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有山：乡土故事（三）

乡土故事（三）

乡土故事有很多特点，必须接地气，太长太文气的故事农民不爱听也听不懂。故事要短小精悍，大家都忙没有时间听长篇大论，还要扣人心弦，听了让人欲罢不能津津有味。大人物有大故事，小人物有小故事，平头老百姓的喜怒哀乐也会变成生生不息的故事。

1，父母溺爱的故事。过去在胶东一带，有一对夫妻老年得子十分娇惯，都十二三岁上学堂了，吃饭得父母喂，衣服得父母穿，父母出去赴宴必须把他带上，如果不让去就撒泼打滚不依不饶。一天他父母去亲戚家吃饭没有带他，放学以后他问奶奶为什么不带他？奶奶说你都这么大了，再跟着去让别人笑话。他气呼呼地说，不让我去就杀了他们。下午父母回来奶奶悄悄告诉他们说，今天没有带他去，要杀了你们。父母半信半疑，以防万一就用被子盖在枕头上做了一个假人。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孩子拿一把菜刀悄悄靠近，对准脖子的地方砍了一刀就跑到村外躲了起来。第二天他知道惹了祸也不敢回家，然后就漫无边际往很远的地方走，实在饿得不行就要饭吃，困了就睡草垛，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熬过了多少天，终于来到一个繁华的地方乞讨。一对中年夫妇路过，看见他的衣服虽然很脏但不像乞丐，就问为什么出来乞讨，他大哭不止说父母死了只好要饭。两个人觉得可怜就领回家里，刚好他们无儿无女就收养了他。没过多久又送他上了学堂，因为在家里上过私塾，学习很好很聪明，先是中了秀才，后又中了举人和进士，朝廷把他外放到县上当了县令。

二十几年过去了，他虽然当了县令，但心情始终闷闷不乐，时刻悔恨着自己的错误和挂念的父母生死。一天朝廷发来抄报，说他父母在的那个县大雨滂沱河堤决口，毁了很多农田房舍，死了很多人，又加重了他的担心。一天他坐轿在大街上巡查，发现一对老年夫妇在相互搀扶着乞讨，就感觉到十分面熟，好像是他的父母。回到衙门就让手下的人去跟踪他们，问问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手下的人很快就回来禀报了家乡住址和两个人的姓名。他听后倒吸一口凉气说，拿上十两银子，赶紧去赁个房子让他们住下，再给他们买衣服和吃的，一点都不能慢待了。这对夫妇得到款待也不明就里，打听什么情况也说不清楚。县令在忙过一段时间以后就让手下人把他们请到县衙大堂，两个人一看县官坐在堂上吓得赶紧下跪磕头。县令说起来吧，站着说话。接着问，你们是不是有一个儿子？老夫妇说有一个儿子。又问他在哪里？老夫妇说他十二岁的时候跑了，我们找了多年也没找到，奶奶哭瞎了眼也死了，地也卖了财也散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前不久又发大水，房子也冲倒了，只好出来要饭。说到伤心处，老两口抱头痛哭，县令也伤心不止，从台上走到他们跟前说，你们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老两口一看好像是他们失去多年的儿子但又不敢相认。县令说你们对孩子娇生惯养，纵容溺爱，衣来张手，饭来张口，事事顺着，餐餐带着，以至于骄横跋扈，撒泼杀人，这就是惯子如杀子的教训，孩子有错，你们也有错。县令一边数落一边走到两个老人跟前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说，我就是你们曾经的儿子。然后把出逃收养和上学科举的过程讲了一遍，三个人抱头痛哭一场。最后县令决定，就在县城买两套相邻的房子，把养父母和亲生父母安顿下来，一并养老送终。

 2，刘四贼的故事。这个人的真名真姓没人知道，发生的故事很有戏谑的成分，过去许多人也在传说这个人的故事。刘四贼上私塾很聪明，学过一遍就会，但是非常捣蛋，没少挨先生的板子。一年中秋节家长们给先生送了一些月饼，他晚上偷了一些吃，故意在地上留下赤脚的脚印，并且在小脚趾旁再用手指压出六指。第二天老师发现月饼少了，看了脚印就让所有的学生脱了鞋查看，发现都是五个脚指头。刘四贼故意不脱鞋，老师说就是你偷的，他说就没偷。僵持一会老师说，如果没有偷再奖励两块月饼，如果偷了打二十板子。他把鞋脱下来一看也是五个指头，老师只能兑现承诺，但回头一想肯定是他干的，第二天找了个理由还是打了二十板子。刘四贼心里想嘴上甜了屁股疼了，得找机会报复老师。老师年龄大了，腿脚不利索，上厕所在地上埋了一根木棒用手拉着，刘四贼用小刀把根部切了个豁口，然后用土埋上，老师再抓住木棒上厕所时突然断了，一骨碌掉在厕所里。刘四贼听到呼救声第一个跑进去把老师拉上来，顺手把木棒扔了说已经糟烂了再换一个吧。

私塾学习多年就要参加考试，一次他与同学要到省城赶考，中途住在一家车马店，看到店家打鸣的公鸡很漂亮，几个同学说谁有本事把它弄来吃了。刘四贼说可以办到，晚上等大家都睡熟了，他悄悄进到老板娘的房间把屁股往脸上蹭了几下，老板娘迷迷糊糊抓了几把。天亮以后老板与伙计们大呼小叫抓流氓，把所有住店的人叫到院子里查看脸上有没有血印，刘四贼却蒙头不起，众人查看别人脸上都干干净净，就指着被子说肯定是他干的。刘四贼在被窝里说如果不是我怎么办？店家说要什么给什么。他说，那就把大公鸡炖了请我们吃饭，然后给我们盘缠到省城赶考。店家说好，你起来吧。刘四贼扔掉被子坐起来，脸上光光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店家很不情愿兑现了承诺，几个人吃饱喝足后上了路，刘四贼说你们高兴了，我的屁股遭罪了，说着脱下裤子让大家看了几道血口子。

刘四贼学习很好，自己考试不行但是给别人做的卷子都能考上。他参加了多次科举都不行，于是就心灰意冷回到村里开始了游手好闲的日子。一次赶集看到一个人在欺负老太太就记住了他的模样，再一次赶集的时候看到这个人在卖麦草，说我给你找个买家吧，人家正在修房子。领到一个水塘边让他把所有的麦草扔到水里泡着，然后到开着门的一户人家转了一圈出来说，一会给你付钱。此人从中午等到晚上也没人管，就去那家问是不是买了麦草，人家说没有呀。他才知道上当了，因为泡了水很重，捞上来控水第二天才勉强拉回家。刘四贼向他姐夫借钱没给就心生不满，一次他姐夫来家里吃饭，他在面条里偷偷放上大黄，然后让他姐夫把一个小石磨背回去，并且捆得很结实，结果路上多次上厕所又背着重物折腾苦了。一次对他姐夫说，我姐姐对你不好，不如吓唬吓唬她，你嘴吃一块冰糖，手里拿一块砒霜就说不活了。他姐夫真这么做了，他就大喊来人呐，我姐夫吃砒霜了，几个人提着尿桶就来灌肠，他姐夫说我吃的是冰糖，刘四贼说不要相信，他手里还有砒霜呢。

刘四贼一生一事无成，晚年就给戏班子写戏词，因为文才好，都争着让他写，也挣了不少钱。想想一生没干过正经事就很后悔，为了警示别人，把一生的恶作剧写了一个剧本让别人演唱，名字就叫《生儿不做刘四贼》。刘四贼的名字从此就传开了，真名真姓也就被人遗忘了。

3，王丁焕的故事。据说此人晚清时期在胶东一带非常有名气，平时在家里种地，如果有人请他就出去帮人打官司。现在叫律师，旧社会叫讼棍。一次高密县有个案子请他去打官司，晚上住店有几个人在议论，听说王丁焕来了，一个人说，黄土地的蝼蛄到黑土地里拱不动。王丁焕吃饭以后就与一个人商量，老哥我来得急什么也没拿，今天我们共同盖你的被子凑合一宿，明天给你点钱怎么样？那个人想了一下觉得有利可图就答应了。第二天早饭后王丁焕卷起被子就拿走了，那个人说我好心好意让你借用怎么拿走了我的被子。王丁焕说这是我的，不行我们就去县衙打官司。两个人吵吵嚷嚷进了县衙，县官让个人说自己的证据，那个人说是新被子，没有用过。王丁焕说是自己结婚的被子，四个角有枣子花生，拉开一看还真有这个东西，那个人也傻了眼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王丁焕吃饭后在大街上买了枣子花生，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塞进了四个角。县官说大胆刁民竟敢抢别人的东西，来人重打二十大板，把被子判给了王丁焕。两个人从县衙出来，王丁焕说被子是你的，我逗你玩呢，又把被子还给了那个人。王丁焕说完撒腿又跑回县衙说，老爷我们刚出门他又抢回去了，县官说这还反了，拉回来再打四十大板。这个人又挨了一顿打 ，两个出来以后，王丁焕说这个被子就是你的，拿回去吧。那个人说不是我的就是你的，我不想再挨打了。王丁焕说冤枉你了，被子给你再给两吊钱做补偿，我只问你一句话，黄土地的蝼蛄到黑土地里能不能拱动？那个人说，你就是王丁焕，我上你的当了，白白挨了两顿板子。

王丁焕这次接手的是人命案子，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官司没有打赢却把自己牵扯了进去。因为多次插手案件，扰乱司法，性质恶劣，县官也非常痛恨他，上报朝廷判了个秋后问斩。他在死牢里想好了对策，写了一封信放在棉袄的夹层里，让家里人拆洗一下再送回来。家里人觉得已经要问斩的人就做了一件新的，旧棉袄放下没动。王丁焕收到新棉袄以后就大哭了一场，说一辈子为正义为朋友行善不少，为人情为银子作恶也不少，事到如今，命该如此。

—2024年8月底记述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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