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2024年中国漫画圈最大热点竟然来自于A-soul漫画工作室
作为一个圈外人,对此时不做太多表态,只把目前整理到的瓜和大家分享一下,剩下的大家自行判断
一、2024年9月20号柳堡老师在微博发布我的漫画史 ,痛斥前Asoul漫画工作室负责人pua漫画工作室成员,十多年没有交社保 ,居住环境如鼠窝,但是强调极乐鸟并不是该工作室负责人 !
二、各路前漫画工作室成员前来印证柳老师说法并晒出自己经历
三、在23号深夜,【极乐鸟工作室】词条登上热搜40位,随后韩超老师发布文章直指柳老师性骚扰前工作室女成员
四、凌晨时分极乐鸟老师发布回应,宣称要守护Asoul工作室
五、目前事件中涉及的“哥”“神秘人”,A-soul工作室负责人没有出来正面回应,全网也查无此人照片等信息
柳堡老师最初的微博
微博词条[极乐鸟工作室]登顶热搜
Asoul成员韩超老师回应
极乐鸟回应原文
大家好,我是漫画作者极乐鸟。
我的爱好是画漫画和打篮球,还喜欢在微博上用“哈哈哈”来转发各种搞笑视频,我最大的梦想是画出一部大家都喜欢的漫画作品。
因为最近工作室有一位离职人员的发帖各种负面谈论工作室的事情,以至于很多小伙伴都来问我关于A-soul工作室的事情,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毕竟是陪伴了大家那么久的漫画工作室,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些很关心我的读者都来问我最近活的怎么样,有没有被剥削,要是被绑架就眨眨眼,有机会就赶快逃什么的,我就在此统一回复一下大家。
我现在过的很好,我还和三十年前的自己一样喜欢画漫画,我正在筹划新作品,期待让作品更早的和大家见面。
但是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了。那么就由我来当说书人,来和大家讲一讲我的一面之词吧。
A-soul工作室,在2008年某个平凡之日成立了,那时候漫画市场并不景气,几个怀揣着漫画梦想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他们不甘于梦醒回到现实,决定在一起再闯一闯,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吃上漫画这碗饭,并最终实现成为漫画家的梦想!
那段期间,我们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吃,中午半个晚上半个,那时候我们真的穷,在菜市场快关门的时候去买便宜菜。我们的目标是让工作室存活下去,挣到钱我们都用于日常吃喝开销和房租,如果还有富裕就年底分。那时候我的理念是挣得多分的多,挣得少分的少来年多努力!那年我二十岁,自己经常跑出去打篮球,经常乱发脾气,但我吹牛逼说我来挣钱养这个家,说这句话其实我是认真的。我喜欢那个被说成PUA别人的“哥”说的那句话:“我们要建立一个可以给想画漫画的人踏踏实实画漫画的家园”,所以我喜欢把工作室称之为家,并暗自把这个家当成我毕生为之奋斗的地方。第一年的年底,我只分到了几百块,因为我家在北京不用买火车票,我只是给我奶奶买了水果。
后来随着大家的努力,家里开始有各种连载,大家的生活也开始改善,从每顿饭能吃饱,到每顿饭能有个蛋菜,那时候来看我们的读者问我们需要带什么,我们都是说带吃的!带肉!因为没有冰箱,有一次读者带来的肉我们挂在窗户上结果夜里刮风被吹跑了,我们哭丧着第二天找了一上午,说到为什么没有冰箱,因为不需要,馒头都不够吃的我们没有食物能留到第二天。吃不上饭的日子过来了,通宵赶稿的日子过来了,所谓天道酬勤,到2010年开始我们可以保证每天晚饭有一个肉菜,然后作品越来越多,稿费越来越多,日子越来越好,越来越富足!!直到我们有能力成立属于自己的公司,注册自己的工作室。是的,到了那时候确定我们靠漫画养活了自己,也让A-soul活下来了!
当然在这里要指明一下:在正式注册工作室之前,大家挣的钱放在一起,用于日常开销,吃饭水电住宿看病住院的钱全都是从这里出,不用个人掏一分钱,然后年底有剩余的钱我们就平分。这是大家自愿参加的,干得多干得少、挣得多挣得少大家都不计较。
然后现在我们要提到离职的某人了,之后我都简称为离某人吧。我们这种理想主义的平分状态,终究是会有不公平存在,而离某人便是其中的最大受益者之一,从工作状态上来说,失联和在宿舍猛睡十四五个小时不来工作是常态,不按进度推进工作和拖稿和放鸽子让大家一起来擦屁股更是常态,这些事情与合作过的编辑都可以作证。我每年的稿子产出量是他的二十至五十倍,稿费收入比这个倍数还多,但是大家知道吗?2013年百度上曾把我排进了什么漫画富豪榜第九名,暴走邻家稿费+单行本的销量给我带来百万级别的收入,但我自愿拿出这些钱用于工作室改建搬家改善日常,并且主动年底和一直拖稿的离某人等人拿差不多的钱,我和经常拖稿的他,年底都是拿一万左右吧。所以离某人所抨击的所谓“共惨主义”形式到底谁是受益者?我看了离某人们的发言我就很疑惑:他说他被精神控制PUA无法离开,我们P他到底图啥?到底是因为自己怎么不画稿子就可以白拿钱而留下的,还是因为所谓的精神PUA留下的?大门不关不锁,你们有手有脚,出门就是车站,怎么就成了把你们硬控PUA了?咱就说团队只留下十个最能挣钱的年底平分不香吗?
之所以当时我们没法正式注册公司,就是因为我们穷,国内的稿费结算流程复杂稿子也不稳定,如果转正大家按月发工资根本实现不了,基本就可以就地解散了,说白了就是能挣钱的人挣不来所有人的工资,而且转正之后工资按劳分配,稿子产出量很低的人就原地没了,后来就只能等离某人这些人能够有能力把工资挣回来再让工作室转正。但是正式化的道路上一拖再拖,这个过程大家去要求他变好的话语变成了批斗大会,大家对他的要求和期许变成了他所谓PUA。而离某人不知道的是,这些年有多少个人愤怒要求把离某人开除,都是离某人所谓那个PUA他的“哥”给拦下了,因为我们希望在一起,希望每一个伙伴都能走到最后,多个人无非多双筷子多张嘴的事。而搞笑的是最后要求开除离某人的人因为离某人没被开除也对团队心生不满而离职,然后离某人离职后一直言语攻击工作事的帖子被想开除离某人的人点赞,离某人还挺开心的觉得被支持了,完全不知道这些帮你点赞的人之前是怎么想方设法搞走你的。
完全的乌托邦只是理想中的模式,现实中确实没有那么尽如人意。实现乌托邦需要有牺牲精神,我有、他有、他有,但不代表每个人都想有。
好在绝大多数家人还是超级给力的,最后我们真的做到了,我们的钱足够多了,就算有人不努力也能有储备按月给每个人发工资了!我们有能力注册公司了!现在问问各位,不努力工作的离某人们,他们之中有的人一年只交不到五期稿子,工资一直均分到工作室转正,你们一直领足额工资,我们PUA你们图啥?很多人也会问,为什么不开除他们?说到底就是舍不得分开,我们曾经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们曾经说过要养活彼此,你们不做不代表我们要食言,很可笑,也许这就是漫画人的执拗吧,不执拗干不了这行。离某人不经我允许在你微博发的我画的图,那张图我画了全家福并且写着“我们在一起”,画这张图的时候我是认真的,我可以为我说出的五个字在A-soul坚守到只剩我最后一个人,但这张图却成为了你用来取笑和攻击我们,我知道自己是深爱着大家的,尽管有时候我不被你们喜欢,但我不在意。
爱错而已,但不影响下一次我还会努力去爱,家里再来的新人依旧倾囊相授。
离某人的小作文引起广泛关注,他吐槽咱们卫生条件差,他可以挑的照片都是真的,因为我们穷啊,雇不起保洁阿姨,天天画稿子哪有时间收拾,那时候我大概一周两次拉着大家打扫扔垃圾,女生们在屋里装袋,男生出去丢,很快乐的时光呀,附近村口投诉我们垃圾太多,我们要走很远夜里去偷偷填满隔壁村的公共垃圾箱。那时候你参与倒垃圾的次数比我多吗?没办法大家只能辛苦一下自己搞卫生,我们没钱啊!但画稿子能挣钱啊离某人你画吗?
你吐槽咱们伙食问题,大家大锅饭,确实伙食不好,因为穷啊,我也21岁大学刚毕业的学生,我说我来学做饭我可以做,我到现在的做饭基础都是和PUA你的“哥”学的,哥和姐经常下厨给大家做饭,我后来也担负起做饭职责,叫上几个小伙伴帮厨,我每天做二十人份的晚饭,就在同时我还更新暴走邻家和约克逊的稿子,我一周两期稿子还要做大家的饭做了两年,风雨无阻。后来超开始学做饭,担负起给大家做饭的职责,从此风雨无阻。离某人那时候你管做饭吗?你管买菜吗?是啊,我们为什么不雇个厨师来做饭?我们没钱啊!但画稿子能挣钱啊离某人你画吗?
离某人你吐槽我们洗衣机陈旧,你吐槽我们住宿环境艰苦,你吐槽伙食你吐槽卫生,但离某人你干什么了?你说的那个PUA你的“哥”和我们用着一样的洗衣机,住同样一个院子,吃一样的东西,他比你睡得晚比你起的早,干的比你多拿钱一样多,多少人说因为你拉低平均分想开除你,他背负骂名一次次顶下来,累了一身病,如果这是你们所谓血汗工厂的老板,我想问问天底下谁喜欢做这样倒霉的老板?
你吐槽PUA你的“哥”买了豪车,那个“哥”连驾照都没有!这事说出去也没啥,我们的豪车是奥迪A8,因为暴走和神漫真的挣到钱了,所以我们买了车,离某人你知道为什么买吗?就为了我们出去谈项目可以让人家看得起我们,因为我们穷,太穷了合作方会不信任我们,我们没项目就没饭吃。我们在家可以吃泡面,但穷家富路,出去太像我们日常会觉得对合作方不尊重。只因为我们穷。但画稿子能挣钱啊离某人你画吗?
你吐槽我们住在养殖场,因为我们租不起工业用地,只能租个农业用地假装养殖场,养了很多动物,养了猫猫狗狗孔雀火鸡珍珠鸡,然后盖个房子在里面偷偷画漫画,在那个养殖场,你觉得自己被养殖了,而我们,确实默默的养着很多游手好闲的人。说养还是会养的,16年离某人们到底画了多少期稿子,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给算一算,然后看看每年真的画了多少。但是无所谓,吹过的牛逼做到底,养得起!
现在,我们活下来了,我们可以靠漫画过上好日子了,挣得多的时候分的多,挣得少的时候过得苦,而非离某人为了抨击我们所说的挣得多的时候也过的苦,这种混淆视听偷换概念实属有点低级了。
从无到有,从穷至达,这个漫长的过程,我不觉得寒碜,反而是我毕生的骄傲,我可以拍着胸脯说这一切是我们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我因此而骄傲。而离某人发文抨击这一切,我只能说见仁见智,如果再多说些什么,也就是向你认错道歉,如果我再努力一点点也许卫生会更好一点,如果我再努力一点点也许可以给你换个更好的洗衣机,如果能再搞个暴走邻家这种爆款作品,也许能让您过上更幸福的生活吧,对不起离某人,我尽力了,我在机场、在看孩子、在堵车的时候都在画分镜,我尽力了,对不起。
离某人们离职了,有的离某人觉得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离开之后线上破口大骂;有的离某人打游戏公司替还花呗欠了工作室十万然后一走了之;有的离某人将工作室告上法庭企图仲裁工作室要求赔偿数十万,结果我们败诉了,败在我们没有在他入职的时候写清“如果多次旷工,公司有权开除”,所以他旷工我们不能开除,最终结果只是赔了一个N+1,他所举证的我们其他问题全都不成立。因为多次旷工屡教不改公司有权开除还要签合同?真难啊,真是不懂啊……一起单纯的画漫画好难,转正之后要画漫画更难……
离某人你要穷尽一切的抹黑那段过去,我只能理解成分手后去抹黑前男女友那样的心态吧。离某人,我知道你会认真的读,昨天今天你都在频繁访问我的微博,我知道你在期待我的故事。你曾经说过你喜欢我讲的故事,我说过喜欢你的画画风格,我们私交甚好,我们认识16年,在你决定攻击A-soul的那一刻,一切都要改变了,你和大家说这件事和极乐鸟无关,但A-soul是我们一群人亲手建立的,16年来我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A-soul是我们的梦想,也是我们的孩子,A-soul和我是灵魂绑定的关系,这件事不可能和我无关。这一刻是你把我放在了你的对立面,我在此刻必须为A-soul而战。平心而论这16年对你没有亏欠,到最后也不是开除你而是你主动离职。
各种各样的原因,A-soul离职了好多人,也有很多留守的人,大家年龄大了,各有追求和志向,共富贵本来就很难,漫画这行更难,爱过一起奋斗过,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互相祝福未来不好么?
我们还只是想画漫画,靠漫画挣钱的那一波人,目标是建立一个给喜欢画漫画的人有机会画漫画的家,想努力的人有问题我们依旧倾囊相授。2024年和2008年一样,和刚来的新人,我们还是说着同样的话:挣得多分的多,挣得少分的少来年多努力,这行很苦要考虑清楚,没有真爱坚持不下去。
我不是工作室负责人,但热搜挂的极乐鸟工作室,可见推动此事的人别有用心。你们希望用上极乐鸟的热度吗?那我就如你们所愿,添把柴,我们这次火到底。
我是漫画作者极乐鸟。
我的爱好是画漫画和打篮球,还喜欢在微博上用“哈哈哈”来转发各种搞笑视频,我最大的梦想是画出一部大家都喜欢的漫画作品。
我不会变,我的梦想是画一辈子漫画,明天依旧会送孩子上学,依旧会带完崽子写作业偷偷跑出去打篮球,我已经有了我的小家庭,但依旧想养A-soul这个大家庭,如果A-soul只剩一个人,那一定是我。
幸运的是A-soul有很多人都这么想,
真是个愚蠢至极的活该穷困的组织,
我爱你们。
A-soul极乐鸟
其他一些漫画工作室成员回应
宿舍环境
网友扒出疑似“一号负责人”的真身,也是暴走邻家中的“神秘人”
最后附上柳堡老师“我的漫画史”原文
本文为漫画家柳堡授权,首发于微博
这是一篇自我介绍。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我曾供职的A-SOUL漫画工作室;一部分是关于我自己的职业生涯心路历程概述。每段落都有小标题,各位可自行选取感兴趣的部分阅读。被我cue到的漫画界同仁,希望不要介意。
【漫画作者圈子里的嘿户】
两周前,我以“字体师”名义发了条微博,宣称营业。好多朋友帮忙转了。非常感谢。由此我在社交平台算是有了一个名正言顺被看见的“身份”。
不过,除了共事过的同事和少数了解我的朋友,似乎没几个人知道——我是一个漫画作者。
自我介绍一下吧——
入行至今已有十七年——十七年,始终供职于名为“A-soul”的漫画工作室(年初已离职。工作室也早改了名字)。然而在整个行业及社会层面,长期“查无此人”。
我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过读者——与读者基于作品的交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别人问有什么作品,过去我总闪烁其词,尽力糊弄过去(Wb挂出的信息是多年前申请加V必须申报的材料,没什么人注意。曾几度想删除,或改掉。因为要花钱就没动)。
算是偷感很重的作者吧——好像自己在漫画界有过什么重大前科似的。
上过连载的杂志,卖得最好的叫《神漫》,一个以网文改编为主的漫画杂志(我画的是《遮天》和《不败战神》,后来不败由其他作者接手)。
于热销杂志有过数年连载经验的主笔,不温不火者大有人在。但与读者接近0交流,几乎素不相知,这样的陈年黑户大概不多。
此番诈尸,也是不愿再做嘿户了——
【我画过什么,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多笔名】
提起来不至于彻底无人知晓的作品,都是改编。例如男频小说《遮天》《圣王》《不败战神》等,例如郑渊洁的《皮皮鲁》系列等(这部其实相当于官方邀约的同人。连载时,《童话大王》已是边缘的小众刊物)。
原创作品总是半路夭折,无疾而终(对《叛逆者之诗》《叛逆者之尸》的名字有印象的,可以出来打个招呼哈)。
那时工作室负责人倡导主笔每上一部新作便更换一个笔名(不变的是署名在前的工作室抬头),以便对外制造声势浩大的恐怖幻觉——仿佛谁也无法判断,这个工作室到底掌握了多少能够抛头颅洒热血,有如丧尸围城般前赴后继的作者资源。同一位作者也可在不同平台同时连载几部作品,而不必担心甲方质疑作者会否精力分散力有不逮。
针对这样的策略,当时对主笔看起来最有说服力的一种解释是:这样就不怕失败。画砸了也还能有下一次,机会源源不断(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也有作者一直贯彻自己的笔名)。
现在看来,工作室的实力因此得到了证明,而作者可能画了多部作品都依然不能在圈里混个脸熟。这造成了多年主笔一朝出走,归来仍是新人的局面。很多成员离开团队,只能从0开始。但在当时,频繁更换笔名的策略暗合了我的羞耻——我觉得自己画得不好,不配去积累那种可耻的名声与资历。
以至于有了很多如今我自己也无法全部记起的诸多十分草率的笔名。比如木木、柳桂皮、大包包等七八个名字。
【A-SOUL漫画工作室首批成员】
说起来,成为漫画作者,在我儿时的梦想清单上是较靠后的选项(至少排在健美先生之后)。
那年我23岁,找不到工作,又无家可归。为了活下去,在朋友的介绍下,拿了某图书公司写小说的预付——小说我写过,但能卖钱的小说,并不知道要怎样写。把钱退回去,于心不忍;万般郁结之下,在纸上胡乱画起小人(13年腾讯动漫主编阿布找我做过一期专题,可能是因为经历过于惨淡,发出来时删了不少)。
那时凭借《早安地球》火爆网络的极乐鸟在同一家公司出版了他的第一部漫画单行本《单细胞》。日后作为《斗罗大陆2》和《极度分裂》主笔的大吉与在《知音漫客》连载《浪漫传说》的HEHE,以及同样在《知音》有过知名连载的正月,都在这家公司出版了自己的绘本。
不久后,图书公司老板撤资。公司解散。我会画小人这件事也东窗事发。
于是,这群做图书的编辑和作者们(其中也包括我)放弃旧阵地,跟着一个带头大哥去了通州。
2007年(也可能是08年),ASOUL漫画工作室(当时还没这个名字)的雏形出现在北京通州一个名为太玉园的小区。
以上所说的工作室早期历史,曾以各种形式在业界和民间流传——
比如成员戏说工作室集体生活的不定期漫画接龙连载《动物园》(以极乐鸟为主奠定了搞笑、励志、温情、热血的基调,受到读者欢迎)。我在故事中是一个不穿上衣绑马尾的肌肉废柴(确实也是那个时期我的主要造型),也作为作者接龙画过一期——那是我第一次画漫画。
很多爱漫画的年轻朋友受到这种热烈氛围的感召,纷纷慷慨解囊,过来请这帮穷人吃饭。
彼时没比我们多几个钱但相对来说还没有被贫穷过分腐蚀人格的CMJ老师,就被这帮穷凶极饿的漫画难民,猝不及防宰了四百大洋,用来吃烤串喝啤酒了。
献爱心的朋友很多,但CMJ老师属实是掉血较多的一个。当然,C老师之所以沦为这样的冤大头肯定不是因为他傻,更不可能是因为钱多。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太善良了。
那段时间,一个名叫张内咸的年轻人拍了部纪录片,叫《待业青年》。我们作为其中一批社会边缘样本被记录在案。在那段没有色彩的视频里,有我们尚未脱离青春的模样。
有关这些,对于那个时期关注过国产漫画行业的人来说,并非鲜为人知的历史。总体而言,这段历史以一种热血叙事的面貌流传,鼓舞过不少爱漫画的年轻人。
【被养殖的漫画作者——是“供惨主义”,还是“共同生产,主要负责人受益”?】
而从内部经营的角度来说,一个不得不提的关键词是——供惨主义。
我记得工作室负责人之一多年前接受过一次采访。标题就是《A-soul:供惨主义的漫画家养殖场》。
随手摘录几段——
1.人的思想比人的行为更难以管控,而A-soul竟然可以让30多名青年从思想上认同这样一个类似“放弃追求物质生活,努力追求精神文明”的理念,确实有它的独到之处。
2.要知道A-Soul团队化的创作漫画一年收入超过几百万,而这些钱放在每个成员都知道的地方(举手:反正我不知道放在哪里),他们没有工资也没有私有财产,然而在精神世界格外富足,高效率高产出。
另一篇网络专题有过这么一句话:……这时,A-SOUL漫画工作室创始人拖着辫子,仿佛从清朝大笑而来, “这里不仅养殖着动物,还养殖着我们漫画家。”
养殖漫画家……emmm,这很难评。
(我把原报道出处发评论里,有兴趣欣赏全文的可以看看)
“养殖场”大门
作为身处其中的元老级成员,当年我被这样的乌托邦叙事所打动。坚信会有美好未来。
【没有工作室,没有劳动关系】
时隔多年,2024年2月,我从号称“供惨主义”的集体脱身。
终止劳动合同的证明书上写着:工作年限1年10个月。
不少关注过工作室的读者和业内人士并不清楚,这两年,同样离开这个团队的成员,已达三十人左右——其中不乏创业元老。
和当年结识的编辑朋友聊起那段养殖场经历的时候,TA说那时候可是中国漫画的红利期。我以为你们工作室的作者肯定很有钱,“给你们的稿费都是最高标准”。我说你想多了。红利期不假,但我们吃不到呀。
那时确实是工作室蓬勃发展的时期。大家勤勤恳恳。以至于工作室负责人专门收拾出一间屋子,塞满他批量购入收藏的各种昂贵模型。院子里也停着价值上百万的专供领导出行的汽车。
号称“家人”的数十位作者,则长年共用一台频繁出故障的破旧洗衣机。并尽可能克制洗澡频率,力争保持在负责人水准之下(以免留下“追求个人空间”之口实)。
四月份,我向工作室负责人之一询问,什么时候补齐前面十一年从未缴纳的社保和医保(公司注册前的十一年间,团队从未给数十位成员缴纳过一次社保和医保)。
这个多年来一直许诺大家赚来的钱都会用于每个人身上(比如要给大家养老)的团队负责人之一是这样回答的:
“2008年到2019年没有工作室”
“没有劳动关系”
曾经的准一线漫画工作室就这样在负责人之一口中瞬间消失。
所以当延迟退休的新闻引发热议时,我的反应心如止水——毕竟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只是个刚交了几年社保的新人而已——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和净身出户的结局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该公司(是的,终于成了公司)某位高权重的负责人对内宣称,一位离职元老拿走了数百万元。逼得当事人不得不公开辟谣澄清。
而共C主义养殖场负责人的回应,显然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
比起其他需要更多铺垫难以言说的复杂历史,这个简单明了证据确凿的事实,无须过多消耗大家宝贵的理解成本。
据我所知,这样的事实,此前并未在公共媒介被大范围披露。即便有过这么多已然离职的成员,大家对此普遍的态度仍是保持缄默。
我能理解这种缄默——我知道有不少人离开这个团队后持续做了几年噩梦,不愿提及那段过去(当然不是因为没有社保这么简单)——我自己刚离职那一个月,也有一种只要说话就随时处于被监听的幻觉中——我知道这不可能,但克制不住这种被笼罩在阴影中的生理反应。
我也知道有人担心得罪他们,会影响自己在行业内的生存与发展——可能在一些人看来,这种想象缺乏客观依据。但这样的担心确实存在。
我是亲历者。我明白那种心情。但我不认为这是正常的、理所应当的。对这样的事实讳莫如深的,不应该是我们。
借此机会,我还想寻找曾在工作室“养殖场”期间离开的一位朋友。
他叫敏敏,上海人。2010年2月6日,我和敏敏一起乘火车回家过年,因为我俩都起晚了,只好改签。那天我并不知道,这一别,敏敏就再不会回到工作室。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敏敏给工作室留了一封长信,信里和每一个人对话,满篇的“对不起”。临近尾声时他写“也许真的如同哥所说的,我的内心会充满罪恶感,一生都会活在这个阴影之中”(这里的“哥”是工作室真正的掌权者,跟上篇中否认工作室存在的负责人不是同一人)。
——很多人也许看不明白,为什么离开一个工作室会有如此严重的负罪感,得到这样的诅咒。而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这种精神枷锁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长期失联,或许敏敏无法重新看待和认识那段过去。我希望我能够有机会找到他。告诉他,错的不是你。
希望大家帮我转发,期待他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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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我无法用自己的审美和擅长的画风处理我的工作。作为靠漫画吃饭的职业作者,这是一个理应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因此这样的痛苦似乎并不值得同情。
然而,这种痛苦和挫败感在我执笔《遮天》的历程中达到了顶峰。
我还记得2013年左右,工作室负责人劝导我接手《遮天》时 ,跟我说“画成浪客行那种风格就行”。后来我想,他应该只是因为知道我喜欢浪客行,才发明了这个投其所好的说法。
进入实际工作后,负责人不断要求我压低年龄段,并向工作室一贯的大眼萌娃画风靠拢。模仿港漫出身的我瞬间被抛出舒适区,反反复复不得要领地画着自己最不擅长的风格。
看过《遮天》的读者大概有所察觉,这个作者的画风始终不太稳定,直到作品停载都没学会如何在这样的审美体系下成长与进步。
从我接手《遮天》,到合作方终止连载,这部漫画走过了八年。
因为夹杂着种种对自己无力应对的不满与不适,在漫长的跋涉中,我仅在网上看过一两次评论,就从此蒙上双眼,把每完成一话视作苟且的成功与暂时的解脱。
一半以上时间,当我面对这部作品的时候,我对自己充满绝望,不知崩溃过多少次。
负责人跟我说,本来这部连载可以养你一辈子,有它,你一辈子都有饭吃(结果你把它弄没了)。但得知该作停载的消息时,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卸下了巨大的包袱。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想,我总算是可以告别漫画了。即便它真的是个铁饭碗,我也不要了。
我不再有力气指望通过漫画创作来输出任何热情。
想起很多年前,我在工作室男寝过道旁废纸箱子搭成的洗漱收纳柜前,跟团队热血代言人极乐鸟吐槽:“要一辈子画漫画”,这种话说出来真特么是个诅咒——
我没说出口的是,“要一辈子在一起,这特么也是个诅咒。”(这句指向的是乌托邦谎言的制造者,那时负责人总说大家要永远在一起之类的肉麻话)。
当时极乐鸟对我的发言没有表示异议。事后再想起,以勤奋多产著称的极乐鸟老师大概不会感同身受,没有当场反驳多半是出于某种修养。
顺带一提,坊间流传多年的极乐鸟是该工作室负责人的消息,为不实信息。虽然工作室后来改名“烛天”,法人跟极乐鸟同姓,但他真的不是该团队负责人。这都是可查证的企业信息,不算什么秘密。不必再误传了。
【终于有机会在舒适区画画了】
直到2023年,我的所有连载不再续约。接到海口市政府“海瑞桥壁画”这个项目时(图3),我才得以回到舒适区,按自己擅长的画风处理工作。
负责人说出了和十年前一样的话:“按浪客行那样画。”这一次,倒是跟项目本身的需求没那么大出入了。
经历多次无效沟通后,最终市长带着领岛班子坐成一排,亲自开了视频会议,对视频这边的我说出了他的方案——连环画线描风。
我临时抱佛脚,用最后一周时间,速成了不地道的连环画线描技法,结合进漫画风格。做成项目。在这个项目中,我恢复了久违的画画的感觉
之后又以完全迥异于连载时期的画风,陆续画了《聊斋》绘本等项目
【我也可以做一些微小而有用的工作】
但真正让我拥有成就感的,是我自2019年在漫画领域陆续参与的一些微小而美好的工作。
2019年,读库小众社朱朝辉老师,邀请我参与图像小说《吉米科瑞根》的审校。
这是迄今为止我认为全世界范围内最伟大的图像小说之一。
经由我参与审校的这一版本,得到了我的偶像,也就是这部作品的作者克里斯韦尔的赞扬与感谢。
2020年10月,我再次受邀,参与小众社引进的《谷口治郎三部曲》的审校工作。审校时,我被故事感动得落了泪。
四年后,《谷口治郎三部曲》终于出版。我也已经离开了当年的工作室,成为漫画行业的在野党。
当时前后脚出版的,还有新经典邀我参与审校的《理解漫画》。这是一部对我影响巨大的漫画界学术著作。
它的首次简体中文版,是由我们的漫画圈朋友邹源带到A-SOUL漫画工作室。我看了,受到很大启发。后来一部国产动画电影遭到荒谬的攻击,我引用《理解漫画》的部分章节,在微博给网友科普。引起了一位编辑的注意。因为这本书,我和这位编辑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最近我又参与了一个很喜欢的电影《机器人之梦》原作漫画的部分工作。
通过这些微小的付出,我与漫画再次连接起来。而这也是我作为漫画工作者的一部分。
我开始明白,即使是再微小的工作,当我们拿出专业的态度,认认真真地处理好,我们同样值得尊重。
这也是为什么两周前我终于堂堂正正地站出来,告诉大家我曾经参与过什么工作,我还可以做什么。
我花了十几年时间,跟自己的职业身份终于达成和解。
任何一个行业,光鲜亮丽的楷模始终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在平庸的处境挣扎求存。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拿的出手叫的响亮的“代表作”。
我为此羞愧很多年。逃避很多年。
小时候,我妈带我去朋友家串门,那阿姨的孩子,拉着我到处乱敲单元楼里别人家大门。我怕人开门骂,没命地往楼上狂奔。结果一脚踩滑,门牙磕得粉碎。
我在漫画圈的很多年,就是以这样的心情度过。画了就跑——没人发现,真是太好了。
在我不算很短的漫画职业生涯中,我对自己的作者身份始终怀有厌弃和冷漠。付出越多,就越想要远离。这样的症状,直到今天似乎都没能痊愈。
但是,当我有机会参与到那些美好的作品中,为他们做一些微薄贡献时,我又感到由衷的幸福。
这也是我与漫画的关系。简单的、美好的。
不知怎的,我想起我曾写在《遮天》单行本勒口上的一段记忆:二十年前,我妈妈是一个为了几分钱也要用生命砍价的女人。一天我在护城河边上的地摊看中一套漫画,然后亲见她全功率输出砍价的壮景。那次她破天荒地输掉了(居然一分钱都没砍下来)。就在我担心她会和以往价格谈崩时一样扭头就走的时候,她买下了那套“不能当饭吃”的漫画。书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但那份温暖永远地留了下来。谢谢你,妈妈!
那也是我与漫画之间的美好记忆。
我脆弱的自尊和虚荣,使我不断逃避着作者身份,成为心怀叵测、鬼鬼祟祟的人;而我对创作的情感,却又让我超越自身的卑微,变得幸福而坦然。
十七年了,我愿意重新面对自己,面对我与漫画的关系,放下自我厌弃和虚妄的自尊心。
尊重自己,尊重付出,尊重专业,尊重幸运,尊重不幸,尊重失败,尊重庸常。
这是我的“漫画史”,又或者,我的漫画生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