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摩溪樵夫
我大抵是难以忘却望城岗的，即便岁月如流，悠悠消逝，那片土地的种种记忆却依旧如影随形，难以抹去。一九九一年，我有幸参加全军统一招生考试。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的一丝垂怜，我被南昌陆军学院录取。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心中自是难以抑制地欢喜，仿若久旱的种子忽逢甘霖，全身盈满了希望的欣悦。然而，当看到通知书上备注的“入学复试不合格退回原单位”的冰冷字样时，方才的欢喜瞬间如被冷水浇灭，徒留满心的忐忑与不安。报到之后，复试日子如阴霾笼罩。复试，恰似一道道幽深险峻的关卡，每项考核都仿若在命运的棋盘上落下关键一子，唯恐稍有偏差便满盘皆输。亲眼见邻队的战友因射击不及格被退回，我被无尽的恐惧与焦虑紧紧缠绕。那半月有余的时光，受伤乃是常事，身心的疲惫更是如影随形，然而却也只能默默地独自承受着，不敢有半分的懈怠与怨言。好在，终是咬着牙、拼着命熬过来了，成功通过了复试。那一刻，心中的畅快难以言表，立马将这来之不易的喜讯与家人分享。原以为复试过后，便能如地方大学一般过着相对闲适的日子。未曾想，陆院的生活紧张忙碌如不停歇的齿轮。每日清晨的五公里越野，是无法逃避的挑战。急促的起床哨声，便是紧急集合、武装越野的冲锋号，装具整齐携带后，便是一场与自我极限的较量，那“脑袋缺氧，四肢缺钙”的感觉，真真是让人苦不堪言。四百米障碍是每日下午四点半的必修课程，强度大、难度高，学员们甚至调侃宁愿跑两趟五公里，也不愿跑一趟四百米障碍。它讲究速度与技能的完美融合，每一次跨越、攀爬、钻行，稍有疏忽便会落后。正是经历了这般严酷的磨炼，才铸就了军校生过硬的本领与坚毅的意志。
院校中有俚语“开小灶”，通常是指针对个别学员或者小群体进行特殊且有针对性的训练或者指导。其形式丰富多样。比如，对于那些体能状况欠佳、跑步力不从心的学员，会安排他们在院校的长坡上，持续不断地来回“冲坡”，以此提升速度以及肺活量；而对于那些投弹距离未达标的学员，会采用把背包带扎在树上的方式，让他们不停地练习“挥臂”动作，从而增强臂力或爆发力；还有那些无法顺利完成单双杠动作的学员，就必须频繁前往训练场，反复进行练习，直至熟练掌握技巧。不仅如此，全队在每天熄灯之前，都要进行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跳跃等一系列的集体“开小灶”训练。如此安排，旨在全面提高所有学员的技能素质，使他们在体能和技能方面均能得以提升。总之，“开小灶”绝非是对人的特殊惩处，而是一种因材施教的科学手段，让他们具备更强的能力和素质，以便更好地应对各种各样的任务和挑战。冬季拉练的那段时光，至今回想仍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有一天，雨下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走了 35 公里的学员们都已疲惫至极，满心期待晚上能在村庄中好好休息，然而教员却下达了就地露营的命令。大家脸上虽布满了惊讶与不情愿，但也只能听从指挥。半夜，无情的雨水透过帐篷缝隙渗进来，被褥被打得湿透，冰冷刺骨。无奈之下，只能用钢盔接着不断滴落的雨水，在寒冷与潮湿中辗转难眠，整整一夜未睡。第二天，依旧背着湿漉漉的被褥，继续前行，不敢有半分退缩和犹豫。
在陆院的三年时光，学习任务繁重多样。不仅要钻研政治理论、军事策略，扎实掌握文化知识，还要熟练掌握种菜、植树、剪草、养猪等实用技能。正因如此，大家常自嘲所学专业为“土木工程系”。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入学时的那个星期，一方面要全力应对紧张的复试工作，另一方面业余还得完成“土木”任务。初到陆院时，八月的南昌酷热难耐。行李都没来得及安放，我就被匆匆指派去菜地翻土，心中禁不住委屈和无奈。然而，我深知军令如山不可违抗，挖地时双手磨出血泡，仍得咬紧牙关拼命使劲。平时修剪草木时，也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直到毕业时，我才真正明白，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不起眼的琐碎活计，实则是日后下连队的必备技能。军校生活中，“唱歌”无疑是一项极具特色且极具张力的重要活动，是军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在开往军事训练场、教室、影院、会场、厨房的途中，歌声从未缺席。唱歌以革命歌曲为主，如《团结就是力量》《打靶归来》《学习雷锋好榜样》等，激昂的旋律伴随着整齐的步伐，仿佛激昂澎湃的交响乐在校园中奏响，令人热血沸腾。唱歌形式多样，有集体唱、小分队唱，还有相互比着唱。正式活动前常以“拉歌”开场，歌声与叫喊声此起彼伏，将年轻人的朝气和热情激发到极致。可以说，军营中随处可闻歌声，哪怕看新闻联播前，唱歌也必不可少。总之，只要有集体活动，必然就有唱歌，而唱歌又不拘泥于音调精准，注重的是压倒一切的磅礴气势。一般而言，军校学员个个都有嘹亮的大嗓门，这或许与平日里频繁、热烈的唱歌活动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关系。
谁都清楚，部队艰苦又紧张，且多为男生，军校更是如此。在这样一个充满男性荷尔蒙的环境中，学员容易感到压抑。为此，有些学员会自寻乐趣，以舒缓长期的精神压力。院校小店里有个模样俊俏的姑娘，大家都戏称其为院校的“小芳”，她的一颦一笑引得许多学员借买东西之名，有事没事去瞧一瞧，跟她聊天开玩笑，满足自己的某种心态。每逢节假日，关系要好的同学便相约去望城岗的街头，找一家小店，品尝食堂没有的美食，寻得一些欢乐，获取一丝短暂的放松与愉悦。更惬意的是，五大队有来自复旦大学的军训生，其中不乏青春靓丽的女生，为原本单调的生活注入了别样的活力与热闹。在望城岗的这段岁月，苦是真真切切深入骨髓的苦，可收获也是实实在在丰厚无比的收获。这充满逆境与挑战的军校生活，宛如一场心灵的洗礼，让我在不知不觉中铸就了铮铮铁骨。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无数苦处与磨难，如今都已化作心底的强大力量，成为人生中宝贵的财富。往后的日子，不论遇上怎样艰难险恶的处境，大约也是能够咬着牙、挺直脊梁扛过去的罢。望城岗的日子，终究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灵魂的最深处，如同烙印一般，忘不了，也不敢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