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影
郑振欣
夜晚散步,走在城市喧闹的街道上,街道上的路灯一串串的,把昏暗的街道照得通明通明。走在路灯下,突然发现一个人的影子总是伴随你。你走在路灯的前面,那影子就在你的后面;你走在路灯的后面,那影子一摇晃,就窜到你的前面;你走在路灯的左边,那影子就在你的右边;你走在路灯的右边,那影子慢移在你的左边。当路灯不偏不倚照在你的头顶,那影子不见了踪影。停下脚步,前后左右的寻找伴随自己的影子,却没有影踪。仰望头顶,再看看脚下,突然发现那影子依附在自己的身体之中,和自己的躯体重叠的没有一丝缝隙。自己的影子被自己踩在自己的脚下。
城市的路灯很魔幻,豪华的马路上,每一根灯杆上悬挂着很多个圆圆的或长长的路灯。夜空下,就如头顶着明明晃晃的很多个月亮。明晃晃的光影遮住天空中或圆或缺月亮的光芒。久居城市,早已找不到或者是忘却儿时那种温情脉脉月亮的摸样。当你走在夜的路灯下,在第一根路灯下的时候,伴着你的是一沓重叠的影像,随着脚步前移,,那影子也在慢慢前移,影子越拉越长。脚步前移,第二个路灯随即而来的是很多个影像跌落在地面之上。身躯在移动,影子也随着移动。不管躯体怎样,但影子始终是不离不弃伴随着你。
伴随自己前后左右,依附在自己身体上的影子是谁?他为什么要伴随人的前后左右,依附于人的躯体之中?那影子是你的前世,还是你的灵魂?
我想起小时候,在月光下玩耍。总感觉儿时的月亮比现在的明,比现在的亮。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和儿时的玩伴做游戏,朗朗月光下总摇晃着玩伴们的影子。看着那些歪歪斜斜的影子,总觉好奇、好玩,便唱起乡村的歌谣:“初一初二不见面,初三初四一条线,初五初六月牙子,初七初八半乍子….”。“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赶牲口,一直赶到马山口…..”。一边唱着一边追着影子一脚踩下,那影子又晃晃悠悠移向它处,接着踏着小碎步追着影子踩。踩影子的时候有大人在场,总会大声喝道:不许踩别人的影子!循着喝声望去,大人们是一脸的严肃。年少时,心,就是一张白纸,懵懂无知的白纸上没有一点点墨迹,没有一丝丝的缝隙和开化的意识,只有懵懂与无知,只有傻傻的停顿。懵懂和无知是读不懂大人们那一脸严肃究竟是为什么?
稍稍长大之后,面对着月亮,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月光之下,夜很静,静的只能听听见自己“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每每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总感觉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脚步的声音跟随其后。每每听到和自己重叠的脚步声,心里很忐忑,很紧张,很害怕。月光很明,很亮。在明明亮亮的月色下,驻足、扭身去看,发现自己的身后只有自己的影子。那影子长长的,从自己的脚跟起始,叠印在寂静的路面上。当你停下脚步的时候,那“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也随即消失。随着脚步声的消失,月光下站着的只有寂寥、孤独的自己与身后贴在地面上那一帧长长的影子。孤独的自己站在寂寥的夜空下,除了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剩余的还是自己急促的呼吸。本来寂静的夜晚,显得更加的寂静,更加空廖,更加的寂寞无主。在这个时候,会独自思量:谁会在这寂寥的夜跟着自己,是冥冥之中的魂灵,是天上一直窥视自己的吴刚、嫦娥,还是一直关注、关爱、不舍、不离不弃的父母、先辈们的神灵呢?
就在自问自答的间歇,大脑突然闪现一组画面,那画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清晰、明朗起来。画面感越来越鲜亮,越来越有动画感。
在母亲的腹腔里,母亲十月怀胎,你静静地躺在母亲温暖而又温馨的母腹,你的船停靠在母腹之中,没有风,没有雨,没有冰霜雪寒,那是你一生中最温柔、最温情的港湾。母亲用她的血脉孕育你的生命,你在母腹之中,渐渐长长、长胖、长大。母亲走你也走,母亲走在的阳光下,走在月亮下,你和母亲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母亲的影子里融合着你所有的一切。你是母亲的,母亲也是你的。当你一声啼哭呱呱坠地,从此,你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吸允着母亲的乳汁,母亲有的,你也有,母亲温暖的胸怀,是你遮风挡雨、遮挡阳光、遮挡光亮的港湾,你是母亲的唯一。此刻,你和母亲由单一的个体被分成两个单一的个体。阳光下,月光下,你和母亲依然是两个人的一个影子。
你在母亲的怀抱中咿呀学语,在母亲的牵绊中蹒跚学步,也在母亲的呵护中长高长胖。阳光下,月光下是一只大手牵着一只小手的两个影子。母亲弯下的是腰,低下的是头,在低头和弯腰之中,双手扶着你的腰或者一只手牵着你的手,在阳光下或者是月光下教你学步。阳光下,月光下的影像,母亲是弓腰低头的,而你却是笔直、挺拔的身姿。弯腰和挺拔的影像时而分开,时而重叠,在分分合合,重重叠叠的影像中你渐渐长高,渐渐长大。你身姿一直是挺拔和笔直的,母亲却在扶你的时空里,在沧桑岁月的侵蚀中,腰背渐渐怄瘘了萎缩了,本来挺拔笔直的腰杆,日渐弯曲了。
怄瘘、萎缩、驼背的不仅仅只有母亲,还有父亲。当你稍稍长大,父亲进入你的视野。父亲把你高高的举过他的头顶,你自觉或不自觉的岔开双腿坐上父亲的双肩,父亲的双肩是你登天的梯,是你人生的启航。当你坐在父亲的肩膀之上,走在阳光下,走在月光下,你和父亲的依然是一个影像,一个合二为一的影子。阳光与月光下,你高高的坐在父亲的肩头,兴高采烈地跃动,此时父亲会紧紧的拉着你的手,任由你跳跃,任由你蹦跶,任由你在他的肩膀上咯咯欢笑。你笑,父亲也笑,笑到情深处,你说:“爹,你再长高一点,我都能摸到太阳了”。父亲说:“爹再也长不高了,爹等着你长高,长大。长高长大了就能摸到太阳了”。此刻,父亲就成了你的太阳,母亲则成为你的月亮。
我在父亲、母亲的呵护下,在父亲、母亲的期盼中长高长大了,我就开始独立的行走在太阳、月亮之下。太阳、月亮之下的影子少却了父亲、母亲的牵绊,少却了那一高一低影子的摇晃。只有自己的踽踽独行,只有孤零零影子的陪伴。
在生活久长的日子里,人总是要行走在路上。人这一辈子要行走很多远很长的路。要么是在攀岩陡峭的山崖,我艰难的手紧扣着崖壁上突兀的山石,或者手拽着一棵小树,急促的喘着粗气向上攀爬,太阳和月亮照射我的影子紧紧贴在悬崖裸露的石壁上。生活的压力形成的生活勇气,就像是太阳和月亮的光线的照射在我身上,给了我向上攀爬信心与毅力。要么行走在坑坑洼洼、跌跌宕宕崎岖的路上,前面一片很深很深的坑穴或者一条大河。阳光和月亮照耀着,我的身影就成了一张弓,弯弯曲曲地凹进深坑或者河水之中。生活的压力再大,担子再重,总会挺直腰杆,鼓足勇气跨过。
当我面对重压之下准备停下歇息的时候,看看自己,挥起衣袖准备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轻轻地触摸,忽然感到原来光滑平整的额头凸凹不平起来,几道沟壑错落有致的镌刻上面,突发伤悲、感慨:“老喽”!伤悲感慨之余偶然回头,却发现背后照射我的光线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而是一双头发花白、身体怄瘘而又苍老的身影,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他们的影子始终如一的和我重叠着。只是他们一直默默无语,默默相随。那模模糊糊的光线似乎就像他们挥动的手臂,是他们颤颤巍巍的身姿,更是他们一直陪伴你一路前行的叠影。
已逝的岁月渐行渐远,在已逝的岁月里,我老了,父亲母亲却走了。当我站在父母的遗像前,他们一直在看我,目光依然是透着祥瑞,透着期待。他们的魂灵一直萦绕在我的灵魂深处,一直附着在我的身躯之上,他们的影子始终如一地和我叠加成一个整体,不即不离,成为一个家族经典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