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4年9月13日，财政部和证监会对普华永道中天会计师事务所（以下简称普华永道）对恒大地产集团（以下简称恒大地产）的重大审计失败作出行政处罚，罚没款合计4.41亿元，给予普华永道警告、暂停经营业务6个月、撤销普华永道广州分所。这起严厉的行政处罚，在注册会计师行业内外引起强烈反响。黄世忠教授就此接受记者采访。
普华之殇 行业之痛
——普华永道对恒大地产的重大审计失败值得警醒
问
记者：政府主管部门和监管部门的处罚对普华永道自身的影响主要有哪些？
黄世忠：恒大地产2019和2020年虚增5641亿元收入和920亿元利润，创下了财务舞弊史的世界纪录，普华永道及相关注册会计师对恒大地产的重大审计失败也将载入警示后人的审计失败史册。财政部和证监会对普华永道的处罚，创下国内对会计师事务所和注册会计师最严厉的处罚记录。我认为，财政部和证监会对普华永道的处罚，依法依规，符合过罚相当的原则。
信誉和品牌是会计师事务所最重要的无形资产。普华永道这起重大审计失败，导致其品牌严重受损，发展严重受挫。财政部和证监会的处罚，对普华永道的影响深远，普华永道不仅因这起审计失败流失大量优质客户和优秀人才，而且极可能陷入代价高昂的民事诉讼和民事赔偿。这其中，对普华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暂停经营业务6个月。相信普华永道能够从中汲取惨痛教训，希望普华永道痛定思痛，认真整改，修复信誉，凤凰涅槃，欲火重生。
问
记者：对普华永道的处罚对其他会计师事务所有何影响和教训？
黄世忠：普华之殇，行业之痛。普华永道这起重大审计失败及其遭受的重罚，将成为警醒注册会计师行业的典型案例，可在一定程度上倒逼注册会计师行业讲信誉、重质量，知敬畏、守底线。信誉和质量是会计师事务所的生命线，独立性和专业性是会计师事务所的防火墙。离开这些，高质量审计无异于缘木求鱼，会计师事务难以行稳致远，更做不到基业长青。保持对《注册会计师法》的敬畏之心，守住该法第二十一条明确规定的四个不得“明知故犯”的底线，其他会计师事务所和注册会计师才可避免重蹈普华永道的覆辙。这次最让我震惊的是普华永道的个别注册会计师公然践踏法律红线，这些毫无底线意识的注册会计师不仅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而且连累了普华永道众多信守职业道德、追求专业主义的合伙人、注册会计师和员工。尽管恒大地产的审计团队只是普华永道整个审计团队的一个小局部，其审计质量并不能代表普华永道的整体审计质量水平，但局部的恶劣行径往往会对整体造成严重伤害，这是其他会计师事务所必须引以为戒和严加防范的头等大事。因此，会计师事务所的一体化业务管理和一致性质量控制，必须始终坚持，永不松懈。此外，从财政部和证监会处罚说明中，似乎可以窥见对恒大地产的审计存在着“放飞机”现象（没有执行审计准则要求的程序却在审计底稿上体现已经执行）。“放飞机”现象并非个别现象，被广为诟病，有损审计质量，潜藏重大风险，值得关注，亟待整治。
问
记者：对普华永道的处罚会否改变当前审计市场格局？
黄世忠：对普华永道的处罚，短期内可能造成金融机构和中央企业的审计客户过于集中在其他国际“三大”和国内头部会计师事务所的现象，万一再出现类似恒大地产审计失败，优质客户过于集中的现象将更加突出。从长期看，随着本土头部所的快速发展，国际“四大”垄断金融和央企优质客户的现象将逐渐缓解。总之，审计市场格局的形成和改变并非一朝一夕，既要发挥市场主导力量，也要通过行政手段适当调节。唯有由此，方可有效防范系统性风险。
问
记者：去年以来，已有六家知名会计师事务所被处以“资格罚。请问您怎么看待“资格罚”？
黄世忠：“资格罚”即暂停审计执业资格，这是政府主管部门和监管部门对会计师事务所最严厉的惩处方式之一，对会计师事务所极具杀伤力，轻则导致客户流失，重则导致“灭所”之灾。“资格罚”在国外并非没有先例，2006年普华永道日本公司中央青山因涉嫌协助化妆品公司嘉娜宝虚增2100亿日元利润而被日本监管部门停止为大型客户审计服务2个月，2018年普华永道印度公司因未发现萨蒂扬计算机科学公司17亿美元的财务舞弊而被印度证券监管部门禁止为该国上市公司提供审计服务2年。这两起“资格罚”备受瞩目，广为报道，但也颇具争议。“资格罚”在对涉事会计师事务所发出强烈不信任信号的同时，往往伤及无辜，那些讲道德、有水平、重质量的合伙人、注册会计师和员工会因“资格罚”而遭受附带伤害，代人受过，有失公平。我认为，“资格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处罚方式，应当慎用，只应适用于《注册会计师法》规定的四种“明知故犯”且造成恶劣社会影响的情形。在我看来，“重师轻所”的处罚方式更加合理，对于在审计失败中负有责任的注册会计师和其他相关人员，应当严惩不殆，有犯罪行为的应当追究刑事责任，而对于涉事会计师事务所应当以行政罚款和民事赔偿为主，不宜动辄暂停执业资格。
问
记者：对于会计师事务所的监管与处罚，您有何意见建议？
黄世忠：对于会计师事务所的监管和处罚，我赞同继续保持严监管的态势，唯有通过严监管，才能促使会计师事务所及其注册会计师信守职业道德，恪守独立性原则，不断提高审计质量。与此同时，建议政府主管部门和监管部门认真落实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做好资本市场财务造假综合惩防工作的意见》，严肃查处和立体追究财务造假者和配合造假者的行政责任、刑事责任和民事责任，为注册会计师依法开展审计业务创造良好的执业环境。此外，建议政府主管部门和监管部门：（1）整治审计执业过程中的“放飞机”现象，禁止注册会计师和其他审计人员在审计过程中编造和记录不实的审计程序；（2）督促从事上市公司审计业务的会计师事务所建立“法务会计”团队，配备反财务舞弊专业力量；（3）责成会计师事务所加快“数智化”转型，加大研发投入力度，通过“数智化”技术提高财务舞弊发现能力；（4）改革会计师事务所分配制度，提高审计一线工作人员和质量复核人员的待遇；（5）强化会计师事务所一体化业务管理和一致性质量控制，严格总所对分所和其他分支机构的人事和财务管控；（6）要求合伙人更多地参与现场审计，切实担负起对注册会计师和其他审计人员的督导责任；（7）重申独立性原则，要求会计师事务所及其注册会计师与审计客户保持形式独立和实质独立；（8）探索审计委托制度改革，对于有财务造假前科的上市公司，可考虑由证券交易所直接委托会计师事务所进行审计，或者缩短强制轮换年限，对于有重大审计失败且造成恶劣影响的会计师事务所，可考虑对其审计上市公司的家数作出限制；（9）秉承“过罚相当”原则，杜绝“小过重罚”现象，彰显公平正义。区分会计责任与审计责任，避免对会计师事务所的罚款高于财务造假上市公司的本末倒置现象。（10）提醒注册会计师注意角色冲突，不得既为企业代编报表，又对企业报表进行审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