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阿姨发来消息,说老爷子走了。我懵了一下,花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十多年的事了,久的像没发生一样。第一次见的时候,一进屋就瞅见了他那间破房子的客厅正中,挂着孙中山的肖像。他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就坐在底下。家里的老太太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听我们说话。他问我从哪儿来,叫什么,吃过饭没有。我报上了外公外婆家的地址,笑嘻嘻地说,我们是老乡。
回南京上学后的某天,爸妈打来的电话,说外婆家来了两位老先生,是特意来感谢我的。他们叫纪仲舒与李开古。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好多事。抗战胜利70周年,他怕自己申请不到国家纪念章,让我带着他去南京的黄埔同学会,找秘书长给他写证明保证。他最终如愿拿到了那份国家荣誉,那年夏天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展开了,几乎每天都有要来看他们的人,要做采访,要送慰问品。
再后来,李开古突然确诊了肝癌,很快地离开了。少了个一块遛弯的战友与朋友,他变得沉默寡言了一些,没事只能在家后面种种地,再瞎转转。
大学毕业后,我第一次自己做活动,我想他总是喜欢热闹一些的。在七七纪念日把他接到了南京,跟那时淮安剩下的几位老兵一起,去总统府参观。那里有他一生的精神偶像孙中山的雕像,那天94岁的他像个雕塑一样挺的笔直,敬了个很久的军礼。吃饭的时候,他激动抓住同学会会长张修齐的手,一遍遍地说自己是从淮安来的。
再后来呢?再后来他染上了肺炎,医院几次下了病危通知,他趟过了鬼门关,可没多久却又感染了带状疱疹,再没有能力出远门了,只能困在那张床上,切换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是XXX来了吗?现在还在南京工作吗?”再看他的时候,敲门的开场白依然是这几句。
走之前他跟女儿说不要告诉我们,也不要铺张大办,就这么火化了就好。
他是个有爱的小老头,一生清贫,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捡来的女儿。他活的堂堂正正,命运反复的开着他的玩笑,他从来没抱怨过,只是默默记住了每一个对他好,帮助过他的。
有很多人记住了他吗?我不知道。
对我来说,他也是个普通的小老头,是我的朋友。
他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我的一部分过去。那张我亲手写满的名单,最终都慢慢画上了线。
我在一个遥远乡村的车站,写下了这些回忆。这里的冬天风很大,雨水下个不停。我还是想不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只是去买了一罐啤酒,向着东边的方向倒在了地上。酒液飞快地消失了,就像滴落在雨中的泪水。
89军辎重连,黄埔19期,淮安抗战老兵纪仲舒,11月30日凌晨两点归队。
向东遥拜,再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