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路上这栋老建筑，你知道它的故事吗？

文化 2024-11-26 18:08 上海

中央大旅社

百年老建筑，期待新生

从外滩到人民广场的这片区域内，有很多历史悠久的建筑。每条街道、每个路口都有说不尽的故事。广东路、湖北路与海口路交汇处，有一栋体量庞大的高层建筑。现今虽已稍显破败，但其颇具气势且独特的造型仍然引人注目，这就是中央大旅社旧址。

中央大旅社建筑外貌，摄于2022年

图片摄影 | 寿幼森

建成时间尚无定论

据《上海通志》《上海饮食服务业志》记载，上海的旅馆行业在19世纪中后期已形成一定规模。至1912年，上海有中式客栈275家、东洋式客栈9家、西洋式客栈6家。20世纪20年代，上海的旅馆业进入加速发展期。当时一般按照面积、设施、服务、价格等要素分为旅店业（大饭店、大酒店）、旅社业（中小旅社、旅馆）和客庄业三类，分别对应高中低三个档次。

从“中央大旅社”这个名称来看，显然应归属第二档，但这个“大”字又体现出其规模。照理说，这样的地段、如此的名头，应该颇受关注。但有意思的是，关于这家旅社的确切建成时间至今尚未有权威考据。《上海滩》杂志2017年第十一期曾刊发张晓栋《中央大旅社九十年风云录》一文，推测该旅社的建成时间应在1927年左右。依据主要是这栋建筑营造商倪振祥发布的启事。

查阅《上海建筑施工志》可知，倪振祥（1883—1965年），南汇人，自小习木工手艺，到上海后由木工小包做到档手。民国4年（1915年）与康金宝、张金生和留美工程师陆鸿棠合股开设新金记营造厂。民国14年（1925年）以其精湛的技术和雄厚的实力承建江海关大厦。江海关营造完工后，康金宝、张金生与倪振祥分手。倪继续励精图治，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承建一批重要工程，其中包括湖北路广东路口的中央大旅社、山西路上的南京饭店等。

从这段志书行文中，似可推测中央大旅社应该是在江海关大厦之后，或至少是同期建设。众所周知，外滩江海关1925年奠基，1927年12月落成。那么中央大旅社的建设和落成时间也大致在这个范围内。

老上海的诸多报章是信息富矿，借助现代数据库搜索技术，也确有收获。《申报》上第一次出现“中央大旅社”的名称在1928年4月13日，是一篇题为“叶少英律师代表中央大旅社紧要通告”的启事。其中写道：“本律师今应中央大旅社之委托，为常年法律顾问，对于该旅社一切权义信誉，自当依法尽保障之责，惟筹备伊始或恐再有同样牌号之组织发现妨碍该旅社进行者，特此代表登报通告，希各界注意此布。”

《申报》1928年4月13日“中央大旅社紧要通告”

这短短百余字透露了一些重要信息。首先，该旅社正在筹备中，换而言之，建筑已落成但尚未开张。考虑到此通告发布时间，故此推测1927年下半年建筑完工的可能性较大。再者，“恐再有同样牌号之组织发现妨碍该旅社进行者”这句话，应有所指。事实上，也就是在1927年前后，小东门民国路（今人民路）附近也有家“中央旅社”，推测可能存在商业利益纠葛。另外一条可以佐证1927年建成的信息来《上海日用工业品商业志》（第十二篇）。其中写道：“自民国16年美国人斯威兹和海纳等在沪开设丽安电器公司生产霓虹灯。是年，上海首次出现霓虹灯市招，是由远东厂承制，安装在湖北路上中央大旅社门口的中文“中央大旅社”和英文“CENTRAL HOTEL”的横式招牌。”

《民国日报》1928年10月9日一则社会新闻也佐证了中央大旅社尚未开业的状态。其中提到“六马路新建中央旅社，尚未开张……”那么，如此一栋国人自建的大型旅社，究竟是何时开始正式营业的呢？答案是确定的，这就是1929年7月20日。《申报》连日刊发大幅广告，影响力可见一斑。

《申报》1929年7月20日刊登的中央大旅社正式开幕广告

1929年上海分区地图中已经标注了“中央旅社”

《上海指南》（1930年版）刊登的上海大旅社广告

其实，中央大旅社在正式开业前，已有客人入住。按当时报纸上刊登的信息，1929年上半年开始，已经出现落款地址为“中央大旅社某某室、某某号”的告示了。这也符合当时的惯例，类似都城饭店、南京饭店都有如此情况。

旅社开业后，依靠崭新的设施和优越的位置，生意兴隆。当时有新闻报道：“五马路正丰街口中央旅社宣称，本社建筑精美出诸，新金记倪振祥君自建，又得胡石三君辟划经营，故营业蒸蒸日上，本社之高爽尤为海上各大旅社冠，四面临空，空气充足,际此溽暑中，旅居其中，凉风拂面，故日来旅客更形拥挤,如入清凉之所，且近关书场敦请名家说书，日夜弹唱，诚夏季中消遣之佳地也云云……”

《申报》1931年3月23日刊登邵力子抵沪在中央大旅社为亲属主婚消息

然而两年不到的时间，倪振祥就将其转卖给了协记公司，《申报》1931年5月12日刊发的律师公告由鄂森和陆起署名。要知道这两位，特别是鄂森可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大律师，由他出面，可见这宗收购案的份量。

《申报》1931年5月12日刊登“协记公司受买中央旅社紧要声明”

《申报》1931年5月24日刊登“倪振祥为中央大旅社启事”

几经易手江湖风云

如此优质的资产，倪为何要出让呢？从他在《申报》1931年5月24日上刊发的启事中可知一二。“倪振祥为中央大旅社启事。启者敝人前创办之上海五马路中央大旅社，现因建筑业务繁忙克兼顾。已将该旅社出让与协记公司，承受业经订立契约，正式移交嗣后该旅社对内对外法律上一切责任以及盈亏等情概由承受人协记公司负担，与敝人无涉，特此登报声明至希公鉴。”但这也可能只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时事新报》1931年5月22日头版刊登协记中央大旅社今日开幕通告

话说接盘的协记公司，与当年的“上海滩一霸”——陆连奎有密切关联。此人出生于湖州南浔，十五岁那年只身一人闯荡上海滩江湖，先后结交虞洽卿、黄金荣等人，并被保荐进入公共租界巡捕房当差。凭着见风使舵、善于钻营的江湖手段，在旧上海的黑白两道如鱼得水，平步青云，竟然爬到公共租界巡捕房华督察长的位子，这可是当年华人能够获得的最高警界职务。陆虽算是黄金荣的晚辈，但其行事嚣张，飞扬跋扈，工商政军界都畏惧他三分。当年上海滩有俗话讲：“侬不要奎，侬再奎也奎不过陆连奎！”此后“摆奎劲”便广为流传。现今上海闲话中，称吹牛装大、盛气凌人为“奎”“老奎”，如“某某这个人蛮老奎的”，便是由此而来。

由此推测，1931年倪振祥出让中央大旅社可能并非心甘情愿。试想，如此精明的商人，怎么可能把开业不久，生意蒸蒸日上的产业拱手相让？这背后或许确有隐情。

陆在拿下中央大旅社后，便把这里变成自己的“私人会所”，经常举办各种宴请、堂会。三教九流汇聚于此，使得这家旅社频繁出现在新闻报道中，时常也会爆出各类藏污纳垢的社会新闻。有传言，他在此还得罪了蒋家势力，引火烧身。陆连奎横行一时，未曾了，他的人生终点也是在中央大旅社。

《申报》1935年4月4日刊登中央大旅社更换国产霓虹灯的广告

《苏州明报》1936年8月10日刊发陆连奎公子陆家骏在中央大旅社举办婚礼的消息。陆连奎身亡后，陆家骏继任中央大旅社总经理

1938年8月18日下午二时许，陆连奎在中央大旅社门前的轿车内，被3名杀手击毙，身中四十余枪！一时间震动沪上。当时主流媒体的猜测性报道是，陆有倒向日伪之企图，或许是被国民党军统铲除了，但也有报章推测是流氓组织“黄道会”所为，相关调查最终也无结果。总之，江湖险恶，出来混，迟早要还。但陆可能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暴尸街头，还是在自家产业门前。

租界当局为陆连奎举办所谓的“出殡仪式”

抗战胜利后，中央大旅社再次换了东家。1947年2月7日，《中央日报》《申报》等都刊发了相关旅社声明，“益记”正式从陆家手中盘下这栋大楼。事实上，这个新东家的后台是四川同乡会，又称“益社”，以四川军阀范绍曾为首。1946年12月10日《大公报》一篇题为“旅馆业不景气，开不下，关不起”的消息中写道“一般旅馆平均只能卖出五成房间，负债达一、二万万（编注：此处应是法币一、二亿）以上颇多。如中央旅社拟以黄金四百条代价出盘……” 由此可见，旅社易手主要是陆家经营困难，再者，范绍曾等也想在战后的上海抢占资源，扩充势力。

1947年之后，中央大旅社的实际操盘者是“总经理沈夕峰”。依据《重庆文史资料选辑》《重庆文史资料》等内容，此人出生于四川巴县，履历较为复杂。早年毕业于黄埔军校四期步兵科。大革命失败后，曾在上海中共中央机关报《红旗报》工作（澎湃烈士遗书中提及沈的名字）。后因《红旗报》被破坏，沈夕峰在租界上被捕，经过律师营救出狱，但其后脱离中共党组织，返回重庆经商，开设渝新旅馆。沈于1938年进入国民党军统组织，但其后不久又脱离。抗战胜利后，沈夕峰跟随四川同乡来沪“重操旧业”也是顺理成章的。

《申报》1947年2月7日刊登“中央大旅社改组启事”。其中明确“兹据上海广东路五四五号中央大旅社总经理沈夕峰君声称本旅社业经改组完成另加“益记”两字。营业所有本旅社前总经理陆家骏君经手人欠、欠人及其他一切应了未了事项统限于三十六年二月十二日以前由陆前解决......”

20世纪40年代的中央大旅社正门

据《上海滩》张晓栋文章，沈在沪期间，还与中共地下党员伍云甫有过互动，并为党组织活动提供了一些帮助。1949年前后，沈夕峰离沪赴港，中央大旅社也翻开新的一页。

百年建筑何去何从

上海解放后，中央大旅社作为敌产被没收。据《上海饮食服务业志》记载，解放初期作歇业、转业处理的十五户旅馆中，中央大旅社有房182间，被列为居民用房。事实上，当年上海新华书店为解决住宿问题，将其中大部分作为宿舍、招待所和职工住房。据说在1979年建筑大修中，发现了不少解放前遗留的“美女画片”及化妆品等，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这栋老建筑的历史风云。

改革开放以后，租赁市场日趋活跃。中央大旅社内原有居民也开始将自住房屋出借。于是这栋老建筑慢慢形成外来租住户居多的局面。此后，又有商家在此开设便捷酒店，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怀旧”吧。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央大旅社建筑的西侧，靠近浙江中路还有一栋宗教建筑。据《黄浦区志》记载，此处是建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的“浙江路清真寺”，由旅沪印度穆斯林建造。部分建筑现仍存，为餐厅使用。

中央大旅社建筑及周边航拍，摄于2014年。图中可见浙江中路一侧的原清真寺穹顶

图片摄影 | 寿幼森

20世纪20年代的浙江路清真寺旧影

中央大旅社建筑西南侧（浙江中路海口路口立面），摄于2019年

图片摄影 | 寿幼森

中央大旅社建筑正门，摄影2023年

图片摄影 | 王溶江

中央大旅社建筑部分内景，摄于2023年

图片摄影 | 王溶江寿幼森

关于中央大旅社这栋建筑的命运一直鲜有关注。查阅上海市及黄浦区的相关官方资料，并未发现“中央大旅社旧址”被列入保护建筑名单。其现有产权是否还在新华书店之下，也不得而知。近十年来，动迁的传闻一直不绝于耳，年久失修的状态也亟待改善。

从外形看，中央大旅社与武康大楼颇有几分相似。其实，他们都属于“周边型公寓类”建筑。20世纪20年代之后，上海房地产进入快速发展期。由于地块分割的缘故，很多街角、不规则的岔路口转角都会呈现各种形状，如要建造一些容积率低、大方、宽阔的庭院式豪宅，实在勉为其难，那么巧妙利用地形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就应运而生了。

2023年出台的《上海市城市更新行动方案（2023—2025 年）》，计划通过开展综合区域整体焕新等六大行动，推动城市更新迈上新台阶。当上海全面进入存量更新阶段，以外滩“第二立面”为代表的区域更新，空间非常广阔、辐射效应明显，是上海提升核心功能、推动区域转型、改善城市品质的重点片区。中央大旅社，如此地段，如此造型，如此历史的一栋老建筑，在现今注重城市微更新的背景下，或许应该会有更好的方案加以保护利用。让我们共同期待！

参考资料

《上海通志》《上海建筑施工志》《黄浦区志》

《上海租界志》等

《上海滩》杂志2017年第十一期：张晓栋《中央大旅社九十年风云录》

特别感谢《上海年鉴》特约摄影师王溶江、寿幼森

“申知沪志”小组诚意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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