上起了几个红疙瘩，好像被大花蚊子咬过一样，可这是冬天啊。
我挠了几下，更难受了。同桌说我肯定是被什么虫咬了，额头上也有几个大疙瘩。用手摸摸，果然是的。这是咋回事啊？
她又一次转过头来，有点儿紧张地说我是皮肤过敏了。关于过敏这个词语，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以前夏天也有过皮肤出疙瘩现象，村里医生说是“皮片疙瘩”。
大概她见我坐着不动，就起身拉我，要我找老师请假，这得去医院找医生看看。
无助的我，顺从的跟着她，找老师请假，然后慌慌张张向医院奔去。在路上，我们说了一些话。记不得说的什么了，只记得，她讲话柔柔的，声音也好听。
有雾，也有风吹过。很奇怪，好像那天的风也是洁白的，柔柔的。也许我记错了，不是冬天，是春天?她不说话的时候，就微笑着，依然很好看。
04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去医院，根本不知道要到哪个科室看病，时间也早，医院只有值班室亮着灯。况且我只有两元零花钱，这能到医院看病吗？
我突然停住了脚步，嗫嚅着和她说这些，只感觉窘迫极了。她微笑着看着我，对我说不要紧，她要带我找她妈妈。
在医院里七拐八拐的，她把我带到了她家里。我见到了她的妈妈，是一位很优雅的女性，在当时的我看来，要比我妈妈漂亮许多，也年轻许多。
我跼蹐不安地站着。那时农村的孩子，几乎没有和熟人以外的人打过交道，本能告诉我，我应该叫她妈妈一声什么，但终是在叫“婶儿”还是叫“阿姨”的纠结中闭了口。
阿姨很温和，说话也轻声细语。她仔细看了看我，也说是过敏，要带我找医生。她拉拉她妈妈，说进屋要拿什么东西。然后我们才去值班医生那里看病。阿姨对医生说，她家里有药，只打针就可以了。一元八角钱看完了病，又回她家吃了早饭，阿姨还给了我几粒小药丸。
后来回家和母亲说了如此，母亲感念不及，定要我给她两元钱。为此，我给她写了一封信，表达感谢之情，并说明缘由，夹上两元钱，再用纸包好，羞赧地递给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她又把夹钱的回信放在了我的课本里。
母亲又让我给她带家酿的豆豉，特意用罐头瓶装好。平常我们这些住宿生也会带这类酱或咸菜到学校吃。我不知道怎么把这个送给她，心里觉得这黑乎乎的豆豉，配不上她，可能她也不会喜欢。说来也巧，第二天，这瓶豆豉在宿舍里不翼而飞。
豆豉丢了，我没有难过，反而长出一口气，心里竟兀自轻松起来。回家自然也三缄其口，绝不再提豆豉的事。母亲大概是忘了，亦或是觉得我已经给了同学，终也没有再问起。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我好像也不曾想起过她。刚超市出来，迎面走过来一个女孩，十一二岁的模样。女孩也是短发，白衬衫，淡蓝色的牛仔裤。女孩很安静地走着，我一下子想起她，眼睛渐渐蒙上一层薄雾。那记忆时光里的漂亮女孩啊，你是我最初遇到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