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度人物报道“勇敢者”之二
事情过去快一年了，陈竹偶尔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痕，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
2024年1月11日14时许，正准备进公司的陈竹忽然听到路边凄厉的呼喊声。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马路不远处，一辆汽车冒着浓浓的火焰，驾驶位的门开着，司机却无法下车，在火中大声呼救。
火焰越烧越猛，驾驶员却在驾驶座上无法动弹。
陈竹脑子一片空白，顾不得丢下手里的橘子，冲了上去。他要把驾驶座上的驾驶员拽出来。
受访者供图
车辆因紧急状况触发了安全带锁扣，无论陈竹怎么使劲，都没办法让人脱困。此时，车内不断噼啪作响，像是点了鞭炮一般，灼热的火焰在咫尺之间跳动。
赶来的路人一同协助，在最后一刻把被困的驾驶员救了出来。
受访者供图
燃烧的车辆火光冲天。惊魂未定的陈竹灰头土脸，浑身颤抖。
救人
救人前一天，陈竹特意花三千块钱给自己买了一件新的羽绒服。
自小生长在贵州山村的陈竹，很难得这样为自己奢侈一把。从小到大，他过惯了缺衣少食的日子，他的衣服，一直都是哥哥姐姐穿剩下的。
生活虽然艰苦，但他有着富足的精神教育。父母都是党员，特别是父亲，是一名退伍军人，即便现在年过花甲，依然被父老乡亲夸赞“身板端，走路正”。
陈竹的家乡——贵州省铜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县青山村 受访者供图
父母对陈竹的教育，耳濡目染地影响着他的成长。
他上三年级的时候，寨子里一户人家房屋失火。尽管并不熟络，陈竹的父母却无私地伸出援手——陈竹记忆里有一个画面，是和父母一起挑着被褥、碗筷送到那家人手中。“来年，父母又送去了种子”。
多年后，那个情势危急的下午，陈竹没有一丝犹豫地冲了上去。
“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着救人，救命。”陈竹说。
把受困司机拉出来以后，看着火焰几乎把车辆吞噬，陈竹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掏出手机拍下了现场的视频，发给哥哥。在视频里，他颤抖着对哥哥说“我好勇敢”。
给哥哥拍摄的视频里，陈竹受伤的手 受访者供图
看到消防员和救护车赶到，陈竹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匆忙地去上班了。
救人以后，陈竹的身体出现了应激反应，有一段时间甚至吃不下饭，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
而接下来的“烦恼”，更是始料未及、应接不暇。
诱惑
很快，陈竹救人的事情就在网络上火了。媒体纷纷联络他，他英勇救人的视频上了电视，更是在社交媒体被广泛传播。在事发地南京，几乎“有抖音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他直言“体验了一把名人的感觉”。
有网友看见他羽绒服因为救人时破了好几个窟窿，专门给他捐款买羽绒服，甚至有人通过社交媒体找到了他工作的店铺地址，直接寄了22件羽绒服。
他没有收下捐款，也为怎么处理这些羽绒服犯了愁。
陈竹说：“说实话，我确实很感动，但我自己真的用不上。”
后来，他把这些羽绒服捐了出去。
救人后，陈竹破损的羽绒服 受访者供图
救人后没多久就是春节。陈竹过年回家，也感受到了父老乡亲的热情。听说他在南京救了人，不少寨里的人专门来到他家里看望他，当地政府和宣传部门也来到家里拍摄他的事迹。
他成了父母的骄傲，全寨人的骄傲。几乎每天都有人登门拜访，陈竹过了记忆中最热闹的一个春节。
成了“网红”，有了热度，陈竹发现，自己开始成为一些人眼中“有价值”的人。一些MCN公司开始联系他，问他有没有意向直播带货，公司也开始不断地借他的形象做宣传。
摆在陈竹面前的是巨大的诱惑：“有一个公司告诉我，只要我出镜，坐在一边什么也不用说、不用做，一个晚上就能挣50万。”
但陈竹放弃了。他总觉得，一旦把自己的好人好事变现，性质就变了。
他说，“我只是做了一件小事，要让这种形象长久地维持下去，把口碑长时间留住，还是要低调。”
“因为我的事，南京市政府已经给了我1000块钱的奖金。我觉得这就已经足够了。”陈竹说，“50万是很诱人，可是也有花完的时候。到头来还是要回到生活里去，不可能一劳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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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这段经历，陈竹反复多次地说，自己救人“就和小孩扶了老太太过马路一样的”，“好人好事很多，只是我比较幸运被发现了”。
陈竹不希望自己一直被贴着“英雄”的标签。“我不喜欢做了小事被无限放大的感觉”。
他说，生活中的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和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千万个孩子一样，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大城市落地生根，让自己也让父母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网络上流传的视频里，一位男子受伤严重、眼神惊恐，大家一度把他认成了救人者陈竹。但事实上，那个视频里衣着单薄的男子是被救的驾驶员。
陈竹说，当时火势过于凶猛，驾驶员的羽绒服都被烧没了，被救出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薄衣。
受访者供图
后来去消防队做笔录的时候，陈竹了解到被救的司机是一名口腔医院的设备维护员。事发后，这名司机所在的公司曾派人给陈竹送过一面锦旗。
但陈竹却始终没有再见过这位司机，没有机会当面和他说说话。
“消防员告诉我，他伤得很严重，全身五分之一的皮肤都烧伤了，而且还引发了感染。”陈竹说，“而且精神状态也不好。”
有一段时间，陈竹内心很纠结。
他觉得自己和被救的这位司机某种程度上是有缘的。一场事故让他们这两个陌生人的命运产生了交集，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彼此的人生走向。
受访者供图
出于这样的想法，他很想去探望这位司机，“去和他交个朋友”，但他又害怕，自己如果真的去找他，会给他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什么回报。”陈竹说，“我觉得他很可能仍然需要帮助，我很想去帮帮他。”
纠结再三，陈竹选择了不打扰，让这个小小的遗憾留在心里。
他想，待这位司机大哥彻底痊愈后，能和他一起吃顿火锅——不聊那场大火，只是聊一聊各自的人生。
甲辰年
十一月廿四
2024-12-24
编辑：于天昊
审校：孟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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