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那是立冬前一天,天气格外晴好。汪宁怀抱马甲和围巾却始终不肯穿戴上去,确实也不用,秋阳暖暖晒着,温柔触感就像裹在一件舒适棉袍里,可以慵懒躺在草甸子上,长久直视天空。阳光似乎就诞生于周遭万事万物,圆融通透。整个世界,就像一幅色彩明丽油画,天空淡淡蓝色,纯粹像头顶一泓秋湖;背靠北,身后一半是龙王湖和芦苇荡,中间隔龙王山,另一半是悠闲散漫,乐声飘扬房车露营基地;视线西南方是铺向天边草甸子,向东是气势如虹堤坝跌宕进太阳升起地方,南边是连绵起伏皑皑雪山宛如冰山浮动在海一样淡青色祁连山上。
整个午后,我们都游走在龙王滩,被秋意浓浓所牵引,兴致盎然绕着龙头转了一大圈,心情荡悠悠的感觉,恣意舒爽,像是挂在秋的尾巴上荡了一个圆弧形秋千,悠悠然缱绻于秋末最后一天里,很有仪式感先于古人迎接了冬天,成就了生命中的那一天。
古时在迎冬这一天,天子穿上黑色衣服,给车辇和旌旗换上黑色装饰,率领百官浩浩荡荡奔赴郊外,祭祀冬神,昭告天下:冬,来了!紧接着开始“暖炉会”,人们围坐在一起,饮酒啖食,迎接一年最有闲情的日子。
我们虽不是刻意仿照古人迎冬,却不经意间,为迎冬做了最充足准备,提篮里,汪宁准备了晶莹剔透、软糥入味红烧肉,这位来自昆明文史研究者有着丰富文史哲知识,精通音律乐理,擅长钢琴演奏,撰写整个家族抗美援朝家庭功勋史,退休后回归故里陪伴老母亲。一个偶然机会,同我成了挚交,听说她红烧肉做的最好,于是约了逛秋,晚间,则有三五知己各带拿手好菜,“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一个愉悦而有所期待的下午,无意间,成就了我们怀秋迎冬美好记忆。
树林里,一个朴实无华中年妇女,脖子上围着一条红头巾,把一只白色鸭子轻轻放到地上,她用最质朴方式告诉我们,生命不用着急,也可以放放鸭子,哪怕是环卫工作,也可以行走在最通透的阳光里。我们欢喜地走上前去问道:“鸭子不会走丢了吗?”她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对我们说:“不会,它吃饱了只要看到我,就会飞扑到我怀里”。对于这只鸭子来说,中年妇女可能就像母亲一样。秋天里,草籽正盛,鸭子欢快地叫着。露营基地,有几个人在围炉煮茶,另外几个人在吃小火锅。相较于夏天,露营基地已经明显寂寥了,然而,空旷与清幽里,煮茶心境,野餐魅惑,像是盛开在戈壁的花朵,惹人又醒目。
走到一片小广场上,一个男人立了一个支架在地上,横杆上一头各用小铁链拴了一只白色鹦鹉,臂膀上还站着一只稍大一些,他胳膊一挥,那只站在肩头鹦鹉就飞走了,须臾,男子手一伸,鹦鹉又飞回来稳稳落在他手掌心。我们好奇地围过去,又有一些人也围拢过来,一个小男孩欢喜拨弄着那两只被拴着的小鹦鹉,歪着头问:“你是它们爸爸吗?它们怎么那么听你话”。很显然,男子在专注训练他的鹦鹉,所以并未搭理小男孩,我们也识趣散去。
山坡上,有人在吹萨克斯;亭子里有人在奏管弦乐;五个老人排成排坐在树林边上用不同乐器演奏着一支曲子: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老人们目光坚定,满怀信心,冬天孕育着春天,他们,应该是有着待雪心境,悟透人生,悠然邂逅落日,安闲迎接春天。
转过弯去,我们走到龙王滩大龙头背后,视线豁然开朗,远山近影,一个带亭子小山在湖水中树影婆娑,背阴斜坡上,密密码码摆放几十只船,像是开始“一侯水始冰”的水鸟。冬天就要来了,一只真正白色的水鸟停在水中一截矮树桩上,面对着一棵像孔雀头,又像一只公鹿角,又像一个人把手撮成了梅花指枯树默默相望,树桩和枯树在水底下应该是同根相连,同脉相契,冬天里已然枯寂,春天里不知还能不能再抽新芽。
红娟絮絮叨叨给我们说着她家事……老母亲八十四岁,腿脚不便,女儿们轮番照顾,娟子说,实在是盯不住了,很多时候,多像那只守望着枯树的白鸟啊!一片心形水光在远处像无数银鱼在跳动,阳光里,爱会随心而动,熠熠生辉。娟子祈祷着,但愿老母亲能扛过“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冬天过去春天再次焕发新活力。
远山古琴声传入近处芦苇荡,白色芦苇花在轻轻摇曳,冬去春又来,多少个四季轮回过去后,这片芦苇已经很具规模,莹莹白水与跳跃银光遥遥相望,像两个不言不语,眼神已读懂一切,胜过千言万语之人,在静思默想中眺望,万千芦苇在秋日千阳里跳动。
汪宁也说起她老母亲,年已九十,经常是分不清时间和空间,然而,兄弟姐妹们却有幸聚集在一起,陪伴着终将老去的母亲,又像回到小时候一样母亲照料着她们的欢快岁月,离开几十年,各自远去,又陆续回归,处在一个屋檐下,弟妹们做饭,她看着书,陪伴母亲,阳光静好,岁月安然。她在芦苇荡边扬手遮住暖阳眺望着芦苇深处,昆明和嘉峪关两地往返久了,杨树青、银杏黄、水杉红,令人心醉秋日画卷交错着故乡深情旷日图章,戈壁青、胡杨黄、枫叶红,她欣喜驻足:看到阳光跳动水面,她说像水鸟在欢快游动,海菜花随着水波荡漾;看到湖心泛舟搁浅在冬日堤坝,她说,湖面像波光凌凌“留白”水墨画;看到白白像棉花一样挂在枝头植物,她说像昆明红色小柿子挂上秋霜;芦花在光影里跳动,她捡起地上各种枫红、橘绿、秋黄叶子串在一起配上鲜黄小花,说在云南,这一举动叫做“捡秋”,秋意浓,人心美,万物皆可爱。
红娟说,有一片写着各种“龙”字青黑色地面美极了,汪宁远道而来,又对文史研究感兴趣,强烈建议我们去观赏。果然,在一片夏天里是喷泉的地方,青黑色地面上,一个方格一个“龙”字,有几十种字体,阳光下,像升腾起龙群,我们瞬间就被龙形所环绕,饶有兴趣与龙共舞,心里默默感慨,龙年里,也算是为年初龙行龘龘,划上一个圆满句号。
似乎一切都是天意,谁曾想过秋天里最后一天,要来龙王滩呢?一年里,只在刚刚进入龙年的时候,有过像龙一样的誓言与雄心,之后一天又一天,不过是今天重复着昨天,明天又重复着今天。偶尔外出,像是给自己满满放了一个假之后又开始周而复始。然而,秋天里最后一天,看到龙字,才想起是龙年啊,自己本命年,似乎龙行龘龘,缓慢而悠长地行走在四季里,只待“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的日子里,能够划上个圆满句号,冬去春又来,蓄力再出发。
该回家了,汪宁带着竹篮提的是秘制红烧肉,李鑫儿正在手捧鲜花,提着慢炖水煮酸菜鱼往过赶,海燕也精心挑选了小蛋糕、青椒皮蛋,红娟照顾住院老母亲没来得及包饺子,那有什么要紧呢,反正立冬还有一天,而立冬那一天,婆婆一定会包饺子。正好给大家蒸点米饭,炒几个素菜,好让红烧肉下饭,酸菜鱼可以解腻,小蛋糕似乎也意味着点什么,恰似立冬前的庆祝。人到齐了,一切按计划准备就绪,古琴曲《鸿雁》悠然响起,不甚娴熟,却也算焚香开场。小酌慢饮,说家常,聊往事:“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红娟躺在按摩椅上,两分钟不到就在欢声笑语里沉沉睡去。这个疲惫至极的人,用轮椅把老母亲从医院推回家就赶来陪我们,现在已经是秋阳散尽,冬梦渐始。我婆婆76岁,出门时给我们交待:“明儿立冬,中午我给你们包白菜馅儿饺子,早点回来吃”。我说:“我早点回来帮你包”,她却轻松地说:“不用,四个人,六十个饺子就够了,我一个人就行”。汪宁从遥远的昆明回来,与弟弟妹妹们一起照顾90岁老母亲,一家人其乐融融,欢声笑语。李鑫儿说,我在家就是全能,我家炉盘坏了,婆婆家下水道堵了,都是我搞定,小事儿我说了不算,大事都得我去办。
我们呵呵笑着,海燕说:你们可真幸福啊,有人需要照顾,有人照顾你们……
秋阳散尽,即将进入冬天。也算且聚一餐,围炉夜话迎冬。立冬,怎能不读俄罗斯文学;立冬,枯枝静侯春来日,万物休眠蓄力量;立冬,秋声隐,冬韵扬,疏帘轻卷,夜静梦香,繁星入帐,似入梦乡。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其自然,顺应天意。
那一天,也许是不经意一天,因为美好,成就感动;那一天,也许是很普通一天,因为感念,成就特别;那一天,也许是被遗忘一天,因为记录,成就永恒。
那一天,是我们生命里每一天。
审核:刘鸿博
编辑:李 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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