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色花了一点时间安抚黄丽娟的情绪,让双方都平静下来,随后问:“黄女士,赵先生,你们今天来咨询的目标是什么?”
赵一林说:“我不想离婚,我早就跟那个女人彻底断了,这三年里也尽职尽责做好父亲和丈夫的角色,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
黄丽娟难过地说:“这么多年我为这个家付出,我是心甘情愿的,但是他的背叛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傻瓜。”
赵一林抬眸看她:“一个月前我向你坦白,跟你道歉,并且写了保证书。咱们明明说好的,你原谅我,我们一起向前看、往前走。我已经下定决心痛改全非,但是你的原谅只是嘴巴上说得好听,其实你心里并没有放过我,只要一不高兴就拿这事来刺我,还在孩子面前说我的坏话、挖苦我。”
黄丽娟凄楚地说:“如果不是我先发现了,你会主动承认吗?你不会!你只会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继续把我当傻瓜。你道歉了,伤害就会不存在吗?如果是我出轨后,跟你说我愿意改,你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赵一林沉默几秒,哑着嗓子开口:“那你想怎么样?我跪下来给你磕头认错可以吗?或者你暴打我一顿出气?”
黄丽娟感受到他话里的情绪,顿时怒了:“是你做错了事,为什么你还这么理直气壮?为什么要把这种恶果甩给我面对?”
赵一林冷冷盯着她:“虽然我才坦白一个月,但是你持续折磨了我一年,还不够吗?或者你想离婚?你要离就痛快离,想继续过就好好过,行吗?”
黄丽娟听出他话里夹着凌厉的冷意,顿时脸色微变。
沈秋色看得出来他们都不想离婚,不然不会来接受咨询。
她怕他们又谈崩了,赶紧接过话题的主动权,引导他们理性沟通。
一段感情脱轨,绝对不是脱轨那一瞬间才出问题,而是早就出现问题才会被第三者趁虚而入。
单纯解决出轨这个问题容易,无非是接受和不接受两种结果。如果不把导致出轨的根源找出来并尝试解决,不管他们怎么选择,这个根源将来还会持续影响他们的生活。
沈秋色对黄丽娟说:“这一年里你知道了真相,默默忍受,很难想象你经历过什么,你是怎么支撑过来的?”
黄丽娟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自嘲道:“主要是顾及着孩子还小,或许还有爱情吧。”
她吸了吸鼻子,说:“他对孩子很好,出钱出力都不含糊,我舍不得拆散孩子的家,舍不得让孩子失去爸爸的关爱。而且我也舍不得这么多年的感情,可能只有我一厢情愿还在乎。”
赵一林嘴巴动了动,脸色缓和一些。
沈秋色点头,摸清楚她的精神支撑力量,后面就要靠这股力量帮助她走出来。
她对赵一林说:“你刚才提到,黄女士孕期时,单方面隔绝了跟你的身体交流,对吗?”
赵一林点头:“对,从她怀孕到孩子半岁,差不多一年半。”
“是夫妻生活频率大幅度减少,还是没有?”
赵一林漠然地说:“没有,一次也没有。”
沈秋色讶异,长达一年半没有夫妻生活,这绝对不正常。
沈秋色问黄丽娟:“黄女士,请问你做出隔绝身体交流这个决定的原因是什么?”
黄丽娟说:“担心伤害到孩子,毕竟孩子来得太不容易。”
赵一林嘲讽地笑笑:“咱们不止问过一个医生,他们都说孕中期注意点没问题,是你不愿意而已。”
黄丽娟不吱声。
沈秋色问:“黄女士,你是从怀上孩子开始就下定决心暂停夫妻生活吗?”
黄丽娟点头:“是的。”
“为什么将这个决定延续一年半?”
黄丽娟说:“刚开始只是担心伤害到孩子,后来觉得他完全不理解我,只顾着自己的需求,很自私。”
她顿了顿,沈秋色鼓励她继续说。
她垂下头,神情有点不自然:“我感觉他很不在意我,也不体谅我孕期的辛苦。我卧床保胎,本来就心情苦闷,他从不安慰我,也不愿意用心照顾我。他说的话总是冷冰冰的,比如哪个女人不怀孕,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是太焦虑,没事找事把自己搞得那么紧张;你腰痛、小腿抽筋,跟我说没用啊,我又不是医生,处理不了,你忍忍吧。”
“类似的话还有很多,我认为已经达到语言暴力的程度了,感觉很寒心。他这样对我,我怎么可能乐意搭理他?他当时惹我生气,我撵他去睡书房,但是我没说让他一直在书房睡。后来我暗示过几次,他装聋作哑不肯搬回主卧,我也拉不下脸主动叫他搬回来。事实证明他那时已经跟那个女人勾搭上了,正好借此机会跟我分房,逃避照顾我和孩子的责任,现在还将他出轨的责任全都推给我,怪我没体谅他。”
沈秋色问:“也就是说,你本来没打算隔绝夫妻生活这么久,是赵先生在跟你赌气,我理解得对吗?”
黄丽娟点头。
沈秋色看向赵一林:“赵先生,要孩子是你们的共同意愿吗?”
赵一林点头:“是。”
“那你在黄女士的孕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反常的表现?”
赵一林脸色很淡:“她怀孕困难,我没有怪过她,陪她一起面对困难。她做试管成功,我也很开心......”
黄丽娟打断他:“怀孕困难是我愿意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赵一林撩了撩眼皮:“如果是我生育能力不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让你花钱又操心,还要承受可能没有孩子的风险,你能保证一点都不怪我吗?”
黄丽娟默然。
赵一林对沈秋色说:“她怀上孩子后就变了,总是说她为了给我生孩子扎了一百多针,喝了多少中药,受了多少罪,要求我怎样怎样,不然就是我没良心。”
他嘲讽地笑笑:“这些罪是为我受的吗?孩子你生,我没说我不养不照顾。你受的那些罪,难道不是你自己的身体问题导致的吗?怎么就要将这笔账算到我头上来,还要借着这泼天功劳要求我感恩你?”
黄丽娟愕然,气得嘴唇哆嗦:“你竟然有这种想法?我要是早知道......”
“你早知道又怎样?”
赵一林打断她,“你早知道就不给我生孩子是吧?不管你嫁给谁,只要你想有孩子,这些罪你都得受。这些苦是你的身体导致的,不是我让你受苦。但是如果我换一个老婆,我根本不用多花钱给你看病做试管,也不用劳心劳力陪着你为这事东奔西走。”
“就算你身体健康,怀孕很容易,我也不接受你这种生育绑架。你不想生孩子就在结婚前谈好,爱生不生,不生我就换人。我讨厌你用那种话术套路我,好像你为我生了孩子、照顾孩子就可以控制我、要挟我,逼我事事顺从你。”
黄丽娟满脸震惊,不敢相信他会说出“不生就换人”这种话。
沈秋色默默观察两人的表情,女方把爱情看得很重,认为爱情可以克服一切困难。而男方比较现实,认为生育是你情我愿的事,别想拿这一点来挟恩求报。
两人都说不上错,男女思维本来就存在差异。
黄丽娟明显受到不小的冲击,她一直以来非常看重的感情,原来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情深义重。
沈秋色问:“赵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黄女士会一再强调她在生育和照顾家庭这两件事上的付出和功劳?”
赵一林说:“她想道德绑架我。”
“那你有没有一刻是真正看到她的付出,并认可她这份付出?”
黄丽娟鼻尖一酸,又想哭了,但她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沈秋色在脑子里快速梳理思绪,一个人反复讲述自己的痛苦和强调自己的付出,可能是她这些经历从未被肯定过,或者旁人体会不深。
赵一林定了定神,说:“生育孩子不是女人的责任吗?如果她本身就想要孩子,那就是我跟她都有这种意愿,她不应该把所有付出都算到我头上。如果她并不想生孩子,可以在婚前说清楚。她有不生的权利,我也有不娶她的权利。”
“我的经济条件比她的好,挣钱能力比她强,学历比她的高,虽然孩子是她生的,但养孩子的经济开销都压在我身上,我能给孩子更好的支撑,我这些不算付出吗?”
沈秋色说:“赵先生,一个月前你来咨询,我记得你那时也说过类似的话。你说你的学历比黄女士高,经济条件比她的好,工作前景比她的好,你认为她自卑才会出现种种反常行为。”
“对,我那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你对黄女士的轻视。”
赵一林沉默几秒后才说:“她不如我,这是事实。”
“你觉得她各方面条件不如你,就应该比你低一等?”
赵一林愣了一下,斟酌着语言说:“按世俗标准来说,她确实高攀了我,不是吗?”
沈秋色可算明白黄丽娟为什么一再强调她为家庭付出的功劳了,因为男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和优越感让她不安焦虑。虽然这种情绪他没有明确说出口,但有可能在两人的交流里不知不觉流淌出来。
黄丽娟感觉到了,作为家庭里的弱者,她没有资本也没有底气敢跟赵一林硬刚,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愉快接受这种轻视。
她把心里的怨气都化为行动,对赵一林性制裁,并且一次次高调宣告她的付出,试图让男人看到她、认可她。
赵一林笃定的反问让黄丽娟也意识到这一点,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沈秋色说:“赵先生,无论恋爱和结婚都是出自本心,不是黄女士强迫你。如果你觉得黄女士高攀了你,当初你为什么要接受她?”
赵一林叹气:“恋爱时没想那么多,我确实很喜欢她。结婚后慢慢就发现两人的差距,聊不到一块儿去,她的家庭也给不了我们任何助力。她妈身体不好,每个月看病吃药的开销全是我承担,给我们的只有拖累。”
“孩子出生后开销更大,我一个人养四个人,很累。她什么都不懂,以前做收银员、导购员,挣够她一个人的开销就满足了。后来她索性辞职,把她妈这个负担转嫁给我,家庭的一切费用也是我承担。她天真地以为在大企业里生存很容易。幸好我的工作调动后有了起色,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注意到黄丽娟受伤的表情,赵一林摊摊手,没有继续说下去。
黄丽娟冷冷地看着他问:“所以呢?这些就是你出轨的借口?”
赵一林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他跟黄丽娟有过婚前性行为,异地恋四年她也一直在等他。如果不娶她,他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婚后他常常想,假如他当初不那么恋爱脑,找一个跟他条件差不多的妻子,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累?
如果不是今天跟黄丽娟一起来进行咨询,一层层抽丝剥茧,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在日常中是带着轻视的态度对待黄丽娟的。
沈秋色暗暗叹气。
看吧,出轨只是感情出问题的结果,成因埋得这么深,还层层叠加,引发一连串后果。
婚姻和感情也是讲究势均力敌的,付出多的人时间长了就会觉得心理失衡,而另一方还沉浸在爱情可以保障余生安稳的幻想里。
再加上两人都不懂沟通,也不懂怎么表达自己积压的情绪和愤怒,只是凭借本能用冷暴力回敬对方,陷入“你让我不爽,我也让你不爽”的模式。
这种消极对抗、隐形攻击对感情的杀伤力很大。
就像弗洛伊德所说的:被压抑的情感不会就此死去,它们只是被掩埋了,但总有一天会以更丑陋的样子再次出现。
下午老沈给沈秋色打电话,问她晚餐想吃啥,他准备去买菜。
沈秋色突然想起裴建前几天没赶上饭点,两点多才吃外卖,她对老沈说:“爸,你能不能多做一份饭菜,我一会儿给裴建送过去?”
老沈满口答应。
沈秋色给裴建发信息,说等会儿给他送晚餐。
他没回复。
沈秋色五点半就离开中心,回家路上,她顺便拐去裴建家取了他上次买的保温饭盒。
到家陪着老沈吃过饭,她又逗鹦鹉玩一会儿,才接到裴建打来的电话:“秋色,不是说给我送饭吗?人呢?”
他语气里含着笑意,听得沈秋色也莫名觉得开心。
她嗔道:“你没回复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中午忙到现在才有空看手机。快来,我等你。”
沈秋色立即跳起来说:“我这就过去。”
她跑到餐桌边拎起已经准备好的餐盒,冲着浴室里的老沈喊道:“爸,我出去了。”
鹦鹉突然也跟着喊:爸,爸......
沈秋色伸手过来作势打它:“你喊谁爸呢?谁是你爸?”
鹦鹉在笼子里跳着说:“我去买菜,买菜......”
沈秋色到了法院,裴建已经提前在门口等她。
停好车后,沈秋色把餐盒掏出来,说:“饿了吧,趁热吃。”
裴建接过餐盒,笑道:“我就说买餐盒不会浪费,这不是又用上了。”
沈秋色呵呵笑:“裴法官真是英明神武。”
裴建喝了一口汤,沈秋色观察他的表情,问:“好喝吗?”
他重重点头:“好喝,是竹荪鸡汤吗?”
“对,里面还加了银耳和无花果。冬天我就喜欢喝这个汤,清淡又滋润,喝一碗全身暖洋洋的。”
裴建吃饭速度快,但不显得急切,举动中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淡然。
车子停在停车场最边上,围墙的栅栏外有路灯透进来,光亮打在他侧脸上,显得鼻梁的线条清晰紧致,立体感很强。
沈秋色觉得看他吃饭也是一种享受,她撑着头看他,有点不敢相信曾经在网络上看过的人,现在就坐在她面前,变成她的男朋友。
裴建突然抬眸看她:“你在家没吃饱?”
沈秋色:“嗯?我吃饱了。”
“那你一直盯着我的鸡腿干嘛?”
沈秋色失笑,伸手捶他:“谁盯你的鸡腿了?”
裴建侧身躲过她的袭击:“那就是盯我了,想吃我吗?”
沈秋色被逗乐,忍不住瞪他一眼。
要是其他男人问这种话,她会觉得油腻。他说什么她都觉得好玩,真是中毒了!
裴建吃饱后,主动收拾好餐盒,说:“秋色,替我谢谢你爸,饭菜很好吃。”
沈秋色道:“不用谢,等你成了我们家的女婿,我爸妈会对你更好。”
裴建笑了笑:“我会努力,请组织尽管考察我,争取让我早日转正。”
沈秋色要走,裴建问:“晚上忙什么?”
“跟李桐去酒吧玩。”
裴建蹙眉:“酒吧?就你们俩?”
沈秋色点头:“就我们俩,没关系,是她家亲戚开的酒吧。”
李桐最近心情不好,正好裴建也没空,她就去陪陪李桐。
裴建问:“玩到几点?我晚点过去接你。”
沈秋色不想让他担心:“好啊,你忙完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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