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原文发布于2018年8月15日)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班里的男生突然流行起当别人的爸爸。我向来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风潮,但是正跟别人好好地说着话,“昨天我爸——诶,乖儿子”,总有人觉得好玩接茬儿,烦得要死,也就尽量避免了。最艰难的就是数学课。“这道题的最终得数是88。”数学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诶,诶,诶”,其他没有应和的人也低头偷笑,数学老师完全莫名其妙,还不知道自己被占了便宜。
“叫爸爸”在相声里叫伦理梗,怎么说你都不能生气。不过放到了相声之外,还经常来这一套,就很幼稚可笑了。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从幼儿园一直玩到大学,很多人还乐此不疲。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哥们儿吧,不跟别人称兄道弟,看见一帮小男生彼此之间打打闹闹,这个说“我是你爸爸”,那个说“你是我儿子”,我只觉得废话怎么那么多呢。不管怎么样,他们开心就好了。
有的人喜欢别人管他叫爸爸,可以满足征服欲。“爸爸”这个词在某些语境下,和“干爹”一样带有暧昧的成分,在《金瓶梅》里,潘金莲常这样称呼西门庆。而在轰动一时的陶崇园事件中,导师王攀对陶崇园的压榨,一部分就体现在“坦坦荡荡地说出那六个字”上面。先让你在口头上承认他的权威地位,再用“爸爸”的称呼来强化彼此之间的关系,最后洗脑成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爸爸说什么都得照做,不做就是不孝,就是忤逆。为什么当别人的爸爸那么过瘾?跟当官是一样的,权力使然。要我说,只有太监才喜欢让别人叫他爸爸,因为他生不出儿子,让别人叫才能过过瘾。
可有的人偏偏喜欢叫别人爸爸。先有儿子还是先有爸爸,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很多人在叫爸爸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屈服,因为这样做的人太多了,跟别人比自己并不显得掉价,但还是掉价了。游戏里的大神,有一群人叫他爸爸;马云有钱,有些人不惜动用PS也要做他的儿子。这和封建社会的“青天大老爷”“父母官”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对极其厉害人物的跪舔。当社会的阶层分化得越严重,人与人彼此之间差距得越大的时候,“爸爸”就会更多。喜欢当爸爸,是喜欢被崇拜的感觉;喜欢当儿子,是喜欢有靠山的感觉。
我都不喜欢,我只有一个爸爸,亲生的。我现在还没有儿子,以后要是有儿子了,他天天管别人叫爸爸,我就再也不给他钱花,断绝他的经济来源,让他知道知道,哪一个爸爸才是你亲爸爸。
非常不喜欢“爸爸”这个梗,因为它代表着一种倒退,说明这个社会还是严重依赖关系和人情。导师指导学生,老板带领员工,都要想办法把这种关系转化成亲情关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哄骗你听他的话,对他无条件服从。就像当年太平天国时,洪秀全说你们大家都是上帝的孙子,而他自己是上帝的儿子一样。大家其乐融融一家人,团结一心,众志成城,然而我就是你爸爸,天生的,没办法。在这样的体系之中,依靠的是领袖的个人魅力,而不是一套科学严谨的制度,容易产生腐败,产生剥削,压抑个性,麻痹思想。这不对,这不符合时代的潮流。这个时代应该朝着平等、自信的方向发展,不以财富论贵贱,不以地位分高低。我给你打工,是因为你付给我工资,就这么清白。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理由无条件服从你。金钱关系是最纯洁的关系,人情关系才是最肮脏的关系。
可能我太认真了吧,动不动就深恶痛绝。这篇文章写着写着写飞了,好多地方上纲上线了。我姑妄说之,您姑妄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