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一切照搬苏联,数千年中国文化已亡

科技   2024-12-07 14:35   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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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无事不遵依苏联,为苏俄效力共命。又无时无地无一事一人非宣传。以宣传巩固政权,推进军事,以宣传为文化教育。而中国及世界数千年之学术文艺、典章制度、风俗道德,悠忽澌灭俱尽。今之少年以及以后之老壮男女,更不能梦想世界人类尚有如彼美丽光明广大自由之生活与境界也矣!

——本文主要参考王本朝《『吴宓日记续编』研究》

吴宓是极纯粹的传统文化的信徒,他始终怀有文化救国的理想信念,但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二三十年里,他所信仰的中华文明被彻底边缘化了。他忧心忡忡,担心数千年文明古国之中华,因新的信仰和学说而毁于一旦,或因阶级利益而不顾,或因谋事者“志骄气盈,冥行猛进,孤注一掷”而“玉石俱焚”。
当时正值新中国进行大规模工业化建设的蓬勃时期,“全国之人,皆忙于开会、学习、运动”,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群体已被边缘化,而吴宓作为知识分子中的一个异类,其处境就更加微妙。他深感“此国非吾国,此世非吾世也”,他害怕“全世人皆变为单调枯燥之印版式动物生活”,希望“眼不见为净”,但他又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现实。

他发现社会到处弥漫着虚浮之风,对比革命时期的“崇真务实,艰苦奋斗”,而今“专务虚文,不求实益,章训琐屑,命令纷繁。又惟事宣传,以蒙蔽耸动为能”。他认为,“大多数中国人民,皆勤劳而明白道理,此乃‘民之禀彝’,亦千百年教化之结果”,“今之务宣传者,则欲锄而去之,另以一套道理、一串事实、一样语调,强其受纳遵从”,由此带来“愚者不解,黠者貌袭以为己利,多数人直不愿闻问,仍以处事之机智,敷衍响应而已”。
1962年10月,吴宓参加ZZ学习,讨论国内形势,他发现工农业随处可见“以伪乱真,虚造浮报”,感叹“民德、民俗已大败坏”,“人皆自私,重货财利益,而毫无道德、义务之观念”。
在他看来,当时社会现实之所长“在其组织之坚、纪律之严与意志之勇决”,其短处在“不顾历史与传统,不深体中国人之性情,而缺乏智慧之圆融”,社会“用民力太过,征调太繁,诛求太急”。他批评有些人是“搅乱精”,“到处意图翻乱”,陷入狂妄自大,“自恃其才武与朝气,不能忍让,不屑为天下”,“不顾实际,一味雄直自喜,遂至变友成敌,以一对十,孤立无援,覆疎,奈何!”显然,虽然他一生志在文化与教育事业,但他也一直秉承着传统知识分子的淑世传统。

对于当时一切照搬苏联的社会现象,他多有怨言。“中国近日所励行之政治、经济、教育等改革办法,无非抄袭苏联,一切恪遵照办,而中国及中国文化已亡,所不待言者矣!哀哉!”又说:“今日无事不遵依苏联,为苏俄效力共命。又无时无地无一事一人非宣传。以宣传巩固政权,推进军事,以宣传为文化教育。而中国及世界数千年之学术文艺、典章制度、风俗道德,悠忽澌灭俱尽。今之少年以及以后之老壮男女,更不能梦想世界人类尚有如彼美丽光明广大自由之生活与境界也矣!”对于一位习惯了自由思想的知识分子,一下子要按照一套思想来行事,他明显力不从心。在课堂上,他不能像当时许多老师那样流畅地讲征引马列经典著作,不善运用那个时代的流行话语与教育体系,因此而使部分学生和同行不满,并引来一些麻烦。

他还对男女老少之生活思想爱好嗜好被严厉管束很不满,认为这种“处处干涉,事事制定,不许稍有自由,不许暂得静息”的做法太过分,“若法令久行,真不知众生成何相,人生是何况味”。在这种社会下,“人生关系之每一方面,皆失精华而存糟粕,无理想而重俗务,乏慰乐而多责任,缺享受而烦供给”。
吴宓在旧社会就是个浪漫不羁的情种,如今恋爱也要上升到政治高度,自然与现实扞格不入。在他看来,“道德生活千古一辙,今之位居党之要职者,仍有倚势恣为男女‘恋爱’(苟合,玩弄)而破坏并阻抑他人婚姻及爱情;及彼一旦失势,则其一切行事为罪状,他人又尽量诘发,上级则从严惩办,以‘坏分子’劳动改造,其中亦不无冤抑之处,而其所牵涉之诸多男女,则祸福苦乐,随从而颠倒升沉,莫可申诉。一部《石头记》,仍是一部《石头记》也!”情感生活,古今中外并无本质不同,横加干涉,既使社会了无生趣,也会弄出许多冤屈来。
恋爱受管束,思想也要绝对统一,吴宓更是痛苦难当。1955年5月6日,他在学校大礼堂听重庆党校教务长讲座“辩证唯物主义”,“历时过久,甚倦”,感叹“今之哲学,只为无产阶级革命与国际政治斗争服务,只有宣传与训练,顾安得有哲学?”


他认为当时社会治理的根本错误在于折腾过甚 。“盖务争杀劫夺而不行仁义道德。又不事休养生息、无为而治,使中国之民皆自愿为之效死,而劳扰之、束缚之、困迫之、训责之、整齐之、改造之,至于过急过甚。此实违悖治道之大本,尤不合中国之民性。”
又说:“虽云一切皆经改造,一切皆胜昔年,然按之实事,许多人存心行事,其公忠为国,勤贤尽职之外,并未大易于解放之前。实则善者自善,恶者恒恶。法律制度易变,人之本性难移”这样的反省,即使放到今天,也不失深刻吧。
20世纪50年代,国家发起“除四害”运动,麻雀便是其中一害。他有感于重庆北培区86万只麻雀之死,写了一首诗:
昔见空城鸟雀飞,如今鸟雀陷重围。
国亡种灭寻常事,到处人心是杀机。

不难发现,这诗既是诗人“痛哉汝麻雀”的悲悯,更是诗人感时忧国的哀鸣。吴宓哀麻雀,又何尝不是哀自己;哀自己,又何尝不是哀悠悠中国。麻雀的活泼生命,个人的人生际遇与国家的前途命运在这里浑然交融一体。人们常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每个人肩头都是一座大山”,但孤独的个体的坚守并非毫无意义。吴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同时又充分利用这种身处“新旧姻缘”的独特遭际,为后来人留下了一曲时代悲歌,这便自有其不可磨灭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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