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玉女的告别。

之前，我在文中提到去广州看周慧敏演唱会，还跟着粉丝团一起去酒店等到了女神，拍了张大合影。

没想到，我们读者群里还有不少周慧敏的粉，很多人私信问我，怎么能跟女神合影，还有人让我拉他进群。

但是抱歉啊，那个群我没有权限拉人。群里全是周慧敏多年的铁粉，有人追过周慧敏的每一场演唱会，有人珍藏着她出道三十多年来的海报、照片、磁带、广告、报道，有人为周慧敏画的画像，还被她本人收藏……

相比之下，我是个不及格又没什么用的粉。

但还是决定要写一写。

我这次搞中年追星这一出，似乎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今年夏天无意中看到周慧敏演唱会的消息，心里有一个声音清楚地告诉我：去吧，要去看一次，不枉费年少狂热迷恋过。

我算了一下，1967年出生的周慧敏，今年57岁。如果这次不去，恐怕以后也难有机会。（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她在演唱会上公布以后不再举办大型巡演）。

第一场澳门，我的港澳签注已过期，机票也贵。于是当看到第二场广州站时，果断让儿子帮我预约抢票。

小宝给我看数据：在线上售票的APP里，周慧敏演唱会，显示“想看”的只有两万多人。而周杰伦演唱会，“想看”的数据是1000多万。

我说，这很正常。她曾经是当红明星，但现在不是了。想去看她演唱会的，都是我们这一代人。

但我到了演唱会现场发现，不光是我们这一代人，还有不少上一代和90后，整个体育馆几乎满员，完全不是网上说的惨淡。

我去之前，看到有网友发的澳门场结束后，在威尼斯人酒店有周慧敏粉丝见面会。于是就去查广州场有没有。

三十多年，千山万水，我的的确确想近距离见一见女神。

没查到消息。但在某书上，无意间看到一个网友发了周慧敏彩排的照片。

我以为他是周慧敏团队的工作人员，就给他发了私信。

他回复我，可以在演唱会结束后，在C出口等。

我没有怀疑。我本能地相信，在这个时代还依然来听周慧敏的人，都是出于情结。

那天演唱会大概在九点四十结束。我走到C出口，看到一些捧着鲜花，穿着统一T恤的人，T恤上印着这场演唱会的主题和logo：地老天荒爱一场。

是粉丝团无疑。

但我谁也不认识。作为一个i人，我不愿冒然上前。于是在角落里等，又给那位网友发了条私信确认。

几分钟后，一位戴眼镜的男士走过来问我：是某书上联系的小姐姐吗？

没想到，竟是位男士。并且，他不是工作人员，只是周慧敏的铁杆粉丝。他相信我千山万水飞过来听演唱会，一定也是铁粉，所以把我拉进了群。

相比那些狂热的追星族，我真心觉得周慧敏的粉丝群体，素质是很高的。

那天在C出口等的人越来越多，保安过来说不能聚集。大家很自觉地去到门外，粉丝团的组织人员说：去酒店等吧，不要影响公共秩序。

包括在酒店大堂，他们也反复强调：不要喊，不要大声说话，不要影响酒店客人。

当周慧敏走过来的时一刻，我还是在心里发出了惊叹。

这大概也是我唯一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年少女神了。

57岁，是有岁月痕迹的，但仍然很美。很瘦很白，很温柔地和大家打招呼。见到粉丝手捧一大束花，她快步走上前接住。

拍完合影，粉丝们又簇拥着她走向电梯。送花的，送信的，送礼物的，周慧敏都一一收下，表达感谢。

我前面有一个小伙子，一直举着手机跟着拍，被大堂的桌腿绊了一下，磕到了腿。周慧敏停下来，关切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那一刻，隔着三十多年时光，我觉得少年女神和眼前人，具象地重合了。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她不是一生在做玉女，她只是做了自己，被别人叫了一辈子的玉女。

1967年，周慧敏出生在香港。

她是遗腹子。尚未出生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在40多岁生下她，一个人打几份工养家。

单身的家庭，清苦的生活，坚强的母亲，造就了周慧敏从小独立坚韧不怕吃苦的个性。

1986年，19岁的周慧敏参加香港DJ业余大赛，击败3000名对手，获得亚军，开启了演艺之路。

这个年轻的姑娘恐怕自己也没想，数年过后，她会成为一代玉女掌门人，影响着几代人的审美和记忆。

1988年，周慧敏事业发力。

先是成为《劲歌金曲》主持人，又与林子祥、郑裕玲出演《三人世界》，获金像奖最佳新演员提名。

同年年底，发行首张唱片，直接喜提“金唱片”成绩。

1991年，《流言》成功开拓华语唱片市场，盘踞各大最受欢迎女歌手榜首高居不下。

1992年参演《大时代》，家喻户晓，一路飙红。

我是小学五年级那一年知道周慧敏的。

第一次在学校旁边的小卖店看到她的贴纸，就是这张。

这套造型，放在三十年后的今天，也毫不过时。

那是一个神仙打架的年代。

港台女星百花齐放，各有千秋。

周慧敏的美，是那种老少皆宜男女通吃型的。

大气又甜美。清秀又明艳。

独一无二的容颜和气质，令她成为公认的“玉女掌门人”。

理理时间线，分外感概。

王菲的《容易受伤的女人》，与周慧敏的《流言》，在同一年双双爆红。

刘青云和郭谒明这对爱侣，最初也是周慧敏撮合的。

在香港，有两个备受民众喜爱的女明星。

一个是梅艳芳，被叫做“香港的女儿”。

另一个就是周慧敏，被称为“香港的小女儿”。

她们相差4岁，同样出身寒微，凭着港女骨子里的坚韧勤力，拼出一方宇宙。

周慧敏初出道时，是梅艳芳的迷妹。梅艳芳曾将演唱会戴的红色假发送给她，叮嘱她好好唱歌。

张国荣也极为欣赏周慧敏，亲切地称她“阿妹”，两人曾搭档出演电影《蓝江传之反飞组风云》。

当时如日中天的张国荣，专门为周慧敏写歌，于是有了传唱至今的那首《如果你知我苦衷》。

香港的黄金时代，仿如一部老电影……

周慧敏这样的女人，会有差评吗？

连一向毒舌的亦舒都赞她：

“太好看的人都不像真人，可是她性格随和，不拘小节，又使人乐意亲近她。长得好，又聪明，懂得在一个虚荣的行业里脚踏实地，好好地干，真不容易。”

从贫民窟里长出来的陋室明娟，自立自强，有主见，在乱花迷人眼的圈子里，光环加身，仍不迷失，不狂妄，不恃美而骄，实属难得。

但即使如此，周慧敏也是有差评的。

她毕生的差评，主要集中在两件事：

一是刘锡明事件。

周慧敏出道后，曾与音乐人陈德彰短暂交往，后来分手。

香港演员刘锡明开始追求她。这时，倪震半路杀出，欲横刀夺爱。

为了击退情敌，倪震在杂志上爆刘锡明种种黑料，直至刘锡明不得不离开香港赴台湾发展。

这本账，被很多刘锡明的粉丝记到了周慧敏头上，有人至今仍耿耿于怀。

而另一件影响口碑的，便是原谅倪震偷腥、发分手声明后又火速结婚这件事。

周慧敏与倪震的情缘，说来话长。

倪震出身书香名门，父亲倪匡，姑姑亦舒，自己做主持，办杂志，亦颇有才情。

当年，倪震与周慧敏搭档主持《摩登时代》，倪震彼时刚刚结束与李嘉欣的感情，转头向周慧敏发起猛烈追求。

当年，两人确实配得起“才子佳人”四个字。

而自古才子多风流。倪震的风流是有基因的。

他的父亲倪匡曾公开承认，自己年轻时离不开三样——烟，酒，女人。还曾口出名言：“我对爱情很专一的，只是身体不专一而已”。

看，跟“我只是犯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一样，男人的说辞都如此相似。

但他有个本事，就是会哄老婆。倪匡一生沾花无数，却能把老婆哄的好好的，秘诀就是既舍得给钱，又把情绪价值拉满。

在这一点上，倪震如出一辙。

在成攻击退情敌，抱得美人归之后，他一点没闲着。

1994年，与陈法蓉传出绯闻。

1998年，与姚乐碧公开调情。

期间还有无数传闻八卦。

在相对保守和男权主导的90年代，男人莺莺燕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直到2008年，“激吻门”照片一石激起千层浪。

时移事易，舆论再也不对花心男宽容。倪震被骂到当众痛哭道歉。

面对滔天舆论，周慧敏发分手声明，字字真切，留足体面：

今天我能够成为自爱、懂得爱人、拥有无比勇气与承担的女人，请不要小看这个精神伴侣在我背后为我付出过的一切努力……没有倪震，成就不了今天的周慧敏。

我没枉费与倪震轰轰烈烈地爱过，永远刻骨铭心，此生无憾。

连一向刻薄的港媒，都对周慧敏高抬贵手，不忍刁难。

而谁也没想到，不到十天，两人公布婚讯，注册结婚。

这大概是周慧敏口碑最崩的一次。

所有人大跌眼镜，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忍王”的帽子一直扣到现在。

其实写这一段，有点五味杂陈。

作为一个向来倡导女性自立自强，也没少骂渣男的写作者，我承认我对周慧敏是有滤镜的。

如果用花来定义渣的话，倪震当然渣。

但我在数十年之后的今天，似乎大概能get到一点周慧敏的心境——

她一生没有父爱，渴望一份依恋，需要一个体贴的爱人。

而她又有着她的清醒与自持。

她不像恃靓行凶的李嘉欣，野心勃勃，明明白白以嫁豪门为目标；

也不似待价而估的小艺人，侥幸拿青春赌明天。

那些都不是她要的。

倪震，这个相识于微时的少年郎，有才情，懂人心。

他不惜成本地讨她欢心；

情诗情书写到爆；

满世界去找她爱吃的蛋糕；

在演唱会上满头大汗扮演她的爱猫，跪地大喊“最爱周慧敏”；

收集爱猫的胡须，在猫咪去世后送给她寄托哀思……

不要小看这一桩桩一件件，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就吃这一套。

她不缺追求者，但除了这个人，再无人能将她打动。

在一起数十年，她与他，盘根错节地长在了一起。

尽管，这是一个至今被骂“恋爱脑”的故事。

我仍相信，倪震带给周慧敏的滋养，远多于伤害。

无论感情如何被诟病，周慧敏绝不是花瓶。

她能写会画，弹得一手好钢琴。

出版散文集《我的猫儿子周慧豹》。

画作入围“中国水彩人物画展”。这副《新疆老翁》获得“视艺新纪元奖”。

台球也打得相当可以，堪称半个职业球手。

也做了很多公益，在非洲、印度探访艾滋病孤儿。

半隐退的二十年里，她过得怡然，自洽，岁月静好。

这很“周慧敏”。

倘若这是一段靠“忍”换得的关系，日日活在其中的女人，绝不会是这番状态。

周慧敏再度被热议，是2018年。

一张演唱会现场照，将51岁的她送上了热搜。

容颜未改，身材纤纤。

半生过后，“玉女掌门”成为“不老女神”。

当年，鲁豫采访时曾问周慧敏：

“如果一个人很漂亮的话，会不会比一般人更害怕，有一天没有以前那么漂亮了？”

她脱口而出：

“当你经过不同的经历，人生的历练会丰富起来，你不会害怕年纪会越来越增长。因为你自己有信心去面对不同的变化。”

我相信周慧敏的内心始终是强韧的。

六年之后的今天，她的演唱会上，风格依旧。

这是我拿手机拍的原图。

即使唱跳热舞，也没有过于夸张的造型。她始终坚守着自己的风格，带着一点传统和内敛。

发型，这么多年几乎也未变过。

有人说太过乏味，有人说是种坚持。

我在想，也许我们都猜错了。

她只是在做自己。

她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人。

“玉女”的人设，“不老”的传说，都是别人给她的。

她忠于的，只是自我。

不然，为何在1997年她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随倪震隐居加拿大。

不然，为何明知分手后出尔反尔会被骂，玉女光环会崩塌，她依旧决然嫁了。

不然，为何在随便爆点感情料就能火的娱乐圈，她总是缄默，永远体面，称自己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不然，为何生活于始终希望延绵后代的倪氏家族，她能一直坚持丁克。

这一点，后来的林志玲有点像她。

起初所有人都认为温柔、甜美、修养都是装的。

但若干年后，所有人发现，装是装不了这么久的。

于是暗暗转为敬佩。

今年的大湾区电影音乐会，周慧敏出来唱《痴心换情深》时，弹幕里吐槽一片：老了，声音变了，气息不行了。

与叶丽仪那一声拍岸叫绝、气吞山河的“浪奔，浪流”的相比，周慧敏的声线音色确实不及当年。

人会老，声音也会老。

美人老去，尤其残忍。

我这次近距离地看她的脸，眼窝有凹陷，眼角有皱纹。

但真的，很自然。

她保持了她的本色。哪怕老去，亦是本色地老去。

这也是让无数粉丝欣慰的地方。

我们宁可看到女神变老，也不愿意看到一张注满玻尿酸的馒化脸。

谁又会不老呢？

美人如玉剑如虹。

彩云易散琉璃碎。

真的已经很好了。

前段时间，周慧敏又出现在微博音乐盛典上。

与任贤齐热聊。与王力宏、容祖儿也是好友。

容祖儿还拼了一张时空相隔的图片，周慧敏转发了。

我想，她应该是人缘很好的那种人吧。温暖，柔和，有边界。

回看一代玉女的半生，有什么是永恒。

容颜会老去，人气会过时，光环会消散，她对这些并无执念。

唯独，那份曾经被诟病被嘲讽被看不起的感情，始终在她这里。

此前有网友po出周慧敏与倪震出席好友生日会的照片。周慧敏玉女依旧，倪震却被嘲有了“糟老头子相”。

这人生啊，又岂是谁人能一言以蔽之的。

当年他们公布恋情，倪震的迷妹们，说演艺圈出身的周慧敏配不上他的家世。周慧敏的粉丝们，称浪荡不羁的倪震配不上情意深深的女神。互相喷到不可开交。

一恍，快40年了。她老了，他也老了。但仍在彼此身边。

也不得不说，风流半生的倪震，是忠于婚姻的。自2008年结婚后，他踏实顾家，再无绯闻。

这段关系里，到底谁是掌控者，外人难评。

而周慧敏或许早已参透这一点，当年即使被骂，她也要说出“我的伴侣犯得起这个错误，而这句话，亦只有我一人有资格定论。”

写这一篇，我承认我是带着偏爱的。

中年人，早就对明星祛魅了。但我心甘情愿地，为周慧敏保留一份滤镜。

她是我年少时的女神，伴了我整个疼痛的青春。

那晚的演唱会上，她说，做完这一系列的巡演之后，她将不再举办大型演唱会。要多留时间照顾猫咪，陪伴家人。

听粉丝团的人说，当晚她到酒店用餐之后，要连夜回到香港家中，因为放心不下她的猫。

别人看她是女神。而她只是个有牵绊有软肋的凡人。

那晚，在漫天飞舞的纸花和金片中，舞台缓缓落下，女神挥着手，说着“大家保重，再见”。

我的泪，终于在那一刻落了下来。

一代玉女的告别，也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今天写下的这5000多字，亦是43岁的我，给13岁的我的一份礼物。

那个追星的小女孩，也在长大，变老。当年用零花钱买的贴纸已经找不到了，写满了歌词和日记的笔记本还依然在。

隔着时空，我伸过手去，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三十年后，我带你去听了她的演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