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儿童节
By禄兴明（彝族）
仿佛是在老家
一只羊向我走来
羊说：＂你好！”
我说：＂咩！”
羊说：＂今天空气好新鲜。”
我说：“青草很咩！”
在大凉山南麓的发诺梁子
我们把一种跨界的模糊语言
使用得炉火纯青，人神皆知
1
肠子里有太多的花花草草
有太多的阳光和雨水
还有一不小心采摘的媚眼或那别的啥
羊子需要反刍，细嚼慢咽
像一个诗人反复打磨一个词，打磨月光
苦吟派的羊，自寻烦恼
自命不凡
除了嘴巴说的，身体的表达更咩
＂绵羊撞头”跳起来了
两只小公羊双手摇腰，
一二三四，进四退四
冲啊！退啊！撞啊！
甩头！摆腰！镝脚！
尘土飞扬，男人之战
从游戏开始
2
我弟弟的启蒙老师是一头羊
爸爸用鞭子指着＂a”
弟弟像羊一样摇了摇头
爸爸抽一鞭子
＂啊！”弟弟一声惨叫
他在无意间痛苦地抓住了
这个开天辟地的读音
像哪位大神开腔抓住了
七字真言中的那个“嗡”
鞭子指向＂b”
弟弟更像羊了，摇了摇头
（头上是汗，像要长角）
“杯！”
父亲说到打到，又一声惨叫
弟弟和泪接住了这一＂杯”
鞭子指向“C”的时候
我替弟弟摇了摇头
这一声惨叫可以勿略不记
我确信他已经长出羊角
三叫之后是新的轮回
鞭子再次指向那个“a”
如有神助或鬼助，弟弟
一口气发出四个读音：
＂阿杯策德！”
父亲无奈哈哈大笑，扔掉鞭子
又补了一个长长的叹词
余音绕梁，父亲问弟弟：
＂你到底是要继续读书，
还是我给你说媳妇算了？
你选择！”
弟弟咬紧牙关，做了男人的决择：
“你去提亲吧，我要娶表妹！”
我在作业本上飞快记录了这堂惊心动魄的旁听课：＂阿杯策德，德特你勒……”
3
我是时间的儿子
空间只是我的外戚
一只小母羊闯入我的童年
像是一只书签漂进海洋
那是一只中年黑花山母羊的孪生女儿
母亲体形高大，表情神圣
傲然耸立的一双大角如皇冠
如果做成酒杯，能醉死天下英雄
女权极盛时代的女王
只与神交流，与神婚恋
我用异性的眼光打量着
小红花腰山母羊
我看它一眼，它就长高一寸
太阳落在海里燃烧成红色身体
红色翻滚，大浪排空
红色浪潮涌向腰肢和胸脯
——青春的摇篮和坟墓
红色的尽头，远海的岸边
火焰的顶端
白色旗帜腾空而起
白色嘴巴吸干了红色血液
灵魂抽干了身体
起来！白色
白色腰肢白色胸脯，抖动吧
抖动人群和羊群平凡的眼光
让世界脱离俗气
像清气上升浊气下降
像天和地分离
再造真善美的原始概念
如果说，在西方，卵生动物中
最美的女神是海伦
那么可以肯定，在东方
胎生动物中最美的女神
就是这只小花腰山母羊
署假我把羊群赶上高山牧场避暑
寒假把羊群赶下河谷田湿避寒
隔着物种的层层屏障
我认出小母羊的古老基因
用人神共知的模糊语言
我温柔地叫了一声：
＂咩！”
小母羊没逃脱悲剧结局
像海伦没逃脱特洛伊之战
我和它母亲共同目堵了那一刻：
牠正在悬崖上蹦哒吃草
一块巨石从天而降
我听见生命柔软的绝响：＂咩”
4
一个朋友想拍一部电影：
《一根羊毛》
讲述进城之后迷惘重生
牧童再也回不到精神故乡
我摸摸光头上隐形的头发
像古希腊王子伊阿宋
摸到了一根金色羊毛
披毡的流苏轻轻飘扬
纺织机在疯狂旋转
文明的钟表上
有人看见时针一动不动
有人看见争分夺秒
时间之剑无法刺破空间
却在内心化剑为犁
培育春华秋实
一只羊向我走来
他说：＂你好！”
我说：＂咩！”
没有什么能使你毛发直竖
老顽童，你是时间之子
空间只是你的外戚
2023.06.01 成都.趣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