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亭· 欧阳修
想写此文为时久矣!但,每次想提笔写点什么,总觉得这一片山水早被欧阳修写完,不知该从何处落笔。
初识醉翁亭,缘于幼时诵读欧阳修名篇《醉翁亭记》,每每念及“环滁皆山也”那令人口舌生津的句子,便神往得不能自持,尽管我距醉翁亭是千里之外,离醉翁亭是千年之遥……
依稀恍然之间,我自己就像游览天姥山的太白,像面临赤壁的东坡,一往情深地枕着醉翁亭畔的酿泉,领略文中历历如绘的琅琊胜景。
于是,我从梦里站起,迈开步子……近一千年过去了,“醉翁亭”在一个雨意稀疏的时光里也飞到了我的心底,与旧时诵读文字生成的影像重合了。
行走在琅琊山古道上,恍如进入古文中的空灵境界,有一种超越时空的幻异感,但见两侧浓荫蔽空,或墨绿如黛,或青翠欲滴,如入苍黑色的幽寂之境。
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起伏跌宕,水花飞溅,大小玉盘,似一曲合奏,萦绕着青山绿水。此声摒弃了人工,全是天籁之音,真真只应天上有,而今跌落在人间。掬水试饮,清甜无比。不知道这立有碑刻的“酿泉”是否就是千年前太守的酿酒之泉。
沿山道逶迤而上,深秀湖如一面明镜镶嵌在青山绿树丛中,清澈可见,给琅琊山增添了诸多的妩媚和空灵,湖畔有亭名唤蔚然,一亭一湖,相映成趣。
一脉醉翁文化,琅琊灵秀天下。走过酿泉,洗却凡尘,跨过一扇古朴之门,便和宋朝迎面相逢。
顺着酿泉彳亍前行,便是一条小溪,寻声向上望去,摩崖上“醉翁亭”三个大字,便将这一方空间永远定格在叫做北宋的那个年代。仿若又见当年大守在此把酒临风,一脉醉意,淋漓千古至今。踏着湿漉漉的石板,像飘蓝的翡翠一般,我急着跨步,迈进欧门,仰望“醉翁亭”的风采。
站在醉翁亭上,轻抚日渐斑驳的墙壁,满目都是时光留下的痕迹,从北宋走到今世,走过了将近千年的岁月。暗青的墙壁、暗灰的地面、暗红的立柱、朱红色的飞檐……你们可曾记录下千年前欧阳修肆意挥墨的背影?我款步而前,满意地仰卧在醉翁亭的横椅之上,脑海又满是奇妙的幻想。千年前,太守常在此宴饮宾客,以亭为庐,酿泉为酒,我是否也是其中的一员?俯下身子,从溪流清泉中舀起一杯,一饮而尽,通身遂生甘冽之清寒,利剑之辉闪。
眺望远方,群山迤逦,一座座山峰的轮廓,如一幅简单的白描,仿佛来自苍茫无涯的远方,来自历史尽头的永久积淀。俯视下方,群山笼翠,起伏有致,风卷林涛,飞传耳际。一扫江南林园的柔绵风格,沉稳大气,使人犹如置身画中,心旷神怡。
现在的醉翁亭,已不再是一座孤单的凉亭。四面环山的亭园内共有九院七亭,在古梅亭和影香亭之间,有一株梅树,人称欧梅,相传此树为欧阳修亲手所植,虽已历百年,枝叶依旧繁茂。花期虽过,风度不减。想象着,疏影落雪的夜晚,青衿一袭的太守倚梅而立,铮铮傲骨,亦梅亦己;虽被贬谪,却依旧将满腔抱负与热血倾注在了脚下的这一方土地。
一股石破天惊的巨响扑面而来,翘首望去,那是从两峰之间飞泻直下的瀑布,如同从九天之上垂下的白练……
伫立飞瀑前,飞溅的水珠在我眼前激越跳动,辉映着彩虹的五彩缤纷,鸟儿飞来窜去,翱翔在山瀑中间,乐其自乐,毫无顾虑。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阳……”怎样的美,让六一先生深深陶醉?一条小径在我眼前伸展,渐渐融入一片竹的青翠。可惜我不是画家,无法用最纤细的笔,绘一卷最美的风景画,流连于每一分色彩的参差,勾勒出每一片树叶的风华:一边是茂密的树林,绿得怡人,绿得空旷,深邃而优雅,那绿似乎能透过我的眼睛把我的心涤荡得如初生般清澈,而另一边却是极美的山景。青黑瓦墙外的远山,似乎笼着一层迷迷蒙蒙的雾,是否在诉说千年前另一人的迷醉?“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山水之乐,得人心而寓之酒也…。”
回望醉翁亭,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长髯老者对我颔首吟诵:“国恩未报惭禄厚,世事多虞嗟力薄”。千年只是刹那,亭边过客匆匆。世人每每吟咏“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不少人望文生义,给一些人云亦云的评述,更有甚者演绎出落魄贬官在山水间呼酒买醉的画面,自以为读懂了醉翁。今次来访,不禁慨叹:试问千年亭边客,几人真正识醉翁?中国文人历来有天下情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儒家的政治理想常常不自觉要承当起为帝王师的使命,乍入朝堂,意气风发,以为无事不可为,每每纸上屠龙,一旦遇到挫折,或寄情山水,或忘情佛老,或纵情丹酒,就此一退千里,只要独善其身,全无了当初襟怀天下的雄心。
少时读《醉翁亭记》,以为欧公是以酿泉为酒而醉于山水,如今却惊觉欧公实是以山水为酒而醉于苍生也,可谓醉道不醉酒,陶然在苍生。
下得山来,看古道苍茫,遥想欧公当年,正是由此路而下走向历史深处。
沉浮百年事,风流与谁共?人生百年,把几多风光琴尊等闲抛却,是翁千古,问而许英雄豪杰那个醒来。时光荏苒,风流云散。古人已逝,今人依在。生命既是如此短暂,更应惜取光阴,唯有此番,才能有所作为。不负云和月,珍重少年时!
什么时候,我再来,携一壶酒,在月光下,就着梅花的清香,让自己在春天的晚上,微醺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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