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乙的门面在蓝湖小区对面,路口转角处。
非常非常小的门面,配钥匙开锁捎带给自行车电动车补轮胎充气什么的。
蓝湖小区在变成住宅区之前,是县机械厂。
以前,张乙是机械厂的工人。
那是差不多二十年以前了,张乙还是个小青年,二十出头,不说风流倜傥,也是意气风发。
那时候县城还没现在一半大,机械厂造纸厂这样的厂子看上去还有点牛气哄哄。
其实不过强弩之末,却不是张乙这种小角色能看出来的。张乙是高中没读完,接他爸班进厂子的,张乙的理想也就是跟他爸差不多,在机械厂当一辈工人,找个差不多的老婆,偶尔跟哥们儿喝个啤酒,简单安稳地过一辈子就好。
要求一点儿都不高。当工人的第二年,张乙就泡了个妞。
妞叫于慧娟,是厂医务室的,细眉细眼,细皮嫩肉,留了个当时流行的波波头,别提多乖巧可爱了,于慧娟刚分过去,就被张乙看中了。
张乙三天两头往医务室跑,要么脑袋疼要么屁股疼,总之,没有两天不露面的时候。
就这么死缠烂打地,真把于慧娟给追上了。
不过张乙知道,于慧娟是喜欢他的,就是不好意思像他那么明目张胆罢了。
女孩子嘛。
俩人就好上了。
特别地好,张乙经常跑去医务室,趁着没人跟于慧娟亲嘴,只要闻到他身上的来苏水味儿,车间里的哥们儿就知道张乙又去开荤了。
那时候没现在这么开放,亲嘴也算开荤了。虽然张乙无时无刻不想跟于慧娟生米煮成熟饭,但于慧娟坚守着最后的底线,他也不能强来。
对此,张乙又着急上火,又心有怜惜,觉得于慧娟就是天底下最正经的好女孩。于慧娟也跟他说了,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都好成这样,也不急在一时了。
但张乙没想到,他倒是没有强来,一心等着水到渠成,于慧娟,却被别人强来了。
强了于慧娟的,就是机械厂厂长刚从部队退伍回来的儿子薛大鹏。
薛大鹏喝了一顿酒,就去到医务室把正收拾东西下班的于慧娟,按到大夫诊病开药的桌子上三下五除二地办了。
薛大鹏当时都没堵于慧娟的嘴,薛大鹏说,你要不怕丢人就喊嘛。
结果于慧娟自己把嘴闭上了。
事后,薛大鹏一边提裤子一边跟于慧娟说,她要愿意他就娶了她,不愿意也没啥,但不能出去乱说,否则,他就说是于慧娟主动勾搭了他。
薛大鹏说,你想想,跟着我不比跟着张乙那穷光蛋好一百倍,我啥都比他强,哪个地方都比他强,不信回头我把张乙扒光了你瞅瞅。
于慧娟哭得梨花带雨,醒过神来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墙上撞。
被薛大鹏一把拦住了,薛大鹏说,我会对你好的,让你一辈子吃香喝辣。
2
于慧娟真的嫁给了薛大鹏。
因为这,张乙才觉得于慧娟真是太可怜太悲惨了,薛大鹏强暴了她,对她来说就是个禽兽,但她却要被逼着嫁给禽兽。
人生,太特么地操蛋了。
并且于慧娟不仅是被命运,还是被她自己亲爹娘逼着嫁的。当知道薛大鹏睡了自己闺女后,于慧娟在机械厂看了半辈子大门的老爸一点没愤怒,反而喜极而泣,觉得这是烧了高香,竟然厂长的儿子临幸了他一个门卫的闺女。这高攀的好事儿,还有啥说的。薛大鹏能娶于慧娟,是于慧娟的造化啊。
事实也是如此,起初厂长两口子还真不想同意来着,但薛大鹏说,万一于慧娟不顾自己名声去告他强奸就麻烦了。
薛大鹏倒是挺坚定,
厂长当时就改变了态度,作为一厂之长,这点儿法律常识他还是有的,于是居高临下地找了媒人去于慧娟家提了亲。
订完婚,张乙才知道这事儿。
血气方刚的年纪,这种奇耻大辱如何忍得下,就算不为自己,张乙也要为心爱的女人讨一个公道。
于是月高风黑夜,张乙拎着一把剪钢丝的大钳子,把花天酒地后半夜回家的薛大鹏堵在机械厂家属院附近的巷子里,一铁钳把薛大鹏砸倒了,然后一通乱砸,砸完跑了。
薛大鹏鉴定为脑震荡,张乙被抓起来,赶上最后一批所谓的严打,厂长又恨张乙差点要了自己独生子的命,都恨不能托关系把张乙给毙了。
结果,张乙判了十四年。
张乙去服刑的时候想,于慧娟的日子大概以后更苦了。
也就在张乙进去没两年,县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厂子一个接一个破产的破产,倒闭的倒闭,一时间全县城的人都下了海,做起了生意。
张乙出来的时候,机械厂早没了,被薛大鹏跟朋友合伙开的地产公司盖成了商品楼。张乙几乎都不认得县城的路了。
有过不光彩经历的张乙没给爹妈添麻烦,也没麻烦街道,靠着自己在里面学的配钥匙开锁的手艺,去派出所备了个案,借了点儿钱,租了个小门面房,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张乙手艺不错,尤其配钥匙开锁的手艺,绝对一绝。
很快在附近出了名。
手艺好生意就好,旁人猜测,张乙手里应该也能有几个钱,所以偶尔会有媒人提亲,或者离婚的死了男人的寡妇主动上门。
虽然层次低,但低层次的王老五也是王老五。
可是劳改犯张乙却拽得很,那些上门的,别管丑的俊的,他统统不要。统一解释是,他是有过案底的人,他配不上任何一个女人。
后来慢慢有人说张乙应该是有毛病,要么先天的,要么在里面憋了太久,把一个男人的欲望憋死了,不行了。
张乙听到了,也不解释,
可也有那么三两个当年跟张乙在一个车间混过的熟人,猜着张乙心里,还是没过去于慧娟这道坎儿。
不然,张乙也不会处心积虑地把门面搬到这儿来。
这儿,于慧娟就住蓝湖小区,离着近。
3
他们还真猜对了。张乙,就是没过去于慧娟这道坎儿。
尤其出来后,听说薛大鹏有了钱,在外面包了一个又一个的,张乙心里,曾经对于慧娟有过的怜惜,这些年没放下的怜惜,就重新翻滚了一轮又一轮。
但张乙也没想去找于慧娟,没想跟她旧梦重温。
时间太久,人生又是这个状况,没有任何重温的条件了。
张乙就是想远远看着于慧娟,甚至想,如果薛大鹏过于欺负她,反正他也坐过了十几年牢,不在乎再来一回。
而现在,张乙每天也就是隔着马路,过上几天或者十几天,凑巧了,能看到于慧娟出入小区大门。
张乙视力一直很好,所以,即使隔着马路,也能看清大概。
于慧娟变化也很大,已经完全是中年女人了,穿得也光鲜亮丽,但是,却一点儿没有长胖,还是瘦瘦的,走路的样子,好像很忧郁,茫然甚至有些厌倦似的。
张乙看着于慧娟的身影都能感觉出来,她过得不好。
想想能过得好吗,当初是那么嫁给了薛大鹏的,而薛大鹏,现在又混蛋成这样。张乙想,如果不是有孩子,没准于慧娟早就跟薛大鹏离了吧?
这个命苦的女人。
甚至,薛大鹏其实到处都有房子,但于慧娟却一直住在最早的这一套里。
张乙觉得,于慧娟其实是跟他一样,心里也是住着一个时光抹不去、生活淹不死的执念
当初,除了没睡,他俩那么海誓山盟过,那么好过,说过生生死死的话。
女人总是更长情的。
张乙就觉得他即使一辈子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也值了。
张乙真的没想去打扰于慧娟,见了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晚了,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张乙也半点儿不想于慧娟来找他,来重述当年,唏嘘痛斥操蛋的人生。狗屁意思没有。要是于慧娟再抹着眼泪说对不起他或别的,那就更狗血了。
不如就这这样。
张乙甚至挺感激于慧娟的,她应该早知道他出来了,也应该知道他就在附近,但是,一次都没来找过他。
那么心有灵犀,真的……挺好。
张乙真觉得挺好。
可张乙没想到,却终究还是在某一天上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于慧娟还是穿过马路,不远不近地,站到了他身边。
过了这么多年,张乙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于慧娟,除了瘦,没当年半点儿影子了。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如此这般,突兀地面对,彼此面目全非,一下子,连苦笑和尴尬都省了。
于慧娟更是开门见山,说家里每天去打扫卫生的钟点工把钥匙丢了,她来配一套。
于慧娟说,早听说你手艺好。
说着,从包里掏出两把钥匙递给张乙。
张乙接过来,一把是楼道门的,十字花的老款,一把是家里防盗门的,最新款那种单边月牙型。
于慧娟说能配吗?
张乙说没问题,下午你来取吧。
于慧娟也露出一个很平静的笑容来,说也就是你我放心来配钥匙,否则,我宁愿换把锁。
张乙呵呵地笑了。
于慧娟话不多,但含义挺多的,张乙抽丝剥茧地都听懂了。她依然信任他,她不信任别的人。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一如从前。
4
张乙找了最好材质的钥匙模板,差不多用了半天时间,才把那两把钥匙配好。
有点复杂。
天擦黑的时候,于慧娟来取走了。
放下一百块钱。
张乙没推拒,也没找钱,甚至都没看那钱。她想给就给,不想给,也没啥。随意就好。
现在,他只想跟于慧娟随意。随意地,在日子里看着她,往前走。
之后一段日子,张乙没怎么见到于慧娟,连身影都没见。倒是在一天早上开门不久,张乙见到了薛大鹏。
薛大鹏胖了两圈,当年的精刮干练完全不复存在,一股子暴发户的肥头大耳,但张乙还是认出了他来。
薛大鹏也挺开门见山,进门就问他于慧娟是不是来找他配过一套钥匙。
张乙眯着眼睛摇头否认了。说我没见过于慧娟。
薛大鹏瞅着张乙,过了一会儿,拿出两万块钱和一张事先写了号码的纸片,扔到张乙工具箱里,说你再好好想想,到底配了没,想好了,就打电话我。
张乙说不用想,我又没得过脑震荡,好使着哪。
薛大鹏说张乙你特么地就该坐一辈子牢。
张乙说当时我下手不够狠,不然牢都不用坐,已经又是一条好汉了。
薛大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薛大鹏笑着说妈蛋的早知道女人都一个死德性劳资就不跟你抢了,抢过来也是砸手里了,没准咱俩能成好哥们儿呢。
张乙把薛大鹏的钱塞回他手里,说滚蛋!
薛大鹏就滚蛋了。
如今有钱有势的薛大鹏也有了四十岁男人的无所谓,一点儿没生张乙的气。
张乙也没生薛大鹏的气,他没顾上。
张乙满脑子就一个念头,难道,于慧娟那套钥匙,不是她说的给钟点工,而是,给别的什么人配的?野男人?
看薛大鹏那阵势,一定是掌握了什么才来找他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于慧娟怎么可能会有野男人呢?
但张乙心里到底还是有了疑惑,从那天起,张乙忍不住地就留意起钥匙来。
留意每天碰到的,不同男人的钥匙。腰上挂的,或者手上揣的。
差不多一个月后,张乙还真找到了那把钥匙。
5
那天下午,收了工,张乙去到隔壁的隔壁,那家理发店去剪头发。
张乙一个月理一次发,也是在里面养成的习惯。只是现在的理发店,张乙都不太喜欢,感觉不像理发的,太花哨。
去隔壁的隔壁,也就图个近。
因为认识,虽然没多少赚头老板倒也热情。
老板是个东北男人,高大威猛,长得硬朗朗的,一口地道东北话。
老板手艺其实不错,张乙的小平头,几分钟他就能搞定。然后在前台付账的时候,无意间,张乙看到电脑旁边放着一串钥匙,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把古铜色,高级材质的。
其他钥匙大多是银色。
这一把,又明显长于其他。
张乙印象太深了,就是他给于慧娟配的她家防盗门的钥匙。绝对是。
到底也没忍住,张乙克制着心潮澎湃,装作随口问道,谁的钥匙丢这儿了?
东北男人一边给他找钱一边说,不是别人拉下的,钥匙是我的。
说着抓起来拉开抽屉扔了进去。
钥匙跌在抽屉里,发出叮咣混乱的响声,乱得就跟张乙的心一样。
原来,于慧娟一直没找他,见了面表现得那么自然淡定,不是因为她懂张乙的心思。
而是她心里,早就没有他张乙了。
不然,不可能会让张乙给她的野男人配钥匙。
难怪于慧娟住在这套房子里不搬去更好的地方,不过是为了,跟这个男人幽会方便。
由此看来,于慧娟当时来找他配钥匙时,所谓信任他的话,也就是个脱口而出的说辞罢了。
张乙这些年唯一坚守的阵地突然坍塌下来——就像他心里坚定地装着于慧娟一样,他一直相信,她心里,也如供奉信仰一般供奉着他。
越没有在一起,越应供奉得虔诚。
他都差点为了她杀人了,为他失去了十几年的自由,这是最好的十几年,这么重的情分,她怎么就能不留半点痕迹地抹去呢?!
张乙突然觉得,于慧娟再一次抛弃了他。
她已经抛弃过他一次了,那次是逼不得已,可现在,她又抛弃了他一次。他对于慧娟的情意,他们之间的情意,在她那里连一点儿渣都没剩下。
6
走出理发店,张乙想起来薛大鹏那天走时对他说的话,薛大鹏说,早晚让劳资抓住,非打断她的腿不可。呃,就像当年你打我那样。
当时张乙心里还冷笑了两声,笑薛大鹏自以为是。
就算不为了薛大鹏,张乙觉得,于慧娟为了曾经他们的情意,她也不会那么干的。
她于慧娟纵然沦落到他薛大鹏的沟渠里,也有一颗出污泥不染的心。
原来张乙,想多了。
包括最初,于慧娟嫁给薛大鹏,没准,都是情愿的。否则她应该去报案才对。
张乙不会嫌弃他的,他还会娶她。
但于慧娟却穿红着绿地嫁给了薛大鹏。
当时他就是为心疼于慧娟的被逼而嫁,才对薛大鹏下了死手。一铁钳子下去,把自己送进监狱十几年。
而于慧娟,却在这些年里,过着她想过的日子,争风吃醋,欲海纵横。
这一刻,多年前被张乙忽视的东西突兀地清晰呈现在他眼前,他打了个冷战。
几天后的晚上,张乙关了灯坐在店里,在黑暗中朝街灯下的小区门口看着。
这些天,每天关灯后,他都在黑暗里静静地这样看着。
大概十点左右,张乙看到理发店的东北男人穿过马路,从容地进了小区。
张乙撇撇嘴,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薛大鹏的车开到小区门口。
一辆高大得要死夸张得要死的越野。
张乙看着薛大鹏的越野车开进了院里。
又几分钟后,张乙计算着薛大鹏应该走到楼下了,又摸出电话,找出那天配钥匙时,于慧娟留的号码拨了过去。
于慧娟半天才接,口吻有点儿不耐烦,呼吸还有点儿……跌宕。
张乙慢悠悠地说,是我,张乙,我就是告诉你,薛大鹏现在正上楼去捉奸!
张乙话音未落,就在电话那端,听到了类似破门而入的咣当声。
以及于慧娟突然的啊地一声尖叫。
张乙,把电话挂了。
依旧没开灯,依旧坐在黑暗中,想着薛大鹏破门而入,于慧娟和她的东北男人,明知是祸却躲不过的情形。这对野鸳鸯此时应该心急火燎吧,可能连裤子都来不及穿。
张乙解恨又悲凉地,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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