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风险投资与新消费之间,存在着强烈的、互为推动的正相关效应。这一迷人的波浪式链条,似已破裂。”是凌晨两点半了,手机突然叮咚一声,收到一条留言。留言分两段:“我们有一个投资人为了退出把所有被投企业都告了,包括我。最近很焦虑,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取不了卵还杀鸡,后来听说是LP逼迫程序正义。我只能直面天命。看完您这段视频,我睡了,晚安老师,晚安中国创业者。”谭大侠。一位网游动漫的创业者。几年前,我到一个文化园区调研的时候去过他的公司,是一家候选“独角兽”。我还记得,他送给我一个毛绒卡通,我们很开心地摆Pose合影。留言的上面是我发过的一个短视频:“如果我一直讲,希望你一直在。”那是另外一个创业者的故事。他叫Harry刚刚,是“每天听见吴晓波”的多年听众,今年公司业务面临断炊,终于没有钱续费了。他给我留言:“扛到最后一滴血,也许是创业者的宿命。”曹国熊是我的朋友里最懂创业者的,干风险投资整整二十年。他管理的普华资本常年名列中国最佳风险投资机构前二十强。2016年,他跟我一起发起了一只文化和消费类投资基金,迄今投了上百家创业公司。
老曹对投资的热爱和勤奋,常常连我也非常的吃惊。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每年要过目上千个项目,接触数百名创业者,每当他搓着手跟我说起一个刚刚挖到的好项目的时候,眼睛里发出的光可以照亮整个屋子。
今天,随着一些基金的期限时间将至,他不得不启动退出程序,这是一个极其艰难和痛苦的过程。
有一个晚上,他突然收到一条创业者发来的留言。一段语无伦次的告别,一张照片,凌乱的床头,有一只药瓶,几粒安眠药散落四处。
老曹慌忙把照片放大,发现床头有一个连锁酒店的便签条。他立即搜索杭州有几家酒店,哪家离高铁站最近,然后打电话通知派出所。警察破门而入,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每次我俩说起这件事,相对无语,默然如石。
所有拿到风险投资的创业者,当年的那些幸运儿,今天都面临与“天使”的痛苦博弈。一类是创业项目陷入困局,难以为继,当投资人启动赎回的时候,他们将被迫拿出个人积蓄甚至变卖房屋。一旦进入法律诉讼程序,则可能成为“老赖”。一份《失信被执行人群体分析》报告显示,到9月初,全国有841.3万名“老赖”,其中九成是民营企业主,约三分之一是创业失败者。还有一类是经营状况正常,甚至还有盈利,但是,投资他们的风险基金到期,投资人不得不启动优先退出条款。当企业的流动资金被抽走后,很可能影响公司的日常经营。在这一囧境之中,除了创业者和风险投资管理人(GP),还有参与了私募基金的那些投资人(LP),其中,约有一百多万的个人投资者,以及大量的国有资本。造成这一囧境的根本性原因只有一个:退出通道的极度萎缩。风险投资的管理程序有四项,募、投、管、退,募集资金,投资项目,投后管理,资本退出。所谓的“退”,是股权投资的最终目的,其效率最高、也是最被期待的方式是,通过在资本市场公开募股,从而实现投资回报。今天中国的A股市场,基本上关闭了消费类和文化类项目的审批,除了极少数企业有机会在港股和美股上市之外,绝大部分拿到风险投资的创业者都陷入无法兑现退出承诺的困局。
这个创业者的囧境,又正在造成另外一个连锁式的效应。那些优质的、成千上万的消费类和文化类公司,虽然不是“卡脖子”项目,也不能认定为专精特新企业,但是,他们却是就业和消费的最大承载者和推动者。经济学原理告诉我们,消费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需要商品供给者不断地营造需求渴望和消费场景来实现的。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正是无数文化和消费品创业公司的热烈投入,以及风险投资的推波助澜,带来了市场的繁荣和冲动。所以,创业、风险投资与新消费之间,存在着强烈的、互为推动的正相关效应。在过去的三年里,中国风险投资市场的投资数量从2020年的1.1万起下降到了去年的7100起,下降幅度38%。风险投资金额从1.5万亿元下降到4800亿元,下降幅度68%。经纬中国的张颖是曹国熊的前同事,不久前,他谈及了对创业者的一个忠告:“在现在资本市场大环境下,最重要的变革是要把互联网过往和估值、股价绑定、短期暴富预期、过高过激进过虚的员工激励模式,改成和公司运营业绩关联,在每年有稳居增长的利润基础上,把一部分利润拿出来直接给核心的和真正有业绩的人分红,让员工可以充分及时地分享发展成果。”我问老曹,怎么看他这位前同事的忠告,他想一下,咬着嘴唇说:这也许是所有正在路上的创业者们的现实选择:拼尽全力经营好自己的公司,让自己活下来,保持现金流,下定决心过好每一天。守机待时,期待新的周期的复苏。最后,对一切可能发生的结局,概括承受。
晚安,中国创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