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石库门”,不能变成“消失的石库门”

文化   2024-12-11 17:01   上海  



石库门

留住乡愁

石库门,曾经是上海的一道城市风景。它成群的曲线是城市的起伏,它独特的营造是城市的智慧,它朴实的吟咏是城市的言语,它跌宕的历史是城市的记忆。“春江水暖鸭先知”,上海城市的变迁连接着石库门的冷暖。空谷无声胜有声,石库门的保护维系着城市文脉的传承。



《石库门—中共一大会址》  (陈燮君绘)

石库门的元素有其建筑创意和文化含量。1870年前的二三十年为石库门的起源初创期,至1910年为成熟发展期,之后进入新式石库门时期,到了20世纪40年代以后,基本缓于营造,进入修缮维护期。石库门的元素有大门、天井、厢房、客堂、后天井、水井、附屋、天井围墙、厢房山墙和后围墙等,最早的石库门一般为三间两厢两层。大门闭合,连接天井围墙、厢房山墙和后围墙,便形成了“高墙小院”、闹中取静、安闲私密的独特的石库门空间。天井是闭合布局中的通透之处,利于采光通风,系居家内部的露天活动场所,可在这里等候星星月亮,感悟四季变化,在紧凑局促中延伸时空,在隐秘独立中触摸世风。厢房利于居,客堂用来会客宴请,水井、附屋便于生活。在急遽的社会变迁和时代转型中,石库门以其亲情感、地域感、悠闲感和安全感赢得了居住者认同。

1946年航拍的苏州河浙江路桥周边。密布大片的石库门里弄,城市的纹理清晰

凤阳路448弄逸民里(已拆除)。装饰精美,中西合璧的门框和山花
图片摄影 | 席闻雷



丰富多彩的石库门门头“山花”装饰
图片摄影 | 郭长耀

石库门的建筑创意还在于空间布局的系统思考。进门入户,出门有弄,支弄通总弄,然后接街面,从私密空间,到半私密空间,再到半公共空间,直至公共空间,依次排列,有序组合,空间含蓄,融洽亲密。石库门又是中外合璧。它脱胎于中国传统的四合院,有中国住宅文化的传承和沪上地域特色,同时,总体上的联排式布局和外墙细部的西洋建筑雕花图案,门上的三角形、圆弧形和长方形门头装饰又是西风吹入的风格。说到新式石库门的建筑风格,亭子间是石库门布局精细化的一种创意,而且“亭子间文化”已成为“石库门文化”中的“呼吸眼”和亮点。然而,有专家指出,亭子间的出现是石库门居住环境下滑的开始,它松动了一个现代都市的“关于中产阶层的神话”,这种“更充分更自由地运用切割空间的可能性”最终导致“石库门在维持它外部形制的时候,内部空间慢慢地解体了”。

石库门对于上海城市性格的养育不可低估。20世纪30年代,上海约有20万幢石库门房子,占当时上海民居的四分之三以上。量大面广的石库门的性格整合着上海的城市性格。石库门的精小空间养成了居住者的精致化处事方式,石库门的中西合璧松动了原有的价值观念、审美态度、文化立意和城市理念,磨砺出新的城市人文精神。石库门与空间紧凑、追求效率、安全便捷、容易租赁的房地产市场的接轨,与兼容独立意识、交流意识、合作意识、休闲意识、竞争意识的现代生活方式的连接,与开放都市的融为一体,与政治风云、里弄经济、各类商家、翻译出版、文学创作、电影艺术的息息相关……石库门不仅反映了城市的生活空间,而且直接涉入了经济空间和精神文化空间。它积淀了申城文化的旧岁文化,同时又折射了经济、政治、社会演化的全息影像,促进了沪上多元文化和文化多向度演进。石库门涵盖老房、往事、旧情、遗产和历史,兼有和谐、交融、温情和尴尬、无奈、艰难。石库门从封闭空间引向公共空间,引发出逐步开放的启迪;石库门在困惑和抗争中觉醒,引发出进取精神;石库门在吞吐西方文明中形成自己的文化风格,引发出创新精神;石库门从激烈的竞争中求得生存和发展,引发出竞争精神;石库门在演变中吸纳四方来客,引发出宽容精神……在上海城市性格和城市精神形成过程中的石库门情结是值得深入研究探索的文化命题。

弄堂口的修鞋摊

石库门的冷暖连接着时代的冷暖,石库门的声音是历史的回声。现在上海的不少名人故居就是石库门建筑。位于茂名北路甲秀里的毛泽东旧居为典型的石库门建筑,两层楼砖木结构,清水外墙,黑漆大门,铜环门扣,条石门框,这是一代伟人毛泽东于1924年来上海时居住的地方。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同志多次来上海,1924年毛泽东同志及夫人杨开慧居住于此。在旧居的卧室内,靠墙放着一个大木床、一张方桌、三条凳子,还有一个衣橱,床边是一张书桌,毛泽东同志常在这个书桌旁工作到深夜。据介绍,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市委要求尽快找到毛泽东同志旧居并作为革命史迹加以保护。当时仅有的线索是:毛泽东同志1924年来上海曾住在慕尔鸣路(今茂名北路)的某条弄堂内一幢两开间(两上两下)的石库门房屋。符合这一条件的共有三条里弄,即原慕尔鸣路上的彬兴里、泰兴里和甲秀里。到底是哪一条呢?从多方资料证实,应该是建于1915年的甲秀里。但究竟是5幢石库门房屋中的哪一幢呢?调查小组从原虹口区副区长张琼处得知,583弄的7号(原慕尔鸣路318号)最有可能。后来,毛泽东同志到上海,张琼同志就此事当面请示主席,主席回答说:“是在慕尔鸣路,在瞿秋白同志住处附近。”但确切的门牌号仍不明了。为了保护旧址,1964年将5号、7号、9号初步修缮。1977年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将连在一起的5号、7号、9号三幢石库门房屋确立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2020年12月,位于甲秀里的上海毛泽东旧居陈列馆展陈更新后开放
图片摄影 | 叶辰亮

毛泽东寓所带出了革命史和寻找毛泽东旧居的令人难忘的历史。夏衍旧居为唐山路业广里老式两层石库门房子,记录了20世纪30年代旧居主人的革命生涯和石库门的“左联”情结。1931年新华艺专教务长汪亚尘从欧洲返沪后居住在泰康路北面的建中里115号石库门,并起斋名“隐云楼”。由于汪亚尘在当时名重画坛,“隐云楼”吸引了许多艺术家前来相聚。石库门与文化名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随着岁月的推移、城市的发展,石库门渐渐远去。虽然城市文物管理、规划、房地部门和各区政府采取了积极措施保护石库门,尽力留驻城市记忆,然而不可能做到旧景依然。即将失去的,或者已经失去的,才倍感珍惜。今天,文化遗产保护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正在成为新的关注点,这对于上海石库门遗产保护与文化传承既提出了新的要求,也提供了新的条件和平台。

我们要进一步认识石库门遗产保护的建筑艺术价值、历史价值、文化遗产价值、科学技术价值、社会价值,从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结合、城市意义与人文意义的结合以及现实性与前瞻性的结合上,积极拓展保护经费的来源和渠道,在保护中探索保护模式,在传承中创新传承方式。以人住居留、保持活态的“步高里模式”为主,不仅保护居住空间,而且保护石库门生态文化。同时,应积极总结保持建筑外观、拓展共享空间、留驻历史记忆、适当融入时尚和保持大格局、开发小格局、延续文化石库门、发展创意产业园的保护新途径。我们要负起责任来,不能让“远去的石库门”变成“消失的石库门”。


本文作者:陈燮君,上海市第十四届人大常委会委员、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上海博物馆原馆长
本文原发表于《上海滩》杂志 2024年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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