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印闲生 / 源自:江宁知府
叙利亚变天对于美国来说是个“意外之喜”,假如不是处于华盛顿权力交接的过渡期,拜登团队或借此大做文章,将其延伸为改变中东局势的“关键时刻”。近日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组织了一次针对叙利亚事件的讨论,有与会专家表示:“根据我们所知道的情况,以及我在美国政府内部联系人所表明的情况,沙姆解放组织(HTS)和叙利亚国民军(SNA)发起此次军事行动最初是土耳其政府点头同意的,旨在对位于阿勒颇及周边地区的叙利亚军队和俄罗斯军队采取一种有限的行动。
埃尔多安很可能对沙姆解放组织有承诺,并给予他们一种‘故障保险’(注:HTS和SNA之所以能存活下来,土耳其的暗中保护起了很大作用)。
有迹象表明,叙利亚政府和俄罗斯方面知道这次攻势,且事先曾警告沙姆解放组织和叙利亚国民军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当行动真正展开时,叙利亚军队在阿勒颇、哈马和霍姆斯的崩溃超出了人们想象……”
上述观点同前文的分析很类似,即叙利亚变天是一次地缘政治意外,俄罗斯和伊朗严重高估了阿萨德的统治与军队战斗力。事实上,许多叙利亚军人已经几个月没有领到工资了,当一部分人开始溃散时,失败的氛围将影响到整支军队。根据一些亲西方机构的估计,过去十余年间俄罗斯和伊朗分别向阿萨德政府投入了数百亿美元。叙利亚变天后,莫斯科和德黑兰都在内部追究责任人,同时评估如何最低限度地挽救局面。对于俄罗斯来说,底线场景是保留在叙利亚地中海沿岸的两个重要军事基地——塔尔图斯海军基地和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塔尔图斯海军基地由苏联于1970年代建立,2012年俄罗斯对其进行扩建和现代化升级,该基地是俄罗斯在地中海唯一的出口兼维修补给中心,战略意义十分关键。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则是俄罗斯向中东、北非、西非投送力量的枢纽,考虑到伊尔76运输机无法从俄本土携带物资直飞北非,一旦丢掉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将严重影响俄雇佣军在非洲的部署。2017年,俄罗斯与叙利亚政府签署了两个基地为期49年的运作合同,未来如何与沙姆解放组织及背后的土耳其谈判保留上述基地,将十分考验普京的政治外交手段,也会是西方与俄罗斯博弈的焦点之一。先前西方媒体宣称,俄罗斯军舰已经驶离了塔尔图斯基地,两架安-124重型运输机也在赫梅米姆空军基地打包物资,似乎准备有序撤出。不过一般认为普京不太可能轻易放弃这俩基地,据匿名叙利亚高级军官称,俄方现阶段的目标是根据局势重新集结和部署军队,俄罗斯在叙军事存在将成为未来新政府与莫斯科谈判的议题,双方已建立沟通。俄罗斯手中还是有几张牌的,比如:粮食供应、支付基地租金等等。叙新政府面临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除非获得西方明确支持与援助承诺,否则不太可能跟钱和粮食过不去。
如果说俄罗斯的问题是继续使用俩军事基地,那么伊朗的问题就要麻烦许多——德黑兰希望保留通过叙利亚至黎巴嫩南部的运输通道。叙利亚是伊朗联通巴勒斯坦和黎巴嫩真主党不可或缺的陆桥,失去这一通道后,抵抗轴心的势力范围将大大缩小。然而以色列不可能容许伊朗经叙利亚向黎巴嫩输送武器的做法,以军自戈兰高地出发扩大缓冲区、威逼大马士革,本身即带有施压叙利亚新政府的意味。现阶段对叙利亚的影响力中,土耳其排第一,美国排第二,以色列恐怕要排第三,中东媒体甚至盛传以色列已经在与美国讨论是否要乘胜追击打击伊朗核计划。总而言之,伊朗处境正愈发困难,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德黑兰或许会阻止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发动的袭击。
只能说欧美对于叙新政府抱有一定的幻想,但总体上仍处于观察阶段。当前叙国内拥有最大影响力、暂时掌权的派系为沙姆解放组织,其领导人朱拉尼1982年出生于沙特,父亲是一名工程师,母亲是一名老师。朱拉尼一家在他7岁时返回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富人区居住,并接受教育。2001年“911事件”爆发后,处于青春叛逆期的朱拉尼对基地组织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于2003年前往伊拉克并加入基地组织,其间作为反对武装与美军作战。2006年朱拉尼被美军逮捕,曾在多个监狱服刑,共计五年多。2011年,随着叙利亚内战爆发,出狱的朱拉尼带着秘密渠道资金和一身战斗经验进入叙利亚,建立起基地组织叙利亚分支机构——“努斯拉阵线”,该组织后来成为沙姆解放组织的一部分。2016年7月28日,时任叙利亚努斯拉阵线领导人的朱拉尼在一个未透露地点发表讲话,这是他首次公开露面,当时美国悬赏1000万美元捉拿朱拉尼。朱拉尼(左)2021年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改穿西装。沙姆解放组织总司令、叙利亚过渡政府军事领导人朱拉尼接受媒体采访。近些年朱拉尼有意改善自身形象,频繁接受西方媒体采访,也摘掉了头巾。阿萨德被推翻后,朱拉尼在大马士革的倭马亚清真寺内向叙利亚人民发表讲话。有分析人士称,朱拉尼正试图向政治人物转型。对于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前科累累的组织,尽管持续发出“无意在西方国家发动袭击”的信号,但美国的态度仍颇为犹豫。Trump政府曾在2018年将沙姆解放组织列为恐怖组织,但布林肯近日在约旦表示,华盛顿正与这个组织直接接触。在美国、欧盟、土耳其和阿拉伯国家发表的联合声明中,承诺将在叙利亚人民的历史关键时刻全力支持他们,帮助建设更有希望、更安全、更和平的未来……不过即将上台的共和党新政府对叙利亚问题很不感冒,Trump认为这就是另一个“坑”,他称“这不是我们的战争”“他们(指叙利亚人)将不得不自谋生路,因为我们不会干涉。”Trump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一旦美国表态支持新政府并给予援助,就自然而然扛下了一部分责任,假如接下来局面再次走向失控、滑向内战,华盛顿将被拖下水。中东地区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情况很常见,Trump认为美国在叙利亚根本没有什么重要利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沙姆解放组织怎么看都不像是代表着“进步”,与世俗化的阿萨德政权相比,沙姆的宗教极端属性要强很多。2024年12月10日,叙利亚过渡政府总理巴希尔在大马士革主持新内阁会议 。巴希尔1983年出生,之前沙姆解放组织和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反对派在伊德利卜省成立了一个“叙利亚救国政府”,巴希尔是这个割据政府的总理,现在该政府名义上接管了全国政权。经历过多年的战乱,叙利亚已经失去自我造血能力,强烈依赖外部援助。某种意义上讲,阿萨德政权并不是败在军事层面,而是败在财政层面,正是因为来自俄罗斯和伊朗的援助水平下降才导致了局面崩盘。现如今,同样的难题甩给了沙姆武装及其背后的土耳其。多数中东问题专家认为,以土耳其的力量难以提供叙利亚新政府每年所需的数十亿美元财政援助,埃尔多安很可能以出卖地缘政治利益的方式邀请卡塔尔等国“入资”,并寄希望于西方尽快解除制裁。有人做了这样一个比喻:中东就像一张台球桌,一个球的移动很容易使其他球飞向不同的方向,并轮流相互碰撞。与其去押注谁输谁赢,不如做个安静的旁观者,等局面稳定下来之后再与当权派慢慢建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