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轩最喜欢吃我做的剁椒鱼头，所以起早去菜市场买鱼头对我来说是件大事。我经常顶着草鸡头混迹在一群中年师奶里，对那些胖胖的鱼头挑三拣四，又怕自己看中的被其他人抢了，顾不得满手的鱼腥味直接上手捞鱼头。是的，我们连吃饱都成问题，哪有什么仪态可言？他嬉皮笑脸地补充：“仪态多少钱一斤？”林以轩是我的男友，也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我为他留在了武汉。老实说，我不喜欢这个城市，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情愿回我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镇。作为武汉人的林以轩喜欢吃辣，几乎无辣不欢，他最喜欢吃我做的剁椒鱼头，经常边吃鱼头，边滋滋地吸气感叹：“没想到你做的剁椒鱼头这么地道。”我听不出是称赞还是满足，只是心里一点点地晕染上了悲哀。我猜他不知道，我之所以做剁椒鱼头是因为便宜，而且吃完鱼头剩下的佐料，隔天还可以做成其他菜。鱼头要挑新鲜的胖胖的，辣椒需要特别腌制的泡椒，并且剁得细细的，腌制鱼头的料酒一定要绍兴黄酒，姜葱蒜必不可少。鱼头蒸15分钟后，香气一点点地溢出，我的心就会一点点地安静踏实，忘记了生活里各种烦恼。我想我跟林以轩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就像这剁椒鱼头一样，只要用心了，自然会色香味俱全。但我从来没有对林以轩说过我对辣椒过敏，每一次都需要小心翼翼地戴上口罩塑料手套。等到香喷喷的鱼头端上来时，能听到林以轩吞咽唾液的声音。其实，只要他愿意去接受朝九晚五的束缚，我们是不会过得这样拮据的。毕业近一年，林以轩已经换了七八家公司，都因为各种原因辞职。最后他干脆呆在家里，说是跟别人合伙做小软件，期待着能卖出个好价格。我在一家物流公司做文员，每天倒几趟车，颠簸一小时去上班，忙得像个陀螺。上班路上，在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车里，远远地看到武汉长江大桥，还有电视塔都笼罩在一片薄雾里，心情就会无端地低沉起来。我记得第一次看武汉长江大桥是在夜里，灯火辉煌，远远地看龟山电视塔，像一个璀璨的宝塔。我跟林以轩兴奋地在大桥上奔跑，被包围在金黄的炫彩里，有了灿烂的憧憬，我们希望能扎根在这座城市，过上我们幸福而甜蜜的生活。因为新开了几家物流公司让公司业务骤然减少，我偏偏又在这时跟老板的小姨子大吵了一架，我早受够了她的自以为是，不等老板发话，我就把工作服往桌子上一扔打算结账走人。但没想到老板不仅没有辞掉我，还当着众人面批评了他小姨子在处理问题上不够周全，并对我升职加薪。虽然升了职，但我却变得紧张起来，因为老板看我的眼神有了些额外的内容，好几次让我去他办公室都借着那次的事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对林以轩说：“我得提防那个老色鬼，为你守身如玉。”谁知林以轩并不领情，他连眼睛都没从电脑前移开：“就你？算了吧。”我以为他是火爆的武汉人，即使不冲上去揍老板，也会坚决不让我上班了，最起码也得帮我练习跆拳道，买回几本“防狼手册”之类的东西吧？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拿出刚领到的工资，一一地摆在他面前，说这是房租，这是生活费，这是我的交通费。我不知道自己跟随他呆在这个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热得像蒸笼的城市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我一个人的爱情？为什么只是我一个人在努力？我可以忍受贫穷，也不怕辛苦，但我最怕的就是看不到未来和明天。林以轩厌倦了这种拮据需要斤斤计较毫厘必争的日子，而我更是对他这样消极而不作为的态度失望。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少，家里的气氛变得冰冷压抑，很多时候我望着他的背影，会觉得很陌生。我已经不记得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去散步，一起看一场电影，甚至没有依偎在一起憧憬过未来了……生活的琐碎让我们的神经变得敏感脆弱，矛盾一触即发。那天，我做好剁椒鱼头摆上桌后，连催了他好几次，他还缩在电脑前像块化石。我走近一看，他正在打一个我不熟悉的游戏，战斗正酣。他身上浓烈的汗臭味真是三里之外都闻得到，我不由地皱皱眉。好不容易他关了电脑，然后盯着剁椒鱼头大快朵颐，根本看不到我切伤的手，也看不到我汗湿的头发一缕缕地沾在脑门上。我叨叨絮絮地对他说：“鱼头涨价了，以后要更少买了。收水电费的人已经来过三次了，再不交该停水停电了。还有电风扇坏了，该修了……”他突然烦躁了，把筷子狠狠地往桌上一摔：“你有完没完？”突然间隐忍的情绪如火山爆发，我摔了所有的盘子和碗。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跟着汗水一起落到地板上，而林以轩躺在房东破旧的沙发上默不作声。这个小小的阁楼已经被收拾干净，他甚至连桌布都清洗了。凌晨他才回来，看到我他松了口气，接着抱怨说：“以后出门起码记得带钱跟手机。”林以轩有着武汉人的急躁与骄傲，他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哪对情侣不吵架……”我打断他，冷冷地说：“你看看我的手，不仅粗糙而且充满了泡椒与鱼头的味道……我已经受够了剁椒鱼头，也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他听完再没有说话，转过身点燃一支烟，掏出所有的钱与银行卡，再从里面抽出50块，把剩下的全部都推给我。我换了一份写文案的工作，因为策划写的不错，在一年后又开始分管一个小团队，三年后已经成为部门经理，并且首付买了套小公寓，生活变得平静安稳，我也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喧闹世俗又爱恨分明的城市。也是在离开林以轩以后，我对辣椒的过敏不治自愈，但我再没做过一次剁椒鱼头，偶尔看到也远远地躲开。有一天有个朋友发来一个链接，我点开一看是一首名叫《剁椒鱼头》的歌，还配上了flash。在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想起了林以轩，想起了那些日子，我们的剁椒鱼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偶然遇到林以轩的朋友，才知道他一直在找我。那时候他为了开发游戏，才不分昼夜玩命地打游戏，因为太过劳累他牙齿出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他没忘记对我的承诺，想要给我买一套有玻璃花房的房子。我走后不久，他们就研发出了一款网络游戏，刚调试成功就被人高价买走。他曾经四处找我，甚至连网名都用剁椒鱼头。可我就像一个水泡落在了长江的水面上，再怎么也找不到了。我知道林以轩的朋友会将我的地址告诉他，所以当他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风轻云淡地问：“最近好吗？”席间他点了剁椒鱼头，一边跟我说着这几年他的成功，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尝到里面的味道。然后他告诉我，他吃过很多人做的剁椒鱼头，可都没我做的美味。当他遇到挫折打击坚持不下去时，就想想那些被我端上桌子香喷喷的剁椒鱼头，然后重新积累了勇气。我抬起手拂过额前的头发时，看到他眼里的期许像流星一样陨落，变成了措手不及的惶然——因为他看到了我无名指上细细的戒指。我告诉他：“那天搬走时拖着箱子不小心摔下台阶，是一个路人背着我送我去到医院。”“在不能动弹的日子，我很想念你，那一刻我想如果你来找我，我们就重新开始……可是你没有出现。”“那个路人一直照顾着我。他教会我怎么写策划文案，教会我怎么在职场应变，也教会我要荣辱不惊。他很普通，但他一直陪着我，我需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分享，分享我们的喜怒哀乐……知道吗？如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辞职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我会等待的。最怕的就是你什么都不说，却要让我看不到希望的等下去……”“我想是我们爱得不够，谁都不肯再努力一些，都只是消极地等待，于是任性地分了手。”咖啡冷了，我的手机响了，男友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说要去影楼挑婚纱了。挂了电话林以轩讪讪地说：“我很久没有见过你这样笑了。”起身离开的时候我对林以轩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那位很爱吃醋的！”我知道林以轩此刻来找我并不是因为他对我有多念念不忘，不过是因为事业的成功所以想来找回丢失的自尊，而我对他的感情也已经消失。想想那时候赶早去买鱼头和为他做剁椒鱼头的日子，我不后悔，却再也不想重复。来源：梅吉的秘密花园（meiji234）。不安分的全职妈妈，出版三十多本小说的畅销书作家，情感的治愈系记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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