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枪炮声持续不停的白天相比，夜里的法卡山显得分外宁静。上空阴沉沉的， 加之正值农历的月初，没有一丝月光， 也看不到一颗星星。这样的夜里，睡意是最易袭人的。可不，法卡山就像一头巨大的雄狮， 因被白天的枪炮声折骑得疲惫不堪，眼下正睡得多么深沉。但是， 据说雄狮不管怎么困乏，睡觉时总有一只眼睛是睁开的。这时的法卡山，也睁开着它的一只眼睛——在南坡的深草丛里， 我们的边防战士在这里设置了一个潜伏哨。
现在， 哨位上有两个人：壮族新战士小韦和他的班长。他俩全身都用青草和树叶伪装着，一起趴在一个掩体内。小书还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 因而班长特意把他跟自己编为一组。和班长在一起， 小韦心里踏实多了。已是午夜时分， 他们从天黑到现在，已经潜伏了好几个钟头， 还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小韦觉得非常困，连连打着呵欠， 上下眼皮就像给胶水粘住了， 肺也睁不开。此刻， 他觉得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就是能痛痛快快地睡一觉。不一会，他的脑袋慢慢低下去了。紧挨着小韦的班长见状，便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盒清凉油， 用食指沾了一点， 轻轻往小韦的眼皮上一搽。小韦顿时感到眼睛火辣辣地难受，同时睡意也无影无踪了。他转过脸对着班长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但班长却看不出来——天太黑了， 面部表情是看不清的。只听班长凑近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注意观察， 不能大意！”
须臾， 起风了。呜呜的风声伴着周围灌木丛发出的沙嚓嚓的响声，在孤寂的山野林里格外令人心颤。小韦的心开始收紧了。忽然，班长用指头点了他两下，小书知道这是约定的紧急警号，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尽量蹬大眼睛盯着前方——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没有。这下他才想起班长在执行任务前教过他的要领：晚上潜伏要眼耳并用，眼睛看不到时那就主要靠耳朵听了。于是，他赶紧把耳朵对着正前方，尽力地听着：除了风的声音，再就是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在不停鸣叫， 除此外似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了。他侧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班长， 但班长仍然把头贴在地上专注地听着， 不动声色。小韦再一次凝神静听。唉， 果然有些异常：在风吹草动声中，隐约有一阵连续的沙沙沙的响声，由远而近了， 象是有人穿过草丛向他们的哨位走来， 小韦禁不住把手里的枪抓得紧紧的， 右手食指也搭在扳机上，只等班长下令开火了。不一会，那奇怪的声音停止了。小韦心想，刚才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不由得松了松气。班长的胳膊肘又碰了他一下， 那声音又来了， 并越来越近。小韦这回听真切了，他的心在咚咚地跳个不停，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不料，那声音又没有了。小韦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汗， 看到班长依然是那么沉着地伏着一动不动，他的心也稍稳当些了。他正想，这到底是啥玩意呢? 只听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距离更近了， 但由于太黑， 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刷刷刷， 那声音就像到了跟前，草丛也像被什么东西分开了。略。咚、咚， 小书感到地面在震动，这不象人， 人不会有这么重的步子， 那会不会是什么野兽呢? 也许是大象?听说这一带是有大象的。朦胧中， 小书终于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影子在移动，并伴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噢，是一头大水牛！小韦在家里听惯了水牛的这种喘息声。说来也怪，那头牛在距他们仅三、五步的地方站住了， 牛鼻子呼出的热气直喷在他俩的脸上。片刻，那牛象是被谁猛拽了一下， 忽地把头扭到后面去了。可后面并没有人影， 想必牛鼻绳是很长很长的。不管怎样吧。反正水牛往回走了，转眼就没影了。咚、咚、咚，沙、沙、沙，声音由近而远， 渐渐消失了。
哦， 谁这么大意，让牛深更半夜跑出来? 小书深深吐了口气，觉得自己闹了一场虚惊。不料班长却一抖擞撑起身来，轻声但严肃地对他说：“看见了吗? 这头牛是敌人放上来探路的——他们怕踏上我们的地雷。我们这里是个新哨位，碰巧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在这个地方埋雷。敌人马上就会出动兵力趁黑夜从这里向我们偷袭！你快回阵地向排长报告， 准备战斗， 我留下继续监视敌情！”听了班长这番话，小韦的胆子壮了起来， 忙说：“不，班长， 你去报告， 让我留下⋯⋯”“嘘——小声点! ”班长的声音很轻，而语气非常坚定：“听命令，快， 情况很紧急！”
小韦在黑暗中抓了一下班长的胳膊，无可奈何地返身向山顶爬去了。
排长刚带着全排进入阵地，小韦就听到在班长潜伏的地方响起一串急促的冲锋枪射击声。紧接着，阵地上排长大吼一声：“打！”整个法卡山上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顿时响成一片。
又一个黎明到来了。小韦这下一目了然， 战壕下面的斜坡上， 横七竖八地摆着十多具越军的尸首， 他开心地笑了。但想到班长，他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由得四处寻找。看到了， 在那——班长躺在担架上，两个战友正要把他抬下去。他的右大腿受了重伤。小韦情不自禁扑向担架，拉着班长的手流起泪来。班长吃力地伸了伸脖子， 用沙哑的嗓子说：“打胜仗了，你怎么还哭?”说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小书指干了泪水， 日送着担架把班长运下阵地，他默念着， 班长，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以后我知道该怎样完成我的任务了。
法卡山上的边防战士又开始了战斗的一天。昨夜就这么过去了。在法卡山， 这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夜， 战士们都习惯了，不论哪个战士，都能绘声绘色地给你讲一两个这样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