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插画/喵喵夏文/杨仙仙
扬州,丽秋院。
丹山刚把门支开,玫仲就钻了进来,抓住丹山手腕就往房间里拉,惹得一众姑娘侧目。
一关上门,丹山挣脱桎梏,抱怨道:“玫二少爷,您这每次来青楼就把我一个龟公抓来作陪,我这名声传出去了以后还怎么娶亲啊?”
“呸!”玫仲夸张地啐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龟公这么粗俗的字眼。你就是个杂役,只不过工作的地点在青楼。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丹山无言,玫仲不愧是转移话题的一把好手,如何称呼根本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两个男子成天这般厮混,外面的流言蜚语刮得比春日的风还冽。
玫仲瞅着丹山黑脸,斜了斜眼角:“怎得?不乐意陪我,我还可以加银子。”
“别,够了够了。”丹山心塞,玫仲每次来都只让他陪,出手也非常大方,导致鸨母一见到丹山就眉开眼笑,昨儿还送了他一罐珍珠膏,拉着丹山的手让他定要把皮肤保养得更水润一些,那眼神里的暧昧,比看头牌姑娘还殷勤。再加钱,指不定会被误会成什么样。
认了命,丹山微叹一口气,问:“今儿何事这么急?”
玫仲这才冷下了脸色道:“我大哥死了,官府来了仵作,但未查出原因。可我见,此事并不简单,大哥死前,与三弟小妾来往甚密,精神日渐恍惚,我本没放在心上,却不料……你说大哥之死,是否和三弟一家有所关联?”
“怎会这样,何时的事?”
“就是今早。此刻家中乱成粥,我才偷摸着到你这来透透气,后两日便会出丧,八成是见不着你了。”玫仲声音虽然哀戚,但还不忘抬眼撩拨丹山几句。
丹山侧目:“他往日待你一向不好,死了便死了,你怎得如此消极?”
玫仲目光空落,起身推开窗,悠悠叹息:“往日大哥在,他是嫡出长子,家业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也是宅子里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活靶子,能替我挡下好多糟心事。而现下,只剩我和三弟两个庶子,你觉得,下一个会被解决的人是谁呢?”
这回,丹山也沉默了。
玫家是苦水一派玫瑰世族,主营香料,味道芬芳怡人,还可舒气活血美容养颜,深受达官贵人的喜好。再加上与当朝内阁首辅结亲,所以赶上了当皇商的好路子,在扬州富甲一方。
玫老爷年轻时风流贪欢,坏了身子,如今一天天颓靡下去,偌大家业,儿子们都虎视眈眈。
年初,玫家三少爷玫俶纳了一名江湖女子为妾,唤作惜木。正房太太未立就纳妾,本以为是情深所至,但据玫仲观察,玫俶与惜木一直分房而居,平日里两人连饭都不会一起吃,半点看不出深情。
如此诡异的关系,现下又和大哥之死有所牵连,难怪玫仲这般惶恐。玫仲生母本是玫宅的丫鬟,被玫老爷醉酒强上后怀孕生子,所以母子俩都极为不受玫夫人待见。玫仲五岁那年,母亲在折辱中而死。因年幼丧母,玫老爷勉强生出了几分父爱,当着面对他还算维护。但若玫老爷不在,玫夫人的凌辱就会变本加厉。为求生存,玫仲自己琢磨出了路数,就是形影不离地跟着玫老爷,连玫老爷逛青楼他也跟着。玫老爷没办法,正巧当时青楼中有一名妓女带了个和玫仲一般大小的孩子,玫老爷便付了些碎银给妓女,让孩子陪着玫仲玩。那孩子就是丹山。玫仲九岁时,彻底悟出了像他这样的身份能在玫家求生的法则,那就是扮作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于是,他日日来找丹山厮混,实际上躲在房子里和丹山读书,或共同溜出城外习武。两个孩子就这般藏着掖着戴着面具长大了,全凭一己之力在淤泥中长得笔直。玫仲本以为只要他不挡着大哥的路,便能在玫家走得长久。万万没想到,玫俶在姨娘教唆下愈发狠毒,如今不得不直面性命之忧。丹山问:“既已有了方向,官府也上门验尸,为何不将你所看到的和盘托出,彻查玫俶一家?”玫仲伸手摸了摸丹山的头:“我说你小子,个子比我矮,智力也不够。连我这个成天不在家的,都知晓大哥死前和惜木有所来往,父亲怎会不知?但父亲此刻恐怕已经衡量好得失,死掉的儿子无法重生,而活着的,不能再因此丧命。玫俶又是宠妾的儿子,父亲怎么舍得下手?”为了利益手足相撕的故事,在青楼中他听得太多,但这一次,却与玫仲有关,他无法再淡定。看着丹山深思,玫仲问道:“今日我来找你,其实有事相求,平日里在青楼你能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是否认识什么奇人妙士,帮我求取一些装病的药,能让我咳嗽也好发热也罢,只要找到借口完全避免和玫俶一家接触,说不定能留住一条命。”“就凭你这日日黏着我的劲儿,让我上哪儿认识奇人妙士。”丹山悄悄嘀咕着,转而又加大了音量,“且不说有没有这样的药,就算有,这法子能拖延几天,你总不能后半辈子都装病卧床吧?”“这倒不用,能维持一个月即可。我推测玫俶这次如此激进,正是因为一个月后姨父会来玫宅,父亲如今病重,唯恐自己时日不多,想趁着身体还能坚持,让姨父帮忙定下未来继承人。”玫仲的姨父就是内阁首辅,丹山颔首,觉得玫仲推测的极是。他忙说:“那这一个月,你搬出来住在丽秋院便是,如此就不需担心玫俶祸害。”玫仲苦笑:“不行的,平日里倒也罢了,如今大哥出事,我还日日厮混青楼,定会惹父亲大发雷霆。他本就不喜欢我,若惹他暴怒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我虽然避免了被玫俶害死,但定会被父亲派人打死。”这是什么苦命孩子,丹山皱起了眉头,他略一思索,在屋内翻出一个木制小盒,里面装满了白色鳞叶,对玫仲说:“拿着,这几日,若是无法离家,你多咀嚼此物,它能清心安神,对抗精神恍惚。”说罢,又出门去鸨母那拿来一只药瓶,递给玫仲:“此药能让你高烧七日,七日后,我另想法子。你尽量躲在房内,熬过这个月。”丹山忙拦住他:“你再稍等片刻,我正遣人打包一些糕点吃食让你带上,方便你躲在房内也不至于太饿。”玫仲怔怔地望着丹山,突然开口夸道:“这七巧玲珑心,也不知道日后会便宜了谁。只可惜啊……”丹山脸色一红:“瞎可惜什么……”说完钻出门,溜了。次日,玫宅众人身着白衣、哀乐齐鸣、哭声戚戚。阵仗有多大,玫仲的心情就有多悲凉。若不是自己娘亲的尸骨还草草埋在玫宅荒凉的后院里,若不是在这扬城他还有人牵挂念想,他早就想打包离家出走了。躲了几日,丧事已停,父亲遣人让玫仲共进午餐,直言有病也不能推辞,与三弟玫俶一见终是躲不过了。他嚼了几片丹山赠与的鳞叶,平复了心情,咬牙向中庭走去。远远就看到玫俶与惜木同在,奇怪的是,惜木离玫俶很远,反而坐在父亲身边倒茶伺候。而为玫仲空出的位置,竟也在惜木旁边。玫仲脚步沉重,正在此时,宅子里传来骚动。下人迅速来报,竟是原本下月才来的内阁首辅提前到了。玫老爷立刻起身相迎,玫俶忙唤惜木退场留出位置,首辅却早已踏入中庭,三两步坐在惜木身旁,让众人赶快入座:“一家人不用客气,添张椅子给玫仲,坐我右侧罢。”玫老爷堆笑:“大人,您的身份怎能和孩子们挤在一起,还是入主位为好,这个家,全凭您照料。”首辅哼了一声:“这倒是,我看这座次排得也甚为怪异,老三妾室不与老三同坐,挨着公公像什么话?”三姨娘在一旁娇笑:“大人言重,惜木不过是孝顺,坐在老爷身侧便于伺候罢。”“哦,孝顺?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妾室日日与老三分居,毫无怀子嗣之意,何来孝顺?”首辅声音如雷,震得在场一惊。玫俶颤颤解释:“父亲,惜木刚入家门三月不到,一来就忙于研发新的香料,这些,我都与你提过。这些年,玫瑰香料虽不愁销路,但明显势头渐弱,我们俩是想先以家族事业为重。再者,我尚未娶妻,若妾先生长子,唯恐日后家宅不宁。”玫老爷立马变脸,对着首辅谄笑:“对对对,老三考虑得周全,也向我说过此事。前些日子,惜木提出的新香料方子也颇有意思,我还特意允她和老大交涉。”首辅冷笑:“他们兄弟俩不能交涉,让女眷去,你为人父,不觉得荒谬?”玫老爷有些不好意思:“新香料是惜木研制出来的,老三也讲不清楚,我想着白日青天,又有丫鬟下人在旁候着,不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首辅猛一拍桌:“见不得人的事未出,却出了人命!事已至此,你竟然还出言维护!”“这……这只是意外,还请大人明鉴……”玫老爷抖如筛糠。“今日,我正是来明鉴的!”首辅脸色一变,喝道,“来人,把老三和他妾室绑在一块!”随身护卫立即上前,将玫俶与惜木推到一起,用麻绳绕身。玫俶满脸抗拒,三姨娘也如坐针毡,玫仲在一旁不明所以,惴惴不安。一炷香后,只见玫俶与惜木双双脸色惨白,三姨娘一声惊叫,将二人分开,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首辅忙叫人将惜木押走,指着地上的三姨娘道:“你,自己交代吧。”从三姨娘的嘴里,玫仲才懂了玫俶用心之险恶,他们的目的,是在首辅到扬州将家业定给大哥之前,害死大哥、自己甚至父亲。所谓的纳妾,只是为了寻一个借口将玫瑰的天敌引进门。木樨草与玫瑰同在时,会在短时间内凋零、枯萎,但在这个过程中,它会释放出一种足以反杀玫瑰的物质,直至玫瑰丧命。木樨草的枯态可调,而玫瑰之败却难逆。为掩人耳目,让计谋得逞,玫俶母子宁以姻缘做砝码,费尽心思,寻来木樨草以身索命。玫老爷浑身颤栗,一耳光扇在了玫俶脸上:“孽子,竟用这样的法子手足相残!竟还想置我于死地!”首辅长叹一口气,对玫老爷坦言:“如今这个局面,多少也和你有关。这些年,你只顾着自己寻欢,后宅之乱不管不顾,父子之间无情,兄弟之间也无义,家底虽丰厚却德不配位,孩子怎会不走入歧途?”说罢,首辅又望向玫仲:“老二脱离你的看管,凭借自己的本事倒是没有长歪。可老三的行为……和你同出一辙,总让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念在自家夫人的关系上,首辅没有落井下石,残害手足的玫俶、惜木以及三姨娘不能留,该受的惩罚绝不姑息。至于玫老爷本人,经此一劫,也颓弱了很多。当着首辅的面,承诺未来会好好待玫仲,并且会将手里的生意慢慢交予他负责,最终立玫仲为家业的继承人。玫仲带着好消息去找了丹山,把事情的原委手舞足蹈地一顿描述,逗得丹山拍手称奇。话毕,玫仲突然转了调子,猛然深情道:“丹山,以后你别在这干了,跟着我吧。”玫仲笑道:“也是姨父提醒了我,你们隐姓埋名之人的取名风格,便是将自己的名字倒着用。木樨草改名惜木,而你,丹山,真正的名字叫山丹。山丹是百合的别名,你并非男子,而是一朵藏于青楼不染淤泥的百合花……”“加上你给我的白色鳞叶更证实了这一点,你们百合世家,除了花开极美,还有入药之功效。鳞茎可食用,常用于精神恍惚,可以清心安神。”玫仲声音越来越温柔,“而且,其实我早就有所怀疑……”“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城外练武,突然冒出一只猛犬,追得你跳了泥潭,是我救你起来的吗?”百合点头:“当然记得,你为了救我送了自己半条命。”从那时候开始,百合就下定决心一辈子站在玫仲这边。玫仲嬉笑:“那时候我因为紧紧抱过你,就发现,你的身体好像比我少了一些东西。”“后来为了求证猜测,我还想偷看你洗澡,但因为不好意思,只隐约晃了一眼上半身,可你……嗯,实在不太明显,所以我不敢确定。”“在来你这之前,我去找了你娘,承诺要一辈子对你好。缠了很久她才告诉我,因你生在青楼,怕鸨母打你主意,便一直将你假扮成男子来养。你们百合本就是两性花,雌雄蕊双在,只要你们想装,就难辨男女。百合,现在你可以不装了,你可以恢复女儿身了。我要娶你为妻。你也不用担心父亲会说你出身不好,你一直以男儿身自居,没人知晓你是谁,我会想法子为你安排一个普通人家的身份。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永远不分开。你答应我,好不好?”玫仲眼神切切,他是多么激动啊,曾经他还担忧过自己为何会喜欢上男子,如今家中威胁已了,百合的真实身份也明朗,他觉得自己苦了那么久,大概就是为了换到此刻的幸福。百合黑着脸:“嫁不嫁的先放一放,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晃了一眼上半身觉得不太明显?”身份坦白,生活越发安顺,但有一事,百合还是会一直瞒着玫仲。多年前,玫老爷眼馋妻子娘家姐夫首辅的资源,明明资质有限,还缠着首辅给他做皇商的机会。首辅不允,他便给首辅下了迷药,将首辅送上了一个妓女的床榻。首辅一向清明且爱妻,为了不让妻子伤心,只能瞒下此事,勉强帮玫老爷走上了皇商之途。而那妓女,也是受玫老爷胁迫,首辅知道之后,并未为难,只是要求绝不可暴露此事。但妓女却因那夜受孕,并偷偷诞下一女,以男儿身份养大,在女儿成人那年,告诉了她父亲的身份。这女儿便是百合,她本觉得人各有命,不想叨扰首辅。但她的心上人性命受威胁,只能冒险写去了一封长信,信中详述了玫仲的困境,以及自己的推测,并承诺这会是唯一一次求助。首辅提前赶到,便是因长信而来。让百合意外的是,首辅还提前派人做了调查,将此事解决得比百合意料中的还要完美。为了感恩首辅,百合会一世遵守承诺,将这场错误的父女关系埋进心底。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为她考虑了未来,想与她同行的男子。曾经,他们在黑暗中十几年如一日的互相温暖,今后亦会如此。除了做玫仲的妻与他恩爱相守,百合也有香料之用,玫瑰香料销量减少的困境,她亦能帮上忙。唯一的变化是,他们终于可以活在日光之下,不用藏着掖着戴着面具,能大大方方地牵手同行,共赴岁月绵长……PS:本故事纯属虚构,主人翁为几种花草。
玫瑰:在中国,玫瑰栽培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汉代。可用于提取玫瑰精油、制作玫瑰花茶、玫瑰酒、玫瑰酱及制药等。
百合:别名强瞿、番韭、山丹、倒仙,是既有雄蕊又有雌蕊的两性花。鲜花含芳香油,可作香料;鳞茎含丰富淀粉,是一种名贵食品,亦作药用,具有养阴润肺,清心安神之功效。常用于阴虚燥咳,劳嗽咳血,虚烦惊悸,失眠多梦,精神恍惚。
木樨草:可以从花中提取精油,用于制作香水;木樨草在玫瑰花的影响下,会在短时间内凋零、枯萎,并在这个过程中释放出一种物质,使玫瑰中毒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