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贴士
北京同仁堂名医馆馆长、北京同仁堂中医医院主任医师、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同仁堂中医药文化”代表性传承人、中国同仁堂集团专家委员会高级专家。出身于中医世家,是国医泰斗关霦教授(字幼波)及国医大师关霳的嫡传弟子。专长内、妇、儿、皮肤科疑难杂症。尤擅长于肝胆疾患、过敏等涉及免疫系统疾患的诊治。
这么多年来,中医中药其实是处于一种停滞和消亡的状态。国家建立了那么多所大学,然后那么多学子苦苦地学,学完了以后,自己对中医中药都不信了。现在教育出来的药学家,基本上都是用分子生物学的概念去引领中医中药学发展,其实把中医中药降低维度了。
物质结构观这个维度其实是三维的,而中医中药的维度比这高得多,它有时间节律,它有生命这个维度,有性气维度,所以它的维度有的要是能在人体的神魂魄意志里产生影响的药物,所以它的维度非常高,所以你要光在分子生物学角度去认知中药的时候,把中医给做低了,把它的维度给降到分子生物学西医学的角度上了。
中药的药性其实是跟生命发生的一个合象,没有生命参与的时候,你没有办法衡量这个植物、动物、矿物,这个药物的药性的走向和一个纠偏的状态。可是现在都在实验室里认识这个药物的对于疾病的治疗能力,这个实验室里根本没有生命这个合象。所以这个东西是认知不到的话,其实是对中医中药发展,一个几乎是毁灭性的一个角度。
可是我们现在基本上,搞实验的实验员不明白这个道理,很可怕的,比较著名的就是青蒿素,其实就是这个角度。什么叫中药?就是在中医整体观念,辨证论治指导下应用的药才叫中药。但是你看发展出来的现在的植物药学的药,都不受中医理论体系指导应用。
中医是生命的维度,生命维度发生的事情其实是生物学观察不到的,而现代医学其实是以生物医学的维度,解剖学的发生关注的都是实体的改变,而一些形而上的性气、精气神等等都观察不到的。所以中医观察活体的一些现象,其实在实验室里和在解剖学里显现不到的东西,所以在这样的政策法规和价值取向,和医学观的角度去统领中药学发展的时候,真正的中医文化没有得到弘扬和发展,中医中药人很无奈。
中医成才和成为医师的比较有规律的经验,其实就是读书然后名师指引,还有临证,然后再反复读书,然后再名师指引,然后再临证的这种重复的反复过程。当然读书不是你读什么书都行,而是读中国传统文化相关的一些书籍。因为你必须要学经典,而且必须要懂得经典方的构架,君臣佐使如何构架的,它的用意、还有归经、还有走向,还有在什么气候下,什么地域情况下应用,在什么甲子年的情况下应用更为突出。
我们的祖先和医家在实践当中,总结出的很多很多的君臣佐使的配伍的经典方剂,然后对于某些证候在不同时期,应用的时候纠正能力是最强的发挥。所以中医学一个方子你看着很简单,七八个药,但是它的历史背景、它的人文环境,它的自然气侯,它的人的证候状态,都是在变化当中实现的,所以像现在很多教育和书本里写的都是一方一病的状态,其实不是中医的医疗模式思维角度的,其实中医是一个整体恒动观,就是人的生命随着自然每时每刻都在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时间节律上都在动。
所以中医是三因制宜的,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上,在不同地域角度上,在不同的生理节奏当中,我们的处方其实都在发生变化的。所以在纠正人的身体的偏性的时候,使用的是一组方剂,不是一个方剂,不是一方一病的用药方法。那样太简单了,而很高明的医生会在这个动当中,把你跟自然相应的那个机,去助你这个生机跟天道吻合。
这个用药的灵动的磨合,其实是需要很长的时间积累的。这种长时间的积累才积累出自己的自信,自强的这种自我认可的自信心,其实中医现在就需要的是一种自信心的成长,民族文化,中医学的价值取向,生命观价值观的这种自信的认可,现在很多孩子在他学医的过程当中,没有建立起来对于中医的自信心,对于传统文化的自信心,对于中医文化和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观的自信心都没有建立起来。所以这样,他的这种价值观没有建立起来,他成为不了真正的中医的。
《经济参考报》记者:有效成分、物质含量这些概念,和中医药有什么样的关系?
关庆维:先问你们一个问题。我左手拿块姜,右手拿根扁豆,它们是中药吗?
《经济参考报》记者:这还真不好说。
关庆维:不好说就对了。中医有“药食同源”理论,同样吃进肚子的东西,在中医辨证论治指导下应用,即使是普通食材,也是中药。但如果从里边提取有效成分去应用,就不是中药,而是天然植物药了。虽然叫天然植物药,但是经过化学的方法分离出来的分子结构本身应该属于化学药物。中医药包涵很多生命可以实证的感受,而科研却验证不了。中医药学与“天然植物药学”不是一个理论体系,价值观、方法论有本质的不同。用分子生物学理论得出的中药科研成果,无法应用于中医的辨证理论体系当中,所以不能称其为中药。
可惜的是,现代人普遍不懂食性更不懂药性,习惯了吃东西只看物质成分,不懂也不顾寒热温凉这些食“性”或药“性”。猕猴桃里含维生素C多,但不是缺维C的人都能吃猕猴桃,因为猕猴桃寒性较大,胃寒的人吃了可能肠胃就会有问题。如果有哪位“名家”说吃姜养生,不少人中午就开始泡姜茶喝。一些胃热脾阳不虚的人,也开始跟风吃姜,吃完就上火难受。
这种把“食性”“药性”剥离的思维方式,导致很多人不仅没有补充到营养,反而损害了健康。
《经济参考报》记者:是不是可以说,只依靠微观物质基础,来指导人们调理身体的做法,在很多时候并不对?
关庆维:的确如此。事实上,中药不是特别讲有效成分、物质含量,而是更重视“药性”。食性有寒热温凉四性,药性也一样,同时还包括升降浮沉、性味归经等一些性能。
举个例子,从长白山取一棵山参,山参里有两粒种子,把其中一粒种子种在长白山,另一粒种在海南岛。多年后长出来的这两棵参,虽然遗传基因一样,用现代生物学方法研究其物质成分没多大区别,但药性差异却不小。因为不同气候地理环境下,这两棵参所包含的能量信息是不一样的。
再如,国内种的花旗参,跟加拿大的花旗参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国内花旗参中的所谓有效成分更高,但吃国内的花旗参容易上火,吃加拿大的不易上火。
中药的寒热温凉、升降沉浮、性味归经等形而上的东西,通过试管、培养基、动物实验等现有研究手段,是研究不了的。把干姜扔到试管里再怎么使劲摇,也摇不出来它是不是温性的。中药药性在现有的药物研究体系当中,是缺位的。
药性的种种作用,是在人的生命中体验到的,是真实的发生,而不是培养基里对于细菌、病毒、微生物的抵抗和杀灭作用。而基于后者去判断中药有没有疗效,这是西药治病的逻辑,中医中药治病不是这样。
因为人的体质、经络走向、气血循行的道路、生活习惯、性格、情感、意志与动物有着天壤之别,中药治病不仅针对人的独特的生理与性情,还考虑到人的形神与社会、自然是整体互动的关系。
但让人痛心的是,这么超前的中医药学,却因模仿西医药学的实验而“降维”了,后者不仅把中医药的视野狭隘化了,还通过技术对中医药进行还原化、抽象化研究,使中医药话语权弱化,甚至沦为附庸。
《经济参考报》记者:能否简要说明“只有人的生命才能验证中药的疗效?”
关庆维:中药的疗效,始终是用在活的生命身上,并且在临床操作中进行验证的。所以,物质构成性认知不能取代生命感受性认知,生命医学更不能被“降维”成生物医学。人作为活的生命,与来源于自然界的植物、矿物和动物等的各种中药发生作用,才能产生升降浮沉、寒热温凉等这些功能表现。
所以,中医是一个“生生”医学(第一个“生”是动词),能够通过中药促进生命自然力的增长和调整,从而恢复、提升人的健康水平。中医始终最尊重生命本身的功能,研究随着自然界环境气候变化、人心情变化、人与社会关系变化等的情况下,人作为活的生命的健康变化情况。人本有自愈力,有自我修复的潜能。中医治的不是病,而是帮助身体恢复自在自为的自足状态,充分释放生命的潜能。
中西医最大的区别是,前者总是扶助人的自愈力;而后者则很大程度上是相反的,过度依赖人工合成化学药物、外科手术等非自然外力替代人的自愈力,强调与疾病对抗、斗争,为了杀死病毒、毒物甚至不惜伤害自愈力。中医强调的是,把握当下时刻人的体质特征和不平衡状态,用中药的偏性去调整人体的偏性来实现生命的中和、阴阳平衡。
《经济参考报》记者:既然如此,为何在现实中,中医中药市场份额远低于西医西药?
关庆维:原因是多方面的。仅从人才培养角度看,现在培养出来的、熟悉传统中医药体系的人越来越少了。现行的中药包括成药和饮片质量标准,是用微观控制宏观、看药物有效成分的分子生物学思维方式主导。比如,山茱萸里含多少熊果酸,生芪里含多少黄芪甲苷,人参里含多少人参皂甙等等,依此来确定不同药物的质量和品级。
分子生物学引领的中药科研,遵循的是机械的还原论思想,它的药理药效是西医价值取向研究产生的成果。这样的科研,放弃了天地人的整体恒动观,放弃了辨证施治思想,忽视了自然、社会、生命整体形而上的有机动态联系,丢掉了中医文化的主体意识,不利于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
在实践中,用微观指标去控制整个中药质量的后果,就是因为所谓“有效成分”不合格,不少优秀的药材就不能用于中药生产。而那些在中药学家看来不太道地的药材,一测定发现微观成分“合格”甚至“优秀”,就用它们作为原料生产中药,临床疗效却大打折扣甚至无效。
《经济参考报》记者:中医虽然古老,却并不落后,甚至更超前。其实,我国这次抗击百年一遇的新冠肺炎疫情,中医药就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关庆维:这说明,中医经典理论与治疗方法,在当代依然有强大生命力,丝毫不逊色于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现代医学。
值得骄傲地说,在去年我国疫情最为严重的时期,依据《伤寒论》经方化裁的“清肺排毒汤”治疗了包括重症在内的国内新冠病毒感染者1262例,有1253例出院,总有效率达99.28%。另有国外顶级期刊收录的临床研究表明,在纳入的8939例新冠肺炎住院患者中,使用“清肺排毒汤”进行治疗的新冠病死率是1.2%,而未使用该汤药的病死率为4.8%。使用该方的新冠病死率也同样低于美国的1.8%。该汤药方完全基于中医自身体系在临床中加以运用,在抗疫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可见延续了数千年的中医药,至今在维护人类健康,与全新、未知疾病的斗争中,仍然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并获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经济参考报》记者:您从事中医临床三四十年,在如此漫长的中医生涯中,感悟最深的是什么?
关庆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越来越认识到,中医是形而上的生命之道,是以道驭术,形而上统驭形而下,宏观统领微观,并不局限于形而下的有形之物的研究,所以微观很难决定宏观,因为微观研究结果对中医中药临床实践的指导意义少之又少,且不利于中医思维的习成,造成中医用药的认知障碍。不少中医被西医化,不能用中医思维去看病,疗效差了很多,原因正在于此,非常令人惋惜。中医是讲生命关系的,中医使人与中药这两个自然的生命体发生“合象”,以此来恢复并提升健康水平,不是在动物身上、在试管中的局部机制研究所能够诠释的。
中医中药是一个多么绿色、多么优秀的医学体系啊!中药源于自然,煮一煮吃了以后又还于自然,对自然一点破坏都没有。当中药的偏性不适合我们人体的时候,就有各种炮制方法把偏性给纠正过来,使之更符合治疗所需。毫不夸张地说,中药炮制学是中华民族卓越智慧的结晶。
《经济参考报》记者:您认为,怎样才能更有效发挥中医中药的独特作用和价值,真正造福人的健康?
关庆维:从中药发展来看,首先要重视人才培养。应当培养中医药人的中医思维,让他们用中药性味而不是化学成分去治病、鉴定中药质量。过去的老药工,一拿到药材就知道是哪儿产的,几月份产的;一闻味儿就知道药性达到什么程度;拿起药在手里一攥,听声音就知道是入什么经的药。现在这样能进行感观鉴别的专家还有多少?
其次,要有更多符合中医药规律的好政策,给中药切实有效的帮助。比如,过去有很多特别好的儿童中药,治小儿咳嗽、哮喘、积食等等,基本上几毛钱就解决问题了。可惜就是因为便宜、不赚钱,药厂不生产了,优秀的中药反而被“逆淘汰”了!
道地药材的选种、育种、种植、采摘、炮制加工等等,都要按照中药自身的规矩来,讲产地,讲物候,讲炮制。不能有“植物药思维”。
要让越来越多真正经临床验证过的中医成果,像中医药抗疫“三方”那样,转化成中药新药,转化成能造福更多患者的生产力。比如,我们在长期临床实践中,研究出一种治疗三叉神经痛的药,有效率、治愈率很好,但想转化成中成药去申请新药批号时,却因无法在小白鼠身上制造出人三叉神经痛的治疗模型,拿不出动物实验结果,中成药批号至今遥遥无期……
你看我一到大学去开会,带我们去展览室参观,那个讲解员博士生一提这三七就是降血脂的,这事儿很可怕的。现在教育出来的药学家基本上都是用分子生物学的概念去引领中医中药学发展。从这个体系当中,你看着所有的学子们都朝着这个方向走的时候,你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中医中药的消亡。
最后,大众的科普教育同样不能忽视,应正本清源,把原汁原味的中医药文化精华,以恰当、有效的形式传播给社会大众。在这一方面,监管部门应为中医药文化传播提供良好的环境和土壤,中医药人自身更责无旁贷!
来源:小鹅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