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座古老的桥
天地行水,人间铺桥。
烟波柔媚的水乡,有玲珑婉约的桥。摇橹“嘎吱嘎吱”桥下过,路人“踢踏踢踏”桥上行。河的两旁是灯火,桥的上下是烟火。一河、一桥、一舟、一灯,亦有一人,便可演一出水乡风情,唱一曲人间风月。
沈从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其中定然少不了水乡的桥。二十岁的沈从文倚在茶峒古镇古老的桥栏上张望,看云,喝酒,等候爱的人。
年华似水流,绕不过《似水年华》里的桥。走过了乌镇的七座桥,最终发觉只是走在逢源双桥。不同的走向终究只能让心心相印的人擦肩而过,渐行渐远。水乡每多一个故事,故事主人的心里就多了一座古老的桥。
水乡的桥,藏着故事。
山明水净的徽州,有高低错落的桥。江河哗啦啦地奔流,峰峦滴溜溜地打转,舟船急忙忙地穿梭,鼓起的白帆遮住了一片天。到站,卸货,上船,启航。徽州的桥,总是以站立的姿态,送白帆远去,等白帆归来,屹立成千年的磐石,无声地背负起徽州的黑白和沧桑。
十七岁的少年陶行知,从万安古镇启程赴杭求学,别父离乡。“古城岩下,水南桥边,三竿白日,一个怀着无穷希望的伤心人,眼里放出悲壮的光芒,向船尾直射在他的儿子面上……”陶行知在伤感的心绪里举目回望,除了父亲,还有一座岿然不动的水南桥。从杭州到南京到大洋彼岸再回到故国,他一生的铿锵步伐都行走在水南桥深远多情的目光里。长空万里,始自临水一别,陶行知的心里怎能没有一座古老的桥?
徽州的桥,牵着别离。
徽州最令人牵肠挂肚的一座桥,在我出生成长的屯溪小城。两条河,从山中辛苦辗转而来,在这里相遇,筑起了一座镇海桥。此桥左牵屯溪老街,右握黎阳古镇,跨江镇海,长风泱泱。登桥举目,天高云淡,青山叠嶂,两江相接,三江映月。
这么美的桥,郁达夫幸好没有错过。九十年前的初春,郁达夫、林语堂一行八人游至屯溪,夜宿距镇海桥仅一箭之地的江波上。斜倚着枕头,合着船篷上的雨韵,佳句即成:“新安江水碧悠悠,两岸人家散若舟。几夜屯溪桥下梦,断肠春色似扬州。”从《屯溪夜泊记》可知,郁达夫对当时有着“小上海”之称的山城屯溪并无多少美言歌咏的笔墨,山城的萧条使他兴致寡淡,倒是这座桥算是无聊中的欣悦、湿冷里的明媚了。离别了屯溪,他把一座古老的桥也装进心里带走了。
屯溪的桥,透着明媚。
对于小城的人而言,这还是一座别样的桥。虽然它的名字有着非同凡响的气势,这里的人却只愿意称它为“老大桥”。一个“老”字,把这座桥永久地埋进了小城人的心坎里。
我在幼时的傍晚,常常蹚过暮色苍苍的老街,去这座桥看日落西山。橘红的夕阳已成一只将要烧尽的煤球,一点一点掉落,晕染一江秋水。晚归的人如归巢的鸟,叽叽喳喳地撞碎了风,撞乱了炊烟,红彤彤的脸上泛起油亮亮的光彩。
我还在蒙蒙亮的清晨,赶着去听“嘎吱嘎吱”的菜担子声和“嗨哟嗨哟”的号子声。桥下传来了“啪啪啪”的动听音符,外婆抡圆了棒槌,惊动了婀娜的江雾。它一个旋舞,掀开了老大桥的纱帐,一只扁舟从桥洞里钻了出来,竹篙轻盈地点开一圈圈涟漪,往江心而去,倏忽不见。
老大桥对扬州的断肠春色念念不忘,终归狠下心跟随一场肆虐的山洪,去了烟花三月的广陵城寻梦。小城刹那泪雨滂沱。待到水清峦翠重焕新生,纵然有着风姿巍峨的身段,却仍是小城人口中心里的“老”大桥。
再去老大桥,我总要拍一拍麻石,会不会是从前的身骨?看一看江流,还是不是年少的清波?
故乡的桥,留着童真,吐着烟火,长着乡愁。
人到中年,发觉心里竟然有了各色各样古老的桥。最不经意的事,是一次又一次悄然登上心里的桥。拾起朦胧的童真,寒暄久远的别离,笑对刻骨的故事……揣起半生的烟火,挽着光阴轻轻缓缓地走。
一个人,心里要有座古老的桥。精疲力竭的时候,可以看看景,可以歇歇脚,等一等有些慌忙、有点无奈的自己。
来源丨安徽工人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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