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源溪畔阅世界•月是故乡明——汪建伟:乡愁之石栽路

文摘   2024-12-10 18:43   浙江  

梨树湾口和石栽路其实是同一个地方的两个不同地名,从老家上南坞村沿着婉转小溪向东7里路的地方有个自然村叫梨树湾口村,大概很久以前这个村后的山边有梨树而得名。

而这个村子的另一个名字叫“石栽路郎(老家上字发音为lang)”,这个名字很直观,因为我们村子的人沿溪进出山里,必定要穿过这个村子中间一条一、二百米长的石头路,这条用石头铺成的路不知是何年何月在那个朝代修建的,路面是用溪滩里一块块原石整齐直立砌成,所以名字叫“石栽路”。老家方言中“栽石”和“砌石”是有区别的,栽石是把长条形的石头直立一条挨一条排列,一般没有什么粘合剂,用于制作院子、道路等室外地面;而砌石则是用黄土石灰作为粘合材料,把石头横排,一层一层往上堆砌,大石做成堤坝石坎,小石砌成墙体。“石栽路郎”的石栽路不宽,宽度2米不到的路面,两边用四四方方块石收口,中间的小石头排着些鱼虫花鸟的图案,即使下最大的雨,路面也不会积水。特别是在盛夏时节,艳阳高照,强烈的阳光被路两边房子遮挡,头顶是一条狭长得蓝天,脚下的石头不见一丝灰尘,路的两头空空荡荡,山风从路间穿堂而过,路人走到这里感到格外凉爽;现在看来这就是一条弄堂而已,但在当年,这段路是那时我们村到湖源公社18里小道中乃至全公社各个村子中,做得很考究的一段路。

我两年初中是在这里读的。在1977年恢复高考以前,国内实施的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在这样的大背景下,1970年代期间浙江省的初中是按行政区划设立到公社片区的。所谓片区,其实就是按几个自然村划分的一块区域,我们村所在地片区叫湖源公社下干片。“干”是江边水边的意思,大概是按中国的老传统上北下南的叫法,我们这块区域在湖源溪的南面,所以叫“下干”。我们的初中就叫“下干中学”,山脚边一幢呈“凹”型二层小楼房,四个教室,两间老师的办公室,四个老师加上来自周边五、六个山村的七八十个学生,组成了这个学校的全部。这种基础教育机构下沉设置的模式,从当时政府的出发点来看,目的是方便就读,提高基础教育的普及率,但师资力量的薄弱及带来的教育质量的低下,这种简陋的基层初中没有办几年就夭折了,所以到1980年代的后期,遍地开花的农村办学模式被陆续取消。

我们的班长大名叫洪根土,这本来就是一个够土的名字,而他有个更土的小名,叫“传来摩雕”,这是我们老家方言的读音,意译过来就是“捡来的,一只麻雀”。和当时乡下一般会把家里的小孩叫做“阿狗、阿猫”的道理一样,取个“捡来”这个名字,意思是人贱好养,“摩雕”就是麻雀,是我们老家比喻一个人个子小巧的常用名词,而被冠以这个称呼的人,往往也意示着他头脑灵活身手敏捷。“传来”属虎,比我大两岁,所以他早些比我们懂事,一起读初中这两年,我和几个小伙伴仍旧热衷于在溪滩里摸鱼捞虾,他已经懂得在女同学面前显摆了。因为当时他家住着从杭州插队落户的下乡知识青年,灵通城里信息,所以他的穿着及言行举止颇为新潮。当年那个同学冬天能穿一件卡其布的绿军装已经是很时髦的装扮了,可他有更可以显奇的宝贝,一件带棕色人造毛领子的军棉大衣。每每见他挺胸昂头,披上那件毛领子的行头,迈着八字步,左摇右晃走进教室,挥着手臂冒出一句杭普话“捞资,脚个套?”(我是老大,你想咋样?)。那精、气、神,感觉就是挨家挨户墙上贴着的“革命样板戏”京剧《智取威虎山》年画上,那个在雪地里身披虎皮大衣,右手捏把手枪,左手举着拳头,双目炯炯,打虎上山的杨子荣。

其实当时很多同学是有些回避他,甚至有些怕他,到不是因为他当班长管的严,而是在很多人看来他有点吊儿郎当,大有玩世不恭的味道。同样姓洪,班上的女同学国瑾是不太给“传来”班长面子的,因为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为人仗义,干练泼辣,颇有些女侠秋瑾的风范,更重要的是她的老爸是公社信用社的主任,在当时,她可是我们班上的“高干子女”。凭着这些优势,“传来”同学轻易是不敢惹她的。

二年的时间我和其他三个小鬼头寄宿在亲戚家里。“石栽路郎”我家是有老亲的,说是老亲戚其实根本就没有几代相隔,我老伯(老家爷爷的称呼)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太奶奶是从“石栽路郎”嫁到上南坞的,到我身上前后也就是四代人,就是说我有1/8的血统是“石栽路郎”人。我老伯在“石栽路上”有三个表兄弟,我住的是大表老伯家,大表老伯去世早,就表阿婆(老家奶奶的称呼)拉扯着一对儿女。四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一齐住进他们家里,倒也给这这家人增添了不少人气。学校的一日三餐是在村子后面一个废弃的平房里,用一个铝皮饭盒在蒸笼里一蒸解决的,菜就是千篇一律的干菜了。往往开学第一天除了带米带咸干菜外,还要由家长挑一担木柴到学校,作为蒸饭的燃料,我家缺少劳动力上山砍柴,只能多交1、2块钱,充作柴火费。那时油水少,毛头小伙子正是会吃的时候,肚子里总是空空的,周一家里带来的五天饭菜往往星期三、四已经见底,幸亏两位表阿婆心善,家里有点好吃的,时不时匀出点来给我们几个。特别是小表阿婆,自己家里小孩多,全家大大小小有十来口人,吃口更紧,但她老人家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哪怕是看见我的菜没有油水,她也会加点油帮我再下锅炒一炒。记得有一次我带的是一搪瓷杯什锦菜,等吃饭的时候发现已经变成热乎乎的肉丝炒什锦菜了,这是我吃过的天底下最好吃的什锦菜了,那是真正的吃在嘴里,暖在心里。

1986年11月,我在富阳民政局整理落实老复退军人优抚资料,主要是通过查阅档案核定1949年到1958年复退农村的退伍军人补贴,在富阳人武部档案室密密麻麻的退伍军人档案里,我霍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洪水根”,这不是我“石栽路郎”小表老伯的名字吗,仔细翻阅档案,这才发现我表老伯的经历真是不简单。这个沉默寡言,满脸皱纹的老头,原来是新中国的功臣。他是在1947年被国民政府抓壮丁当兵去的,1948年潍海战役被解放军俘虏,1949年以“解放战士”(解放军对从民国政府军俘虏中收编士兵的称呼)的身份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后来他随解放军大部队南下,一路打到海南岛,1957年复原回乡务农。而已经整理出的补助人员名单里,这个完全符合优抚政策条件的老兵,竟没有他的名字,我马上将这个情况向民政局的头头进行了汇报,记得当时是个胖墩墩的女副局长,她看了资料后,大笔一挥把我表老伯的名字加了进去。现在想起来,我在他们家进进出出的两年里,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以前的一些经历,也从来也没有给我们讲过相关国共双方血战的故事,也感觉他孤言寡语很少和别人交谈。也许在他内心,不想再去回首那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和那些炮火连天血雨腥风的往事。

其实两年里真的没有学到什么知识,一来我天生顽劣,表面看起来闷声不响,内心根本静不下来,满脑子记挂着溪沟里的鱼虾和山坡上的小鸟;二来家里父亲在富阳工厂上班,难得回来一趟,也真缺乏管教束缚,所以和绝大部分发小一样,都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混了两年。尽管1977年恢复了高考,社会上流行起“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山里小猢狲,根本没有体会到学习的重要性,以及知识在今后人生发展的作用。背英文字母,会把“O-P-Q”念成“放屁臭”,再把“Thank you”标上“三克油”;读语文课,会把“水库”读成“水车”。当年教我们数学的老师也姓洪,瘦瘦高高的个头,长得十分精神,有一次因为我作业中二分之一和零点五的关系弄不灵清,特意把我留下来讲解了一番,可我听半天还是云里雾里;你看我笨不笨,其实这就是小学里的知识啊,就像我父亲回家经常说我的一样“你啊,读的这点东西,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前几年,在杭州海军疗养院工作的根土班长召集初中发小聚会,恰巧洪老师也被请来了,我见面就对他讲“洪老师,在您的教导下,当年我终于弄懂了二分之一与零点五的关系”,他听了哈哈大笑“当年我也就高中刚毕业,来当你们的老师,根本没有什么教学经验,真是八岁带七岁,哪能出什么教学成果啊”。

1978年7月,全县高中会考,父亲特意到公社为我去提前查阅成绩,回来一脸失落,跟我讲的话到现在还记得,“哎,你们这帮小鬼头读的是什么书啊,我还以为你们的成绩是按五分计满分的”,确实,我的发小里好些课程考试成绩肯定是个位数的。也是这一年,父亲想尽办法把我弄到富阳县,开始重读初中的课程。


来源:汪建伟

编辑:李雁菲

初审:李雁菲

复审:孙晓佳

终审:杜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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