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寸土地下边 都曾埋葬过生命
文摘
2024-11-21 09:11
广东
从夏朝开始人死了就埋在土壤里。可以推测,在每一寸土地下边,都曾埋葬过生命。修宁西铁路的时候,老坟岗遗址不远的山岗上,挖掘出一座村庄的遗址。有彩陶碎片,有石头箍的坟墓。我去看过那个埋葬在地下比夏朝更远的遗址,石头坟墓里,连一根骨头也没有。人埋在土地里是会融化的。人的生命就是水汽,被泥土吸附了。收割小麦的日子,忽然遇到一片圆圆的土地,小麦生长旺盛,小麦穗子丰硕。祖父说:那里原来有一座坟墓,埋着一个刀客。我并没有因为麦田里刀客的坟墓而不去收割那片小麦,也不会因为刀客的骨殖渗透入麦粒,而不去吃白面馒头。要去找一块没有埋葬过人的土地种植小麦和稻谷,那样的挑剔者,就不是合格的播种者和收割者。一望无际的麦田,往前推几千年,就可能是古战场。搓一把麦粒品尝丰稔的时候,先放在耳朵边听听吧,厮杀的剑戈和弓箭的响声,还会从麦粒里流淌出来。遗址上,烧饭的石头灶台下,草木灰还在。我抓一把草木灰,试图在里边找到祖先们的身影和歌谣。无功而返的事情,总是最重大的事情。谁想在遗址上与先祖相遇,谁都会无功而返。我到老坟岗遗址不远的遗址上,去寻找先祖,虽然两手空空,我至今还认为那是我做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到超市里买菜每一次都有收获,这是日常,这是生活,而不是事情。在超市里碰到的人,都是日常的人,都是手无寸铁的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人。超市的收银机记住了鱼和肉、菜和盐、酒杯和酒的的价格,没有记住一个人的价格。超市衡量人,是人民币,而不是人。没有人民币的人,进超市里干什么呢?在超市的称重台上秤一条鱼重量的时候,我空空落落的。我在超市里,是没有重量的。秤一把生菜的重量,也让我想入非非,和一把生菜相比,我在超市里的意义如同虚无。而超市的货架,就是货物的骨灰架。走在超市的货物架子中间,和我早年穿过乡村的墓园,拥有一样的生命体验。一条鱼在水箱里游动,我买了这条鱼,很快就杀掉了,我的胃和肠子就是这条鱼的最后的墓园。鱼们在超市的水箱里,是很沉静的,我走到水箱跟前,鱼们就游动起来,它们知道它们之中的其中一条,即将被我吃掉。我就是一座活动的坟墓,令活着的鸡鸭鹅鱼感觉到了恐惧。在古村庄的遗址里,有功而返的人,是考古学家,是盗墓者。考古学家把遗址放在博物馆里,盗墓者把完好的彩陶水罐卖了。盗墓者和购买彩陶罐子的人,谁也不知道谁的姓名。危险的人,有的姓名被刻在历史门厅前的大理石上,有的姓名被子弹记录在一本档案里,直至页码发黄,直至字迹消失。荆轲就是一个危险的人,他被司马迁记录在《史记》里,页码在汉代就泛黄了。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不论谁读到这里,都会有一些悲壮和悲凉。老坟岗遗址附近的遗址被发掘殆尽,铁路就从遗址上穿过去了。从浙江宁波开到西安的火车,从无锡开到乌鲁木齐的火车,从广州开到银川的火车,还有到兰州的火车到西宁的火车,都经过这条铁路西去。我坐火车去青海,去西藏,去西安,去兰州,稍不经意就从老坟岗遗址上穿过去了。我知道那座古村落的风,可能被拉到西安和兰州,也可能拉到广州和杭州,甚至更远会拉到乌鲁木齐。我坐在火车上,杭州的风,深圳的风,广州的风,都有可能被火车带到更西北。乌鲁木齐的风,西宁的风,拉萨的风,都有可能被带到更东南。火车经过寥廓的大地,我总会想到一座山岗,一座遗址,一条河流,一块麦田,一个火车站......每一条路,都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