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民国风文艺范
在中国现代史上,他第一次发出了“打倒孔家店”的怒吼,他高举着民主和科学的大旗,率领着百万大军,勇敢地冲向黑暗的旧世界。
然而,他最终未能逃出历史的厄运,用思想的樊篱把自己和时代隔离开来,最后在凄凉的漂泊中带着遗憾和失望痛苦地走向另一个世界。
陈独秀
1932年10月18日,上海《申报》在头版头条位置登出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共产党领袖陈独秀等被捕。
此新闻刊登后,立即引起了世人的愤慨,全国各界很快形成了轰轰烈烈的救陈运动。诗人柳亚子奔走呼号,蔡元培发文声援,胡适致电相助,北大燕大师生奋起救援,律师界章士钊、张耀曾等多人都愿意为他辩护。
这次被捕,是陈独秀第五次被捕,也是最后一次被捕。
从他第四次被捕到第五次,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年时间,这是陈独秀走过曲折坎坷的道路,经历复杂而巨大变化的10年。
很多人觉得,陈独秀是一个激进的民族主义者,以至于他后来被撤销职务和开除党籍也不奇怪。
1932年10月15日上午,上海租界总巡捕房派中西探员,首先到虹口东有恒路卷阳里210号该组织机关住地,将彭述之等5人逮捕,并抄走书籍和文件多种,同时还查获了他们的通讯处。
当日下午,探员又去了岳州路永兴里11号,逮捕了陈独秀,随后,陈独秀和彭述之二人被押往南京拟以军法重处,很快,蒋介石的电令下达:
陈独秀等人系危害民国罪,应交法院审判,以重司法尊严。
10月20日,陈独秀和彭述之二人被军法司押去江宁地方法院。
1933年4月14日、15日、20日。经过苏州高等法院派员,江宁地方法院三次公审,判决陈独秀和彭述之各有期徒刑13年,剥夺公权15年,法院对陈独秀判决书中所列罪状为:
以危害民国为目的而组织团体,并以文学为叛国文宣传,欲将建设中华民国之国民党政府推翻,最终目的是建设无产阶级专政和苏维埃。
对于以上判决,陈独秀并不认同,他在法庭上进行了抗辩,之后又写了上诉状。
当时全国各界一再呼吁,要求释放陈独秀和彭述之,但蒋介石都不予理睬,直到判决一年后,由于社会舆论更加强烈的不利于蒋介石,经国民党政府最高法院终判,将陈、彭二人改为8年徒刑。
于是,陈独秀和彭述之被押去了南京老虎桥“模范监狱”执行。
此时的陈独秀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他长期操劳过度,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且患上了十二指肠溃疡和高血压等多种疾病。
监狱明知陈独秀多病,却不允许他保外就医,也不许家属来探望,甚至禁止了陈独秀通信和看书的权利。
对于监狱的“不近人情”和剥夺权利,陈独秀大为恼火,他开始绝食对抗,监狱这才对他放松了,陈独秀抗议说:“你们执行恶法,我拼老命也要反抗。”
典狱长却说:“恶法胜于无法。”
陈独秀反驳:“恶法就要打倒。”
典狱长诡辩:“我无权打倒它。”
虽然典狱长仍在强词夺理,但他在陈独秀的反抗下还是做了让步,他取消了以上的几条不准请求,陈独秀也在监狱里得到了小小的优待。
他可以一个人住一间牢房,行动自由了一些,但还是有人专门看着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无论是入狱前还是入狱后,陈独秀都是个嫉恶如仇的人。
然而,他深陷困境,却无自由可言,眼见满世的污浊,却又无法抨击,解救劳苦大众于危难,那种悲愤之情,常使得他痛苦不已。
在陈独秀看来,自己的国家陷入危难之中,他的“事业”也穷途末路,败局已定,他的家庭和婚姻也开始破裂。
两个儿子恼他对母亲的无情无义,父子三人从未开怀畅谈,当儿子在革命活动中被杀害,对陈独秀又是一个打击。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悔恨?望着铁栅门外冷清的目光,陈独秀心中悲凉。他是个刚强的汉子,无论遭受多大的磨难,受多大的委屈,从不流泪,别人很难看到他的悲观和失望。
但在偶尔,他无言之中暴露出来的灵魂上的痛伤却使人感到震惊。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发生,蒋介石被扣押,陈独秀在监狱里得此消息后欣喜异常,他托人买了酒菜送进监狱,平日从不喝酒的他,为了这个喜事也要喝上一杯。
陈独秀说:“为了国仇家恨,我要痛饮一杯,大革命以来,为共产主义牺牲的战士,请受奠一杯,你们的深仇大恨有人给报了。”
他把第一杯酒祭奠给了那些烈士,缓缓倒在了地上,又斟了第二杯酒,呜咽着说:“延年,乔年,为父为你们小酌一杯。”
▲ 陈独秀牺牲的两个儿子
说完这些话后,陈独秀将这杯酒饮下,接着他老泪纵横,失声痛哭,此刻的他看起来那样伤心和凄凉,让门外的看守都潸然泪下。
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由于中国共产党和全国人民一再努力,蒋介石才不得不兑现他在西安事变时关于“释放全国政治犯”的保证。
1937年8月21日,国民党政府司法院发布呈文和训令,称:
陈独秀入监以来,已逾三载,爱国情激,深自悔悟,将该犯陈独秀原处徒刑,改为执行有期徒刑三年,以示宽大。
随后,法院还称:“现值时局紧迫,仰即转饬先行开释可也。”
1937年8月23日,陈独秀被释放后,立即给《申报》馆写了一封信,信中,陈独秀说:
爱国诚未敢自夸,悔悟则不知此指,我本无罪,悔悟失其对象,罗织冤狱,悔罪应属他人。
陈独秀还说:“以污蔑手段,摧毁他人人格,与自身不顾人格,在客观上均足以培养汉奸。”陈独秀被释放出狱,这本是一件喜事,但他举目无亲,无家可归,无奈之下,陈独秀只好带着新夫人潘兰珍和养母住在南京中央路傅厚岗傅霖家中。
在傅家小住一段时间后,陈独秀又搬去了南京金陵大学中文系教授陈中凡先生家中,此人曾是陈独秀的学生,见陈独秀落难后,便愉快地接纳了他。
就这样,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独秀都是颠沛流离,或是居住在朋友家,或是居住在学生家中的,但都是辗转几次无法久居。
有人说,陈独秀几次辗转并非是他寄居的人不收留他,而是他本人的脾气不好,以及一些不可言说的龌蹉小事,促使陈独秀四处搬迁。
他在别人家寄居时,一家最多呆上一年,期间,陈独秀从南京搬到武汉,又从武汉流浪到四川江津,一路上颠沛流离,很是穷困潦倒。一次,陈独秀携带家眷到四川江津,投奔的是昔日的好友邓忠纯和邓季宣两兄弟。
▲ 陈独秀晚年在江津的住处
陈家和邓家本是世交,又都流浪在外,彼此倒也亲厚,再加上邓季宣在法国留学时,曾和陈独秀两子居住过,颇有情谊。
所以在陈独秀一家找上门来投奔时,这两兄弟并未拒绝,而是欢喜地接纳了他们。初到四川不久,因陈独秀的小儿子松年需要上学,再加上眼下一家人的温饱问题也无法解决,陈独秀很难负担儿子上学。
▲ 陈独秀与潘兰珍
陈独秀便将小儿松年送去了汉口德感坝九总务处潘赞化处,由潘赞化给他安排了工作,才使得松年有饭可吃。
但陈独秀和妻子以及母亲三人,却没有生活来源,他们的吃住都要靠邓氏兄弟提供,同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个屋檐下睡觉。
对此,邓氏兄弟并未抱怨,只是人在一起相处久了之后,未免生出嫌隙来。
当时的陈独秀已经50多岁了,他的妻子潘兰珍却只有30多岁,老夫少妻,招来了很多不堪入耳的闲话,邓家兄弟只能假装听不见。
流言蜚语多了之后,也慢慢牵扯到了邓家,邓仲纯的夫人对陈独秀越发不满,她本就不喜老夫少妻这种行为。
从那之后,邓夫人经常在家指桑骂槐,邓仲纯惧内,不敢出言阻止妻子,他的沉默,反而助长了妻子的嚣张气焰。
那段时间,陈独秀夫妇在邓家过得是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出,毕竟,他们一家三口都要依附着邓家生活,心里有委屈也只能吞下肚,每天陪着笑脸讨好邓夫人。
在这种情况下的陈独秀,活得很憋闷,想想以前的光辉形象,再看看现在的寄人篱下,陈独秀心中一股酸楚涌了上来。
夏天时,江津炎热异常,陈独秀经常光着上身打着赤膊,下身只穿着一条短裤,谁知他这种贪凉行为,却给他惹来了一场祸事。
一天,邓家小儿见陈独秀光着头,赤着上身,心里觉得十分好玩,竟伸手摸了摸陈独秀的屁股。陈独秀见这孩子如此无礼,自然十分恼火,他责怪邓家小儿没教养。
▲ 晚年陈独秀
当时邓家两兄弟都不在家,只有邓仲纯的妻子在,邓夫人一听自己的儿子被训斥没教养,立即火冒三丈,连带着多日的不满全部宣泄了出来。
邓夫人指着陈独秀大骂:“你说别人没有教养,还是看看你自己吧,你都是50多岁的老头子了,还骗娶人家年纪轻轻的大姑娘作老婆,你这是什么教养,三口人挤在一块住,男男女女一大屋子,你一个老头子赤身露体在中间转来转去,你这又是什么教养?”
受此大辱之后,陈独秀气得脸色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久后,他就设法托人找了间屋子,带着妻子和老母搬了出去。
脱离邓家后,陈家三口生活困苦至极,由于过度用脑,陈独秀早早谢顶,他时常穿着一双破拖鞋,耷拉着脑袋在街上走动。
有认识他的人曾在背后讥讽:“这就是当年鼎鼎大名的陈独秀。”
不认识陈独秀的人,则以为他是一个市井无赖。
1939年夏天,由于日军飞机在四川重庆附近轮番轰炸,江津地区也受到了威胁,此地不再安全,江津人们在恐慌中度日。
不久后,陈独秀的养母过世,陈独秀便携带着妻子移居到了乡下。
1939年冬天,国民政府委员柏文蔚将军从湖南到重庆开会,想起陈独秀这位好友,便专程去了江津的乡下看望陈独秀。
见到陈独秀的生活潦倒后,柏文蔚忽然想起了与他之前的友情,心中倍感酸楚,生出了无限的感慨。
▲ 柏文蔚
昔日那个独领风骚的陈独秀,那个有着豪言壮志的人,竟落魄成了这样,他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破衣烂衫,身上的破褂子,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看着好友潦倒,柏文蔚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临走前,柏文蔚把自己身上的狐皮袍解了下来,送给了陈独秀御寒,算是尽了自己最后一点绵薄之力。
1942年5月,陈独秀一病不起,死在了江津鹤山,他就这样静悄悄地死在了一个难为世人所知的阴暗角落。
陈独秀死后,妻子潘兰珍连安葬费用都拿不出来。
陈独秀死去的消息传开后,迎来了四面八方的好心人士捐款,人们把他安葬在了江津大西门外鼎山山麓背山面江的地方。
陈独秀的一生,充满了无数的艰难险阻,曲折坎坷,他干过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伟大事业,也在客观上做过一些混淆是非,祸患无穷的消极工作。
他既有过如火如荼真挚热烈的爱情,也尝尽了妻离子散的心酸和痛苦。
但毫无疑问,他的晚年是痛苦和凄惨的,丧子后入狱,寄人篱下时饱受指点和辱骂,离世后险些不能下葬,让人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