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广州一个大型IT公司当前端，公司大但前端少，一个人负责三四个项目是常态，996、997避无可避。
高强度的工作让我极度疲惫，好几次我想休息一下，但一想到会耽误其他人进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这么强撑着。
一年后，我感觉到自己有点不对劲，时不时地哭、什么也不想做，开始觉得活着特别没有意义。又一次加班到了凌晨三点，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有种撞车的冲动，反正活着也没意思。这个想法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意识到，这样不行。
我申请离职，领导想劝我留下来，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没有哪家IT公司不加班，他四十岁了还在加班，习惯就好了。
我彻底怕了，坚决辞职了。
离职以后宅了半个月，我并没有放松下来，自我怀疑如影随形：大家一起入职，都在加班，有的甚至比我更严重，怎么我却受不了了呢？
我感觉我必须找点事做。
有一次我沿着街道走到街尾，发现凉菜摊子前排起了长队，广州潮而热，吃点凉菜最爽口了。
我心里一动：生意这么好，一个月能挣不少吧？应该比我上班强多了吧！
我站在树荫下，暗暗观察凉菜摊的客流量。
七点到八点之间的客户约有30个，每个人消费15元左右。他的营业时间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十点，保守估计流水有2000元。如果利润率是40%，那么就有800的日收入。
我默默算着，折了回去。
路过馄饨店，发现老板竟然把非入口处的墙后移，空出了两个摊位出租，每个摊位3000元/月，这既给他增加了收入，又不影响他的生意，这老板真是精明。
如果我也卖凉菜，日流水有300，就可以覆盖3000的房租成本。虽然前期可能不挣钱，但广州夏季很长，客户理论上来说会越来越多……
“老板，一碗馄饨。”我坐在了店里，默默计划着。
恰好，我认识的一个烧烤师傅来找老板，他跟老板交谈了几句，当场就签订了租房合同，一个摊位就这么租出去了！
很快，又有一个卖糖水的师傅来问老板摊位情况。
我有些吃惊，看来摆摊的收入应该不低，所以这个摊位挺抢手。
我顿时生出一种紧迫感，如果我想卖凉菜，恐怕现在就要定下来。
租吗？要不，试试吧，已经有人租了。
试试吧，试试除了上班以外的其他可能吧，万一成功了呢？
我突然生出一种孤勇，心一横，大声喊道：“老板！”
交了钱，回到出租屋，情绪散去，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啥也不会。
但是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开始查询相关知识。
菜品我打算先抄街尾凉菜摊的，后续熟悉了再尝试创新。
他素菜主要是土豆片、藕片、青笋、豆角等常见蔬菜，搭配一些海带和豆制品，肉类则主要是猪头肉、猪耳朵、卤牛肉等。借鉴菜品的同时，我也注意到，他拌制时，最先倒入的是一勺红油，然后添加蒜水、盐、花椒油等基础调味品。看来，红油是关键。
先炼红油。
明确了目标，我在网上找到了三个配方，打算都试试。按照配方买来油、大葱小葱洋葱、十几种香料、三种辣椒粉、大量芝麻，火一开，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炼制过程并不费脑，只是非常耗时，在什么时间段放置什么香料都有讲究。我必须忍受高温候在火旁，时刻观察油的状态，等到完成所有的步骤，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经过了两天，我敲定了红油配方。
如法炮制，经过一周，我已经敲定了红油配方、卤肉配方、拌菜的其他基础调味料。
但是新问题来了，街尾商家定价10元/斤，我合计了我炼油、买菜、调料等成本，已经达到了11元/斤，这将毫无竞争力。
我意识到，如果街道上其他餐饮商家所需的肉类、蔬菜、油等和我一样是从菜市场买的，不可能挣钱。他们肯定有其他便宜的进货渠道。
我的对象是一个“社交达人”，听说我的困境后，带着我来到新开的烧烤摊，买了一百多块的烧烤后，终于从烧烤师傅那里“套”出了进货渠道，还借到了他的小三轮。
进货的集市离我们7公里，营业时间是凌晨三点到五点。
当晚两点，我们骑着小三轮，冒着夜色，向进货点进发。
凌晨三点的市场人声鼎沸，卖烤鸭的，卖叫花鸡的，卖卤菜的，卖鸡柳的、炸鸡的，应有尽有，到处都是叫卖声。
我们开着小三轮，先转到了卖油的地方。好家伙，增色剂、辣椒精、增香粉……琳琅满目，看我感兴趣，老板端着一碗凉菜热情地凑过来，让我尝，我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得到我的肯定后，他得意地告诉我，他的配方调出来的红油是味道最好的，市场找不出第二家！
调出来？我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问：“是你自己调的吗？”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问道：“你买多少？”
我说长期卖凉菜，需求很大，以后打算到这边进货。他一听，带我往店里走，走到了一个逼仄的仓库。一张桌子放在墙角，上面放着一个碗，一桶油，和各种小瓶子。
他倒了一碗油，开始加料。前后十分钟不到，我眼睁睁看着在瓶瓶罐罐的加持下，一碗红油出现在我的眼前，香味勾人。
我跟我对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异，最后以要再尝尝其他家为由，逃命似地跑出了仓库。
油还是自己炼吧，那我不敢用。
七拐八拐，我们停在“素菜批发专供”的店面前。说是卖素菜，但我并没有看到店里有蔬菜，只看到成堆的纸箱堆在店中。
打开纸箱一看，是一袋袋包装好的土豆片、莲藕、清笋、花菜、豆角、四季豆……
我拿出一包土豆片，细细的看着后面密密麻麻的生产标识。只见食用方法写着，开袋即食，保质期：6个月。
这敢吃吗？
“笋、海带、和平菇在那边。”老板忙着出货，远远地喊着。
我放下土豆，走过去揭开了装笋的纸箱，顿时，一股酸臭而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而另一边，我对象也被装着平菇的箱子熏得干呕出声。
我赶紧盖上盖子。原来，我平时吃的是这些，我以为我吃的非常新鲜、健康呢！
老板告诉我，卖之前，需拿水泡上三天，没泡够不能吃。人多的时候，商家真的会泡够三天再卖吗? 我心里打鼓。
我假装看调料，拐进了隔壁的调料铺，以逃避那恶心的味道。老板见有人进店，立马热情地介绍起了他的复合调味料，增香增麻增辣，最大程度上刺激人的味蕾。我不想买，于是随口说这些我都有。
老板眼珠一转，突然从货架底层抽出一袋白色粉末状的调料，神秘兮兮地问我，那你想要粉吗？
粉？什么粉？等等，不会是电视上报道过的罂粟粉吧？！我悚然一惊，这可是犯法的！我正要拒绝，他往我怀里一塞，送你了，好再来！
我惊疑不定地拿出调料，只见上书三个大字：婴粟粉。再一看成本表：淀粉。
最终，我们还是不敢购买这些剑走偏锋的产品，中规中矩地买了一大桶炼制用的红油、香料、辣椒粉。又按照提前写好的菜品清单购买了豆制品、海带等、各类蔬菜，猪脸，牛肉等。
满满一车货，运到楼下，我们得搬到三楼，幸好没有租在七楼……
等到我们一趟一趟把东西都搬上去，我们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家用小冰箱根本放不下这么多东西，得买大冰箱。
还有，如果想炼制够一个礼拜用的红油，得买个大锅。
家用煤气灶练这么多油，估计得十个小时，得买个猛火灶。
还得买个大桶放炼制好的红油，买个大盆泡腐竹、海带，买个大铁桶用于卤肉。
除此以外，还需要购买摊车、称、灯、菜盘、筷子、刀、菜板、袋子等，这些我买凉菜的时候根本注意不到的东西。
钱哗啦啦的流了出去，又过了三天，算是把一切需要的东西都购买好了，也炼好了红油。此时，我的摊位已经空了快半个月了，我有点着急，决定明天无论如何要出摊。
出摊那天，我早上七点就起来了，开始备菜。
首先备好香料，把解冻的猪脸切割成猪耳朵和猪头肉，把牛肉切成小块。把所有肉类焯水，然后和香料包一起放到锅里开始煮。
海带、腐竹等需要浸泡的菜品得泡上。
最后处理蔬菜。蔬菜的处理尤其耗时间。就拿土豆来说，需要洗、削、泡、切、煮等多道工序。青笋、藕也类似，处理完蔬菜后，只需要压蒜调制蒜水，切好小葱、香菜备用，菜就算差不多完了。
一切处理完之后，已经是下午两点。我匆匆吃了一点东西，把菜分装到袋子里，提着菜，走摊位点。
然后喘着气爬三楼返回到屋里拿菜板、称、刀、菜盘等。
往返三趟，算是把东西都拿齐全了，我才走到摊位上，把分装好的菜倒进菜盘摆好，接着摆好称、菜板、调料、菜夹子等东西。差不多四点，才算是把一切都准备齐全了。
很快，我迎来了第一个客户，对面理发店的Tony老师。
我拌好交给他，他扫码付款。听着微信报账：25元，我感觉我松了一口气，还有些莫名激动。
接下来的时间，我期待地看着每一个靠近我的路人，希望他们来买凉菜。
天色渐晚，我又卖了几单。但是，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我以前买凉菜，十五块根本吃不饱。而我的客人夹上一盆，我以为最低得二十块，一称，才十一二块。
过了一会，烧烤师傅也来摆摊了，我热情地招呼他吃凉菜，他摆摆手说不用。
看着我卖出一单之后，他突然问我，你忘了叫卖秤的给你调秤了吧？
调秤？我很快领悟到背后的深意。原来，我以前买的凉菜，都是缺斤少两的。
第一天出摊，我熬到了十一点，共收入280。收摊后，工作没有结束，还需要所有的东西都带回去，然后清洗刀、菜板等。
最后把剩余素菜倒掉，没坏的肉放在冰箱，才算是收工。
有了第一次的经历，我大概就知道下次的备菜量了。做完一切瘫在床上，我忍不住又点开了收款界面，傻笑了起来，满是希望地想着，虽然有点少，但是这条路能走。客户会越来越多的。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早出晚归，除了对下雨恨之入骨外，每天的生活都是备菜、卖菜。至于进货和炼油这件事，则完全由我对象代劳了，他跟烧烤师傅说好，借一次小三轮五十块。
我们暂时只能借，买一辆新的要四千多，并且，我们没有地方放。
那时，我的日流水已经稳定在五百左右。我用的基本是真材实料，因此原料成本差不多占了60%，平均下来一个月的收入刚好覆盖住房租和原料成本。至少没亏，我安慰自己。
此时，我对于卖菜得整个流程已经很熟悉了。为了增加收入，我想多卖一些菜品。本来决定卖柠檬鸡爪，但我卤出来的鸡爪关节处总是发黑，客户一看到泛黑的鸡爪，一言不发就走，无奈下架。
后来我才知道，人家提前拿双氧水泡过再卤，就不发黑了。
我又盯上了凉面。凉面的成本很低，拌料也有，不需要额外支出。两块钱买上一把凉面，能卖出十几碗。我高高兴兴地开卖了。
我给凉面的定价是五块一碗，很多男生买完凉面后，可能感觉比较便宜，会连带着买一些肉。就这样，慢慢的，我的日流水变成了六百左右，最多的一次，达到了差不多七百块。
就在我感觉事情要步入正轨时，馄饨店老板怒气冲冲地叫停了我。原来我的凉面影响了他的生意。
他的馄饨是七块一碗，而我凉面定价是五块，分走了一大部分本来要去他店里吃馄饨的客户。我有心同他理论，可是他站在我的摊位前跟我争执，客户一看，跑的比兔子还快。没办法，我只能放弃。
可是不卖凉面的话，怎么获取更多利润呢？我一合计，我又开始卖肉饼，定价是八块。
很快被店老板阻止了。理由同上。
他似乎认定他的生意完全是受我们影响，只要卖凉菜以外的产品，他就会站在我的摊位前。
我这才意识到，我租的这个摊位，真的太受限了！
我跟他争吵理论了一番，他振振有词，说如果我们把他的生意影响了，他不可能租给我们，谈到退押金，他又说是我们违约在先，合同上明明白白写了摊子用于卖凉菜！而且只可以在下午卖！
我再一看合同，心凉了半截。我何其天真啊，居然没有仔细看合同。或者说，我那时候看了也没有用，我根本不知道这些条款，会怎样影响到我。
老板似乎对我们产生了很大意见。
过几天，他不允许我们的摊车放在他的店面口，因为他把早上的时间段也租出去了，我们摊车无处摆放，只能重新花六百块再租一区域放餐车。
又过了几天，他告诉我，想用他的电，每个月给他交两百块电费。
大晚上的，摊子灯都没有，谁来买呀，这个电我们必须。再和他协商，他口气很硬，用就交两百，不用拉倒！
我一下子泄气了，这样的话，收入甚至覆盖不了成本。固定房租电费就快四千了，我就算每天能卖出一千，一个月三万，纯利润只有一万多，再减去这四千，我一个月这么辛苦，才挣不到七千，图啥呀。而且和老板梁子已经结下了，人在屋檐下，处处受限呀……
第三个月结束，再交下一次房租时，老板要求我们交半年租。此时，我手里没有那么多钱。想到自己也没法昧着良心压缩原料成本，也不敢添加额外的东西增加回头客，加之街尾的凉菜摊也会分走一部分客流，我几乎可以预见，我的日流水达到一千都有点困难。
我心生退意，最终决定及时止损。
最后押金没有退下来，因为合同上写了租期一年。对，我甚至连这个也没有注意，只能说我真的太年轻了。前后一合计，亏进去一万多，这还不算人力。
但是经此一遭，我的心境有些许变化，或许不说房租，只说卖菜，我还不算失败。我有其他可能性。
如果下次摆摊，我得先找个允许摆摊的地方先卖；我会把房子需要租在一楼，避免摊车没有地方放；选品一定要尽可能单一，比如只卖鸡锁骨，工作量会少很多；最好买个小车，会方便很多……
最后，我又回去上班了。有了这次经历，我上班的时候心态平和了很多。和摆摊的作息比起来，996可以说是相当规律。而这段经历，也成了我生命中一段特殊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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