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九月十五的晚上,月朗星稀,清辉满地。一下子想起了我的祖父马启先生,九月十五是他老人家的生日。
爷爷在老家的名字是马永安,他出生于1922年,出生于陕西富平县太白村马家的一个农家。1994年元月9日冬天逝世,享年73岁。今年是老人家的百岁纪念。
祖父去世时,家里的其它人都在,那时我刚刚上学,在终南山下一所校园里。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夏日的傍晚,园子里种着向日葵,还有我们叫烧汤花的状元红花,这个花傍晚开放,颜色紫红鲜艳,爷爷满面笑容的坐在矮桌前,旁边还有他的姐姐,我的姥姑,最爱大声说笑,一派溶溶亲情。
从我记事起,他是一个幽默智慧的老人,精神矍铄,笑容慈祥,眼睛里有熠熠星光。退休后,他很少出门。记忆里最深刻画面是:盛夏的傍晚,爷爷佝偻着身子从北城门口进村,提着平平一竹笼的苜蓿;或是在寒冬的夜晚,就着灯光靠在炕几上看书,后面有一两个清香的菠萝,那时的菠萝非常稀罕,是七叔从武汉带回的。
爷爷的少年时期在庄里和三原上学,大学考入西北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在西安中学任教,1953年至1954年在北京师范大学进修一年。六十年代初精简运动,祖父的背景是富农家庭出身,有一个被国民党抓壮丁生死未卜的大哥,他下放回乡。他在生产队里赶勒勒车,也在生产队菜园种过几年菜。当年粮食奇缺,爷爷用当年带回来的八十三块钱为家里人买了一架子车红萝卜,救了一家人的命。七十年代因为教师资源缺乏,到距家2里路的曹村高中任历史老师,爷爷的教学特点是极少翻书,出口成章。
他也是一个好父亲。祖父有五个孩子,大姑生于1940年,初中毕业后考入陕西省煤炭学校,是那个年代女子受教育少数人之一。父亲初中在迤山中学上了一年,第二年(1959年)送到西安三十中学,因表现优秀保送到九江军校学习,父亲讲那时候爷爷工资98块,给他18块生活。二叔五叔因文革中断教育。二叔改革开放时经营石灰窑,祖父鼓励他:我们家祖先做生意的还不少呢,你每天挣5块就行。五叔初中毕业到我们村当老师。七叔成为高考恢复后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他还是一个好爷爷。大姐是家里的长孙女,小时候最受爷爷奶奶的宠爱,二姐长得最像大姑,是家里的新一代学霸。我那时爱到爷爷家看电视,电视剧看完后,爷爷总是打着手电筒照门口小巷子送我回家。有次我和堂弟到他们屋子,我穿着红外套,堂弟戴着皮帽子,爷爷笑着说:“这娃穿个红衫衫,定是她妈妈的心尖尖,这娃戴个皮帽子,他爸兜里有票子。”1993年爷爷生日前夕,我给爷爷写了一封祝寿的书信,在信里除去祝寿以外,大致描绘了南山风物与我们渭北的区别。接到信,爷爷很高兴,将书信放在贴身的大袄里,外面披着薄棉袄,在爷爷生日那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见谁让谁看,喜形于外,并不像平日的他。
爷爷去世二十八年了,似乎走得很久了,但是在某个瞬间,常常又回到我们心上。中年的我,自闭家中,可以三天不下楼,不和友人联系,恍然之间,六十年前的爷爷也是这样,他虽然在村里长大,除了出工,不到村口闲谝,只在家里看书做活,是自闭吗?也是自洽。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这就是写爷爷的诗句啊。一个真实经历了社会变革的人,屡经风浪,顽强生活,保持善良与本真。他留给我们的财富就是我们自已,以一个真实的、真诚的、勇敢生活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