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兴明Ⅱ 泪光
每次回老家，一家人围着火塘
摆龙门阵，母亲都是主角
内容大多集中在父亲的糗事
母亲绘声绘色，讲到精彩处
挽起手脚，既演她自己又演我父亲
结局一定是她赢了
母亲年年带我们返回她们的故事现场
有时听到父亲输得太狼狈
我也会耍个恶作剧，加入战团
为父亲两肋插刀
这通常都让母亲猝不及防
但无法撼动她的战斗意志
事实上父亲2008年就过世了
彝历年前夕，他打来电话
敦促我和妻子回老家团年
当晚我正在报社值班
父亲一定喝了酒，言语非常兴奋
还动用了写歌编舞的修辞手法
反复诉说亲人们翘首以待
不准我再当骗子
我答应了十多遍，他才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母亲突然打来电话
说父亲昏迷，突然从沙发滑落地板
我大喊赶快让侄儿送医院抢救
又过了半小时，母亲又打来电话
父亲走了
爱开玩笑的父亲临死前曾短暂清醒
和母亲开了最后一个玩笑，他说：
“是不是我这辈子对你不好，
你爸爸来喊我了？”
我赶到时，母亲在检查披毡和头帕
为父亲入殓做最后准备
她比他大四岁，一直比父亲更要强
母亲没有流泪
我也希望她不流泪
我记住了父亲留在世间最后的话
同时扪心自问，将来哪句话会是
我留在世间最后的话
今年春节，母亲又摆起了父亲
一反常态，这回她一声叹息：
“我最心疼的是他死在县城，
而没能在老家堂屋落气……”
我假装没看见母亲的泪光
把头埋向碳火忽闪忽闪的火塘
2024.4.21重庆草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