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约1.4万字,李牧之孙李左车有眼光)
【阏与之战,韩信灭代国】
韩信灭西魏国后,派人把西魏王豹及其老母、嫔妃、王子装入监车,派兵押送荥阳。同时写了一封书信给汉王刘邦:“请大王添兵三万,乘胜北征燕赵,东伐齐国,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于荥阳。”
韩信口气很大,如果真把燕赵齐三国平了,刘邦就占据2/3个天下。韩信对距离最近的代国,只字不提,显然没有把代国和代王陈馀放在眼里,或许韩信视代国为赵国的一部分。
韩信军三万三四千人,能战者还剩两万八千。按韩信的意思,从五万多魏军降卒中留三万给他去攻赵,兵力会达到五万八千。刘邦知道必须继续开辟北方战场扩大势力范围,牵制项羽的友军,但决不能再给韩信三万人,而是重组汉军。
刘邦令曹参和灌婴从西魏军降卒中补足编制兵力,然后将其余降卒尽数调到三川郡荥阳一线,增加防御力量对抗项羽,也避免韩信培养亲信势力。
刘邦又令常山王张耳率本部八千多人北上助战,韩信军增加到四万二千人。刘邦当然不会完全信任张耳,令刚交出兵权的友军张苍监军,官职是遥封的常山太守。
韩信麾下有四批人,曹参有步兵两万五千,麾下有都尉孔聚、陈贺等人,是灭西魏国战争的主力。灌婴是骑兵统帅,有骑兵五千,麾下有校尉李必,骑都尉靳歙,郎中骑将丁复、吕马童、吕胜、杨武、杨喜等。陈豨、冷耳等曾经是刘邦的友军,兵力三四千,和刘邦关系生疏,现在归属韩信。常山王张耳有八千多人,自成体系,张耳与刘邦平起平坐,只在战争中听从韩信安排。
韩信军中,兵力最雄厚的曹参和灌婴是刘邦亲信,赵王张耳自成一派,陈豨、冷耳也不可能真心辅佐,表面看韩信军真是一盘散沙。
韩信是纯粹的统帅,可化腐朽为神奇,除了最后的垓下之战,他每战都率看似的乌合之众,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没有什么能阻挡韩信出兵赵国。
代王歇南下赶走常山王张耳后,仍自立为赵王,为了感谢南皮侯陈馀,先改封为成安君,后再立其为代王。代王陈馀没有就国,留在赵国辅佐赵王歇,命心腹夏说为代相,出镇代国。
图-陈馀的代国
代国有三郡,代郡和雁门郡大部分地方在代军手里,但云中郡几乎全部在匈奴控制下。代国有两部人马,代相夏说和太尉冯解敢各占一郡。
夏说是的亲信,从陈馀拜赵王武臣的大将军时就跟随,后来又随陈馀北上招募军队,再到巨鹿之战,一直跟随左右。当张耳夺了陈馀兵权,夏说不离不弃,跟陈馀到南皮建侯国。在灭张耳常山国的战争中,夏说立有不少战功。无论是忠诚度还是能力,夏说都配得上代国相国的职位。
冯解敢是王离麾下战将,巨鹿之战前,王离留冯解敢守雁门郡,抵御匈奴。冯解敢兵力不足千,但全是骁勇善战的秦军骑兵。项羽改立赵王歇为代王歇后,冯解敢只是名义上投降代王,仍然在雁门郡独自领兵。代王歇为了笼络冯解敢,拜其为代国太尉。后来代王歇南下攻击常山王张耳,改称赵王歇,立陈馀为代王,太尉冯解敢一直按兵不动。代王陈馀仍以冯解敢为太尉,镇守雁门郡。
当韩信灭西魏国时,赵王歇和代王陈馀仍希望与汉国和平共处,只要刘邦杀了张耳,赵代二国立即就会与汉国结盟,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西楚国。可刘邦与赵王歇不是一路人,刘邦代表新兴力量,赵王歇代表六国宗室,项羽则介于二人之间。刘邦思前想后,还是把常山王张耳调到河东郡韩信军中,此时赵王歇和代王陈馀知道再无退路,那就先下手为强。
汉军因内部频繁调动整合,主力仍集中在河东郡,太原郡各城邑虽然撤了西魏国旗帜,改竖汉旗,但也只是名义上的改换门庭。
图-韩信灭代国
公元前205年(汉王刘邦二年、代王陈馀元年)后九月,代相夏说率步骑两万南下,打算屯兵太原郡南部重镇介休,再派精锐守住太岳山与吕梁山脉之间的狭窄通道,将汉军堵在河东郡。如果能够成功,代国将增加一个太原郡,这是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最好结果。
实战当中,代军先锋来到介休北边不远的邬县,就遇到了汉军骑哨,而汉军先锋陈豨部已经抵达介休,代军将汉军堵在河东郡的构想慢了一步。
都尉陈豨试探性攻击了代军,等都尉孔聚、陈贺率部抵达介休,汉军开始加大进攻力度,但仍没有拼命的意思。然而代军却撤兵了,而且代军断后的是两千多骑兵,时不时杀一个回马枪,汉军只能缓缓跟进。
代相夏说见没有堵住太岳山与吕梁山脉之间的狭窄通道,早就安排撤兵事宜,代军拟走“3滏口陉”撤兵到武安,与赵国合兵一起围歼汉军。代军步兵在前,骑兵在后,不紧不慢登上了太行山脉。
然而韩信早就预判了夏说的预判,汉军步兵北上太原郡,骑兵则在灌婴的统率下,东走“2白陉”登上太行山,再折向“4太行陉”北上,在“3滏口陉”与“4太行陉”的结合部,灌婴将根据实际情况进军。若代军仍在邬县,则迅速从“3滏口陉”西下太行山,从背后给代军致命一击。实战中代军已经沿着“3滏口陉”从西边过来,灌婴按照备选方案,先一步沿“3滏口陉”东进到武安附近。
代军一步步沿“3滏口陉”东进,遭遇汉军骑兵。山谷当中骑兵很难冲锋,步兵也不能摆阵,但骑兵机动性强,神出鬼没,仍有巨大的优势。
汉军骑兵堵在武安以西的“3滏口陉”,不怕武安方向赵军夹击吗?赵王歇以将军夜守武安,骑将彊瞻率一支骑兵在附近活动,守得稳如泰山,他们从未有过支援代军的想法。
赵王歇麾下有两大势力,一派是从巨鹿之战就跟随赵王歇的,包括广武君李左车、卫将军程黑、羽林将许瘛、将军夜、骑将彊瞻等,这些人几年来随着赵王歇出生入死,形成了最大一股势力。
第二大势力当然是代王陈馀,巨鹿之战时,连义父张耳都认为他畏战不救,赵王歇及麾下将领因损失惨重,普遍对其心怀怨念。赵歇和陈馀夹击灭掉常山王张耳的战争中,李左车奇计百出,但陈馀得到齐国援助,建不赏之功,打得张耳抱头窜鼠。赵王歇先改封陈馀为成安君,后再立其为代王。没想到陈馀欣然接受,又不去就国,一边派心腹夏说控制代国,一边还想制约赵王歇。赵王歇麾下战将恨不能铲除陈馀,只是战事一场接一场,暂时隐忍了而已,绝对没人会去救援陈馀的军队。
代相夏说来到“3滏口陉”与清漳水交汇之处,作出了一个令代军群情激昂的决定。代军没有强突东进,而是沿着清漳水北上,准备在阏与回头阻击汉军。
为什么要在阏与阻击汉军?公元前269年,也就是六十四年前,赵奢统率赵军,在阏与击败秦军,斩首秦军二号人物胡阳,斩杀数万秦军。当时胡阳爵位是中更(第13级/20级),仅次于武安君白起,比司马错、王龁的左更还要高一级。赵奢因功封为马服君,战国后期的赵军中,赵奢的影响力尤在廉颇和李牧之上,这也是赵奢之子赵括能在长平之战取代廉颇为主将的原因之一。
图-秦赵阏与之战
当时赵奢先抵达阏与,占领北山这座制高点,等秦军到达山下。赵军排出厚实的军阵,从山上往下俯冲,一举击败秦军。
战前赵奢站在山上,对众将官道:“两强相争,勇者胜!”夏说也想如法炮制,对代军将领说出这八个字。夏说的侦骑还是能力不俗的,把后面追兵数量和堵在武安路上的骑兵数量,摸得一清二楚。在阏与这个方向,汉军最多千来号人,不可能阻止两万代军占据北山高地。
夏说不知道,韩信早就预判了他的预判。在阏与迎击代军的,是郎中骑将丁复,麾下骑兵一千,兵强马壮,斗志昂扬,是刘邦军团实力最强的一支骑兵。
丁复的骑兵人数虽然不多,但人人骑术精湛,战术多变。直线冲锋时雷霆万钧,变阵时操控自如,常绕到对方侧翼后方发起攻击。丁复有一个绝技,就是将身体悬在马腹一侧,战马则奔跑且倾斜身躯保持平衡。敌人从另一面看到的一匹无人驾驭的战马,一不留神就惨遭偷袭。丁复招揽骑兵对骑术可以说十分挑剔,人人都必须学会这一侧身悬挂马腹的绝技。骑兵在战争中马刀经常被砍飞,需要躲避敌方锋芒,瞬间体力不支时也需要短暂休整,躲在马腹侧翼战损就大幅下降。
当灌婴率骑兵主力赶到,丁复军已经击杀对方一千多人,自身仅数十人阵亡,不过废掉两百多匹战马,将士裹血力战,仍牢牢控制北山高处。灌婴率骑兵在侧翼杀了一阵,跑到北山与丁复会师,目的是拖住代军,令其不能轻易撤兵。
不久后韩信、张耳率步兵大队也陆续赶到,摆好防御阵势,防止代军突围。代军近两万被围在中间,上不了山,退路又被断。汉军在北边有五千骑兵,南边有步兵两万七千,总兵力三万两千。读者可能发现了,汉军莫名少了一万,因为曹参接到刘邦荥阳告急的消息,此时周勃连敖仓都丢了,他率一万人从太原郡南下,增援刘邦荥阳战场,没有登上太行山。
代军处于劣势,却誓死不投降,双方战至次日,直到夏说被擒,代军伤亡八九千,一万多筋疲力尽的将士才跪地投降。而汉军由于忽然少了一万人,战力下降不少,也付出了三四千人的代价,韩信因此怒斩夏说。
赵国君臣从逃兵口中得知,阏与之战如此惨烈,纷纷垂泪,赵国太史写下四个字:“喋血阏与。”
图-汉国灭代国后形势
代国雁门郡还有太尉冯解敢一部人马,韩信只是修书劝降,并没有出兵讨伐。冯解敢没有抵抗,也没有投降,他一生都在与匈奴作战,是不会轻易介入诸侯战争的。刘邦称天子之后,冯解敢受命攻击与陈豨结盟的匈奴一部,因功封阏氏侯,食邑1000户。
代国灭亡,代国三郡中的代郡和雁门郡大部分地区并入汉国,云中郡则仍在匈奴的控制下。
【井陉之战,韩信灭赵国】
阏与之战,汉军灭代国主力,大将军韩信打算进一步东灭赵国。
汉军重组队伍,把代军降卒编入各军。早前曹参带走的一万人多是嫡系,楚国人居多。现在韩信麾下主要以秦、西魏、代、赵(张耳军)四国降卒为主,楚兵已经很少了,总兵力约三万八千,蜂攒蚁聚,杂乱无章。
常山王张耳名义上与汉王刘邦平起平坐,韩信先让他从代国降卒中补齐一万兵力,刘邦派来的张苍则仍为张耳的监军。灌婴的骑兵在阏与之战损失不算大,此时扩张到六千骑,不过除了统帅灌婴,其余将领竟然全都不是楚人。骑都尉靳歙(军职四品)是魏国人,郎中骑将(军职八品)丁复是赵国人,这两人忠诚度尚可。其余校尉(军职四品)李必,郎中骑将吕马童、吕胜、杨武、杨喜等都是秦人。都尉孔聚、陈贺本跟随曹参,却没有南下救援刘邦,可见也非曹参嫡系。韩信拜孔聚、陈贺为将军,各统兵七千。陈豨、冷耳本来是友军,也拜为将军,各统兵四千。
图-赵王歇的布局
面对韩信统率的汉军,赵国这边早有布局。在阏与之战前,赵王歇令卫将军程黑率军两万守卢奴,防“6飞狐陉”与“7蒲阴陉”方向;羽林将许瘛率军两万守住井陉要塞,防“5井陉”方向;将军夜和骑将彊瞻率步骑两万四千守武安,防“3滏口陉”方向。
除此之外,赵王歇调集全国兵力约六万人,屯在都城襄国,无论韩信从哪儿入赵,都可立即率军增援。赵军机动兵力有十二万余人,号称二十万。
韩信率领三万八千杂牌军,要去打总兵力十二万余的赵国,如果不是灭三秦、西魏、代国的战争摧枯拉朽,谁愿跟着韩信去送命。
图-韩信灭赵国
太行八陉,有三条陉道通往赵国,韩信会选择哪一条呢?
韩信最先排除的是南线武安附近的“3滏口陉”,这里距项它控制的河内郡太近,倒不是惧项它,而是忌惮项羽。既然项羽能把主力丢在齐国,率三万骑兵南下突袭彭城,当然也可如法炮制,把主力丢在荥阳一线,北上打韩信军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北线的“6飞狐陉”与“7蒲阴陉”距离太远,韩信其实也别无选择,只能走中线“5井陉”方向,攻击赵国要塞井陉。
公元前205年(汉王刘邦二年、赵王歇四年)十月,韩信引兵来到井陉山口以西三十里,立下营寨。此山四面高,中央低,形状如井,出入只有一条路线,山上有关,名井陉口,汉军须越过此山,才能看到井陉关。
图-井陉关古城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韩信没有立即攻打井陉关,而是等赵王歇率军六万抵达,八万赵军严阵以待,才开始做进攻准备。八万赵军留一万守关,有七万开赴井陉山口,赵王歇御驾亲征,羽林将许瘛护驾,成安君陈馀、广武君李左车为参谋。
此时天下的形势有所变化,刘邦与项羽在荥阳一线对峙,刘邦处于劣势。项羽两线开战,从项它处调走龙且和部分兵力,合并项声的会稽郡兵力,去攻打英布的九江国。一旦龙且得手,项羽在荥阳一线就会获得数万兵力补充,刘邦可能会丢失三川郡和南阳郡,那时函谷关外再无汉国地盘。而项羽可以从河东郡,即韩信背后捅一刀,即使不交战也能把韩信军困死。这种局面下,韩信必须迅速灭亡赵国。否则陷入持久战,麾下这些将士有多少忠诚度,韩信当然心知肚明。
赵王歇大帐,赵王习惯性向李左车和陈馀问计。
李左车在灭常山国的过程中,功高震主,再加上其李牧之孙的出身,赵王歇对其相当忌惮,虽封为广武君,却削其兵权,不让他带兵。
李左车可不想重蹈李牧覆辙,不愿卷入赵国兵权之争,但还是想打赢这场战争。李左车献计道:“井陉以西上百里道路险隘,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汉兵翻越太行山,其粮食辎重,必然用民夫在后押送。本将只需领兵三万,从僻径出奇兵,截住汉军后路,断其粮草。大王深沟高垒,严密拒守,勿与交战。韩信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山野荒僻,无可掳掠,饥不得食,必生内乱。不出十日,定将韩信、张耳两人首级献于大王脚下。”
图-井陉
不等赵王歇表态,陈馀反驳道:“韩信的精锐都被刘邦抽调走了,如今不到四万人,以降卒为主。汉军不远千里来攻,长途跋涉,兵士疲敝。我军两倍于敌,藏锋养锐,以逸待劳,且南北都有援军。只要稳守井陉山口,韩信军必败,无需冒险用诡谋奇计。”
陈馀怒气冲冲说着这番话,一个月前他还是代王,现在只剩成安君一个头衔。一个月前在襄国,李左车力主让夏说从代国退兵赵国,把韩信军带到赵国再战。现在夏说率领的代军灰飞烟灭,李左车却说只要率三万人就能灭韩信,陈馀当然认为李左车故意牺牲代军以削弱自己。
李左车正色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韩信非凡夫俗子,若循规蹈矩,恐反为其所擒也。”
陈馀怒目而视,双方剑拔弩张,差点动手。赵王歇出来打圆场,劝李左车先回去休息,转头安抚陈馀,决定采用陈馀之策,稳守不攻。
一个月前,赵王歇最大的敌人不是韩信,而是身边的代王陈馀,因此想方设法削弱之。现在代国覆灭,陈馀亲兵不到两千,对赵王歇完全没有威胁了,反而要利用陈馀,节制麾下这些拥兵大将。李左车张口就要三万人,试想若真的击败韩信,到时候还能收回兵权吗,或许只能顺势再立李左车为代王。李左车是李牧之孙,在代国军民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号召力,其用兵神鬼莫测,赵王歇自认不能驾驭统率三万兵的李左车,只能将其遏制在初级阶段。
张耳军中有人向赵军通风报信,反之亦然,双方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互相把底子摸得一清二楚。韩信确认赵王歇不给李左车兵权,这才放心大胆调兵遣将,大军开赴井陉西边的泜水。
这夜丑时(凌晨1时至3时),韩信以骑都尉靳歙、郎中骑将丁复率骑兵二千,每人携带汉国赤色旗一面,离开营地,奔赴泜水上游二十几里,悄然渡河,隐藏在附近山林中。
寅时(凌晨3时至5时),陈豨、冷耳率兵八千,常山太守张苍率张耳之兵八千,连夜渡泜水,潜伏在两翼。
卯时(5时至7时),韩信率一万四千步兵、四千骑兵,及张耳两千亲兵,合计两万人马,渡过泜水,背着河岸,在陈豨冷耳军与张苍军之间摆阵,竖起帅旗,排列鼓号。
韩信又把主力分为两部,一万人结阵,韩信与张耳亲率一万人向赵军挺进,扬旗示众,伐鼓助威。
汉军的行动,都在赵军严密监控之下。赵将听闻汉军背水列阵,不禁窃笑,就是汉军将领亦皆惊疑。只是韩信平日用兵,神鬼莫测,将士依令照行,不敢违抗。
陈馀听闻汉军先锋只有一万人,中军帅旗飘扬,韩信和张耳也在军中,哪儿还坐得住,下令打开营门,率不到两千亲兵就去迎战,赵王歇也派两万人跟随。
陈馀结阵进击,赵兵先胜一场,都知道人数远胜汉军,于是人人争先,皆欲夺得汉军帅旗鼓号。韩信、张耳诈作兵败,抛去帅旗,掷去战鼓,一齐返奔泜河。
看着汉军演戏,陈馀嗤之以鼻,暗忖:韩信用兵不过如此,你左右各有八千伏兵,一共也就四万人。我军是七万,今日天助我也,你们想逃都没有路,便向赵王歇再请援军。
赵王歇再派羽林将许瘛,率两万人出战,总领四万两千赵军,紧跟在汉军后面。
韩信、张耳败到抵水河岸,孔聚、陈贺各七千人结成两个大阵,其余军队相机而动,背水拒敌。汉军左右两部,从伏击位置加入战团。由于赵军早有防备,并未起到奇袭的作用。
汉军三万六千,对赵军四万二千,由于提前摆阵布局,几乎守得纹丝不动。汉军两个大营邻水,相隔也不远,又有几支军队在两个大阵之间穿插,赵军强攻时反而吃亏,双方势均力敌而已。
此一番恶战,直从辰时(7时至9时)杀至午时(11时至13时),双方伤亡都在可控范围。但是两军都筋疲力尽,陈馀不想给汉军休息的时间,派人催促赵王歇,再派军队来轮番攻击。
李左车又献策道:“敌我两军虽然疲惫,但都有余力,还远未到增援之时,况且对方多降卒,持久下去必然生变,大王一定要忍耐。”
赵王歇的心态与一个月前大不同,那时候李左车献策不要越过太行山迎战汉军,赵王歇深以为然,目的之一是消耗陈馀的兵力。如今前线作战的赵军,大多是赵王歇的嫡系,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赵王歇胸有成竹道:“我们靠近过去,替换部分受伤的部下,增强攻击力,总比坐在这看着我大赵军队一个个倒下好吧。”
李左车急道:“大王,对方还有一支两千人的骑兵没出现,谨慎些为好。”
赵王歇解释道:“靳歙那支骑兵目标是我,我留在大营或前往增援,他的目标都是我,我只要身边留足两万人马,他还不是自投罗网。”
李左车还要再劝,赵王歇却不肯再听,他知道麾下将领之间有争夺兵权的倾向,这个李左车每战料事如神,算无遗策,正好趁机挫挫其锐气。
于是赵王歇率剩下两万八千人马,亲自出战,赵军倾巢出动。
一炷香功夫,骑都尉靳歙率两千骑忽然出现,没有攻击赵王歇,却直奔空虚的赵营而去。原来韩信知道双方如下棋,排兵布阵尽在眼皮底下,便私授靳歙,令其对帐下将官说,任务是伏击赵王。一直到攻击发起那一刻,靳歙麾下骑兵将士才知道,是要去劫赵军大营。
骑都尉靳歙只用两千骑,就占据赵营,拔去赵旗,竖起汉军赤旗,坚壁拒守。
赵军回头望见营中旗帜,都已变色,一张张的随风飘动,好似红霞散彩,分外灿烂,正是汉军赤旗。
李左车见状,再次献策道:“大王,不要去管后面,今日灭了泜水前的汉军,这两千汉军骑兵无非多活半天。”
赵王歇犹豫道:“若今日拿不下河边的汉军,我等岂不坐以待毙?”
李左车正要劝,陈馀派人前来催战。赵王歇未置可否,此时羽林将许瘛策骑而来,对赵王歇道:“大王,汉军两个大阵已经有了多处破口,他们降卒多,军心不稳,只要大王换上生力军,足可一举攻破敌阵。”
赵王歇麾下这些将领,几年来也都身经数十上百战,个个临危不乱。
片刻后赵军重新布局,顶在最前面的是两万生力军,他们一旦攻破汉军大阵,后队将跟进掩杀。
此时汉军也做了调整,几十个火堆烧了起来,半湿的牛粪、马粪、牛羊皮堆放一起,一时浓烟滚滚。鼓风机本来是生火助燃用的,此时也派上了用场,烟雾向赵军一侧弥漫过来。
赵军没有就此放弃,他们用一支骑兵进入烟雾试探,发现汉军迅速架起了拒马、倒刺等障碍物,视线不佳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冲锋。
汉军将牛粪、马粪晒干,本来就是生火造饭的燃料,但是打湿再加牛羊皮这种带脂肪的,就会产生浓烟。韩信令陈豨掌管此事,他与张耳、陈馀等都没有瓜葛,在汉军中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自然没人在意。至于拒马、倒刺这种防御工具,开战这么久,韩信都没让用,就是等这一刻。
申时(15时至17时),阵前烟雾散去一半,赵军营垒中却有一股烈焰冲天而起。看方向,正是赵军屯粮所在。靳歙还派人齐喊:“赵军粮草烧掉了!”
赵军几个大将耳聪目明,认为这不过是汉军的疑兵之计,但麾下的普通士兵,可就没有这么高的战术素养了,很多人吓得魂飞魄散。大部分底层士兵作战是为了混口饭吃,要是没饭吃,打仗是为了什么?
赵王歇的情绪七上八下,当初巨鹿之战,自己在城内指挥不动城外的陈馀等人,主要是因为手上没有多少兵。若再强攻背水而战的韩信,即使全歼对手,也要付出惨重代价,然后反身攻击营垒中两千汉军骑兵,就算也获胜,赵军注定不剩多少人了。到那个时候,卢奴的卫将军程黑、武安的将军夜和骑将彊瞻,他们的兵力都要胜过自己,难道不会效仿武臣、韩广自立为王?
见陈馀和李左车都立劝继续攻击韩信,赵王歇反而果断下令,陈馀和李左车各率八千人守在阵前,自己和羽林将许瘛率五万多人马回攻营垒。如果能夺回营垒,再令卢奴和武安的赵军来援,赵军的胜算仍然很大。
然而韩信预判了赵王歇的预判,在阵前浓烟弥漫时,他就令灌婴统率全部四千骑兵,走山路奔往赵军营垒,等赵王歇的前锋攻到营垒前,赵军在营垒里面已经有了六千骑兵。
赵军营垒依山势而建,是一座东高西低的大型台地,出入口都在西边。一千多赵军先锋进入营垒,毫无阻挡,正以为顺利夺回营垒,汉军骑兵从东边呼啸而来,一阵摧枯拉朽,数百人当场丧命,余者或逃或降。
汉赵两军大阵前,李左车对陈馀叹道:“我若是韩信,早就把骑兵都派到我军大营中去了,大王攻不下的。” 陈馀虽同意李左车的说法,却没有说话,显然是不信任李左车。
李左车跳下战马,掏出虎符,递给战马上的陈馀,眼神中透出哀伤,说道:“我祖上(李牧)为赵国呕心沥血,最后被赐死,我投奔大王,并非为权势。这里的兵权交给君上,如果要杀我,我的族人绝不会还手。”
陈馀接过虎符,看着李左车缓缓跨上马背,不甩马鞭,任战马慢慢从自己身侧走过,直到目送他离开。陈馀内心五味杂陈,李左车是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做梦都想除掉,可是机会送到眼前,他却没有下手。
李左车带走两百多族人和心腹,陈馀军有一万六千人,却无法进攻,只能死守。
此时对面传来大喊声:“常山王在此,投降者可吃饱,快快投降!”
赵军中确实有不少将士,曾是常山王张耳的部下,听闻此言,军心几乎崩溃。
此时赵军前后,都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但也未必会立即战败。但陈馀有点着急,率亲兵跑到赵王歇面前,请其放弃赵营,还是要先灭了韩信和张耳。
赵王歇却一心想收复营垒,若赵军扛着拒马向营垒深处挺近,五万步骑,拿下六千骑兵,还是有很大的机会。赵王歇当然不会再去打韩信,令陈馀立即返回守住阵地。
当陈馀反身再战,赵军在张耳军不断劝降声中,降的降,逃的逃。陈馀一连杀了几个逃跑的赵兵,还是止不住败逃之势,这一万六千人,能战的所剩不多。陈馀率亲兵杀得刀折矢尽,却无力挽回败局,他仰天长叹,被张耳属下所杀,刎颈之交,最终还是一个杀了另一个。
酉时(17时至19时),韩信军突破陈馀军的防线,从背后包抄赵军。此刻赵军上下,再无信心打下去。五万人兵败如山倒,赵王歇被汉军生擒,羽林将许瘛率亲兵投降。
此战中赵军降卒很多,但封侯的只有羽林将许瘛,他的作用主要是安抚降卒。刘邦称天子后,封许瘛为宋子侯,食邑540户。
这年刘邦51岁,项羽27岁,韩信23岁。
【韩信降燕国,刘邦夺兵权】
韩信在三个月内连灭西魏国、代国、赵国,在北方为刘邦成功开辟第二战场。项羽这边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就是韩信灭西魏国时,在南方开辟第二战场。
项羽以项声为主将,龙且[jū]为副将,率八万大军,攻击九江王英布。刘邦与项羽,几乎同时开辟第二战场,项羽为何要打英布呢?
项羽得知刘邦的使臣在英布那里,而英布又不出兵打刘邦,因此大发雷霆,认为英布可能脚踏两条船。
九江王英布自裂土封王,便大兴宫室,广造园林,多选美女,遍求奇花名木、珍禽异兽,终日饮宴游玩,确实也不想再亲冒矢石杀敌了。
项羽越要英布出兵,英布越害怕,也不敢出兵,先不论项羽杀过的人、屠过的城、坑杀过的降卒有多少,就项羽杀韩王成和齐王假二人,足让英布脊背发凉。
从后九月到十二月,经过三个多月的鏖战,项声和龙且率近十万大军,击败九江王英布,攻克九江国都城六。
英布兵败后,率数千残兵北上来到荥阳,投奔刘邦。
公元前204年一月,灭掉九江国后,项羽把项声的主力调到荥阳一线,刘邦面临的压力与日俱增,他最大的希望是韩信军能够迅速平定赵国,并且南下占据项它控制的河内郡,与三川郡连成一片,这样就可以抽调韩信军对付项羽了。
井陉之战后,赵国还有两大军事势力,即北部卢奴的卫将军程黑、南部武安的将军夜和骑将彊瞻,韩信花了三个多月才将他们平定。
北路卢奴的卫将军程黑率两万步骑投降,刘邦称天子后,封程黑为磨侯,食邑1000户。
南路的赵军比较复杂,将军夜有步骑两万,骑将彊瞻有骑兵四千,互不统属。在谈判失败后,韩信亲率大军南下。双方在邯郸以南连番大战,汉军骑都尉靳歙率两千骑兵,将赵军引入包围圈,此战汉军击杀彊瞻,斩首两名骑将、两名骑司马、四名军侯,杀死和俘虏攻击两千四百骑。
武安的将军夜也成了一支孤军,他后来虽然也投降汉军,但待遇没有早前投降的卫将军程黑那么好。刘邦称天子后,封将军夜为深泽侯,食邑700户。
陆续平定赵地的过程中,韩信最关注的还是广武君李左车,楚汉时期的战将,韩信最忌惮的也就是李左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悬赏千金,求活捉广武君李左车。
隐居的李左车得知韩信抓了一批李氏宗族,扬言不找到李左车,便杀了这些族人,于是把自己绑了,率亲兵来投。
韩信把李左车请入中军大帐,急离座亲自为其解缚,赐上坐,竟然纳头便拜。口中说道:“小卒无知,多有冒犯,望将军恕罪。我欲东攻齐,北伐燕,还请指教。”
李左车赶紧回拜,诚惶诚恐道:“臣闻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夫,不可图存,恕臣愚昧,何敢妄议战事?”
韩信道:“昔百里奚在虞而虞竟亡,入秦而秦遂霸,乃虞国不能用之故。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若赵王听君上之计,我亦遭擒矣;所幸赵王不听君上之计,是信得以取赵也。今小卒虚心求教,望勿推辞。”
李左车见韩信坦诚相待,说道:“大将军掳魏王,杀夏说,斩成安君,自领兵以来所向无敌,威震海内,名闻各国。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今将士疲惫,若北向攻燕,而臧荼不是韩广,若日久不拔,粮尽力竭,必陷入困局。而齐又苦心经营,实力与日俱增。刘项对峙,汉王亦处劣势,天下大事尚难定也。”
韩信问计道:“以君上之言,我该如何对策?”
左车道:“方今为大将军计,不如按甲息兵,休养士卒,镇抚赵城。遣一舌辩之士,奉尺幅之书,奉书前往燕国陈其利害。燕王惧我兵威,必然俯首听命。然后移兵向齐,如此则天下事可图矣!”
韩信鼓掌笑道:“善!”此前韩信犹豫再三,燕国、齐国、中原,三个方向应该如何进军,心中一团乱麻。李左车一番话,令韩信茅塞顿开。
图-燕地七郡
公元前204年六月,韩信率大军屯在易水南岸,对外放言:“虽乐毅复生,荆轲不死,燕不能独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