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善被人欺,她就是个卑微的女主人
情感
2024-11-19 18:04
广西
书房内,地上正跪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满脸惶恐,瑟瑟发抖。旁边随从向座上的江淮恭敬禀道:“主子,已经查清楚,此人确是齐王安插在咱们相府的眼线,已潜伏两月之久。”他白皙的手指拈着茶盖,忽而手指一顿,茶盖哧地一声落回茶盏上,惊得地上的人不禁哆嗦一下。他随意地掀了掀眼帘看着那小厮,然后对他招招手,道:“跪过来些。”小厮不敢有违,毕竟在府里当差这么久,江淮是什么样的人他多少清楚。他诚惶诚恐地跪过去,辩解道:“相爷明察,小的绝没做过任何有损相爷的事!”江淮看着他,那眼神异常温和,又让人胆战心惊,徐徐道:“齐王让你到我这来干什么?”小厮起初不言,只是一个劲求饶,江淮便微微探下身去,手指倏尔拎上了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跟前提了提。他的手很凉,像毒蛇一样缠上来,让小厮惊恐得难以呼吸。小厮吓惨了,不得不如实招来,战战兢兢道:“齐王,齐王一直想与相爷交好……他并无恶意,只是……“咳,只是让小的注意相爷的日常行程,以便与相爷结交……”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怎想这小厮出其不意忽从腿靴中抽出一把半尺来长的匕首,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趁着他离江淮最近的时候猛地朝他胸膛捅去!杀了他,只要成功地杀了他,自己就立了大功,再也不用害怕!可那匕首刀尖儿还没碰上江淮的胸膛,就被他一手拿捏住。小厮面目狰狞,使出浑身力气,都无法让匕首再往前进半分。江淮面无波澜,四两拨千斤一般,拿着他的手硬是调转了匕首的方向。小厮脸色剧变,就见得江淮云淡风轻地反手将匕首刀尖对准了他,带着一股不容阻挡的力道,一点点送进他的胸膛,正中心窝子,而整个过程他根本无法抗拒。落到江淮手里的人,他向来不喜欢给个一刀痛快,更喜欢慢慢地来。听得皮肉持续被穿透的噗嗤声,那匕首一寸寸已全部没入,最终只剩下个刀柄在外面。鲜血溢了江淮满手,他转动了一下刀柄然后一松手,小厮就瘫软在地。他修长好看的指节微曲,鲜血顺着他的手指蜿蜒滴淌而下。随从上前检查小厮,发现匕首是藏进他腿靴夹层中的,请罪道:“是属下不察,让他钻了空子。”随从退下之前又请示道:“那齐王那边,该如何处理?”正这时,府里的管家前来,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禀道:“相爷,府门外来了一位姑娘,自称是相爷的未婚妻。”江淮捻了捻手指上的血,眼皮都没动一下,声音微微上挑:“未婚妻?”管家恭敬道:“本也不信,只是那姑娘携有信物,老奴一看竟是与相爷随身佩戴的正好配对的鸾凤佩。”管家道:“她说要等见到相爷以后再给相爷亲自过目。”不难想,那姑娘是怕轻易交出了玉佩以后,相府反悔不认怎么办?管家不由心忖,她还是太天真了。相爷真要是不想认,法子多的是。前半句他是对随从说的,毕竟地上还躺着这么一具尸体,后半句则是对外面管家说的。此时陆渺正站在相府门前,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高门阔府。府邸的主人叫江淮,当今宰相,也确确实实是她从小定下的未婚夫。本来她想当这婚事不存在的,只可惜如今她有事须得靠这个地方来完成,所以这个未婚夫捡起来拍拍还能要。她在门前等了一阵,管家才不紧不慢地出来,看她的眼神也平平淡淡,道:“姑娘请随我来。”花厅的光线几分暗淡,她还没来得及进门口,抬眼便见得一抹身影背对而立,着白衣,分外修长,正站在木架子前洗手。他洗完了手,旁边随从递上一块巾子,他一边拭着手,一边缓缓转过身来。据说他是个实打实的佞臣奸相,皇帝格外倚重他,由他揽政批红,没少杀忠臣良将,也没少结党营私,还把朝廷敌党干得七零八落,通常他干掉的朝廷官员,一倒就是一批人。所以在朝为官的,哪个提起他不是胆战心惊,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而普通老百姓嘛,则把他形容得凶神恶煞,连鬼见了都得绕道走。这样一个邪门的人物,陆渺脑海里对他的初印象应该是个老奸巨猾的中年人模样。毕竟她知道这未婚夫比她大但却不知道具体比她大多少岁。年轻就年轻吧,说好的凶神恶煞呢,在他身上不仅分毫没体现,他还长得相当不赖。他那张脸生得极为俊美隽雅,轮廓深浅有致,但眼尾若有若无地上挑着,给人一种为祸众生的英邪之感。他掀起眼来也看陆渺一眼,明明只是温和一瞥,却仿佛天生含情一般,让她微微一顿。陆渺甫一踏进厅门,鼻尖一动,隔着几丈的距离霎时就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不由脚步滞了滞。
他身上有股子幽幽的芳烈的香气,混杂着丝丝血的味道。江淮将她若有若无一皱眉的动作看在眼里,把巾子递回给随从,道:“不是来找未婚夫的吗,怎么,你怕我?”要不这未婚夫还是别捡了,谁想要谁拿去吧,好看的男人通常都不是善茬儿。她正想着,江淮扬了扬眉,那双眼睛愈加含情脉脉,又道:“你带来的信物呢,给我看看。”陆渺只好取出那枚鸾凤佩,挂在手指间,玲珑剔透而又温润至极。江淮慢条斯理的在太师椅上坐下,随手牵了牵衣角,伸手接过随从呈来的那枚玉佩,几根手指来回翻转看了看,俨然赏玩一般。她一个乡下女,而他贵为一朝宰相,若是他不认这婚事,她也没法强求,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然,江淮看过以后,又看了看陆渺,道:“确是我从前定下的未婚妻。”江淮支着头看向管家,管家立刻躬身等待请示,他便吩咐道:“带她下去,安排个院子住下。”江淮那温和的眼神仿佛能看进人心底,反问道:“我不怕,你怕吗?”不出半日,相府就传开了,府里来了一位相爷的未婚妻。陆渺被带去一个普普通通的院子暂时住下,很快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借着各种名目来看一看这位未婚妻。“还以为是什么落难小姐、名门望族,结果竟是个乡下女!”“等着看吧,相爷若是对她不闻不问,就晓得她几斤几两了。”“京里爱慕相爷的郡主、公主比比皆是,什么时候轮得到她!”这一类的言谈话语,像是背着陆渺说的,但又能恰到好处地传进她耳朵里。后来江淮果真没有再过问她半句,更别说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安排在陆渺院子里的嬷嬷姓徐,这徐嬷嬷原本的活儿是在后厨,平时有得吃还能捞着点油水,日子还算滋润。后她被管家打发来照顾相爷的未婚妻,原以为是份好差事,伺候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鸡犬升天,相爷都想不起她来,只不过是随处安排她一下罢了,又怎会安心娶她!结果一点好处捞不着不说还白白浪费时间,徐嬷嬷怎能不来气。这日给陆渺送饭菜来时,她泄愤似的往碗里狠吐了几口唾沫,进门来哐当一声掷在桌上,道:“吃吧!”看陆渺没动,徐嬷嬷没好气道:“怎么的,还要我喂你不成?”徐嬷嬷阴阳怪气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真把自己当女主人了?”陆渺不冷不热的态度惹恼了徐嬷嬷,徐嬷嬷恶声又道:“不吃是吧,不吃拉倒!我看你能饿到几时!”她边往外走边骂道:“一个低贱乡下女,还指望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梦去吧!”怎想话音儿将一落,迎面传来一道娇俏可人的声音,甜丝丝道:“徐嬷嬷这是跟谁发这么大火呢?”
徐嬷嬷抬头一看,只见一女子款款走进院子里来,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与她的声音一般甜美。徐嬷嬷顿时满脸堆笑,与方才判若两人,连忙行礼道:“郡主怎的到这里来了?“今日过府是来找相爷的吗,快快去前厅上坐吧,可别在这儿脏了您的脚!”她两眼弯弯往屋子里瞧了瞧,道:“我可不是来找义兄的,听说义兄家里来了一位未婚妻,我是来瞧瞧他未婚妻长什么模样的。”徐嬷嬷唏嘘道:“还能长什么模样,乡下来的,一身穷酸气,与郡主可没法比!”正说这话时,陆渺不紧不慢走出来,站在门口,与徐嬷嬷口中的这位郡主打了个照面。陆渺身上穿着寻常的布衣,确实与这郡主满身华服钗环有着云泥之别。可她虽然衣着简单,却没那股子乡下人特有的肮脏邋遢感觉。徐嬷嬷立刻凶神恶煞地对陆渺呵斥道:“这位是广宁侯的亲妹清乐郡主,也是咱们相爷的义妹,陆渺虽没跪下,但还是向她行了一礼,入乡随俗的道理她懂,道:“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郡主还请见谅。”清乐郡主摆摆手,道:“没关系,你就是义兄的未婚妻?”清乐郡主呵呵娇笑起来,道:“可真是稀奇,以前可从来没听义兄说起过。”徐嬷嬷道:“相爷虽然准她暂住在这里,可后来也半句没提起过她呢,相爷又怎会把她放在心上。”只是她知道,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入得了江淮的眼,更别说近他的身。他是宰相,他善玩弄权势,可他偏偏不好女色,他的府宅里连一个侍妾都未曾有过。以前那些别的大臣送到他府上来的以及想擅自爬上他床的女人,最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所以眼下她才来看看,能得江淮亲口承认的这个乡下女究竟是何方神圣。清乐郡主来看过以后,不过尔尔,便没久留,随后就转身离开了。清乐郡主丢给徐嬷嬷一个玉佩,曼声道:“把这个替我给她,就当是我赠给她的见面礼吧。”清乐郡主睨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我的随身玉佩,你知道该怎么给她吗?”下午时,陆渺回房里,一眼就发现自己床铺枕头被人动过了。
也是只白玉佩,她拿上手,质地还算好,雕刻着瑞鸟祥云纹,再翻过来一看,背面刻有“清乐”字样。她拿着那玉佩,挑眉端详了一下,手一松,就掉落在地上。她若无其事地抬脚踩上去,微微一碾,接着便听见清脆的玉碎声。紧接着徐嬷嬷带着另外两个面生的嬷嬷气势汹汹地进来。徐嬷嬷气呼呼质问陆渺道:“郡主的随身玉佩不见了,今日她就只到这里来过,是不是你偷走了?”另两位嬷嬷也冷脸色道:“那可是宫里御赐给每位郡主以证身份的东西,你偷别的什么不好,竟敢偷宫中御赐之物!”陆渺道:“今日郡主是来过这里,但我未曾近过她的身,何来偷窃一说?”徐嬷嬷道:“你还敢狡辩,到底有没有一搜就知道了!”说着就带着另两位嬷嬷大张旗鼓地闯进房里,一边佯装到处翻搜,一边啐道:“乡巴佬能登什么台面,不干不净,还丢人现眼!”徐嬷嬷骂骂咧咧,就摸去了陆渺的床边,一把掀开枕头一看,高声道:“还说你没偷,那这是什么!”徐嬷嬷抓起那块玉佩,万分得意地在陆渺眼前晃了晃,道:“现在被抓到个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说的!”她们根本不给陆渺任何辩解的机会,当即拿了她就往外押着走,又道:“眼下郡主和相爷正在前厅等个交代,你有什么话就到他们面前去说吧!”这府门后宅果然是非多,最终陆渺只得配合道:“既然如此,我跟你们走就是了。”陆渺被嬷嬷押进厅时,抬头就看见正座上的江淮,今日穿的一身鸦青色长衣,脑后挽着松散的发髻,显得极为日常随意。他拿着青花白底杯盏饮茶,修长的手指与茶瓷相得益彰,干净洁白,一张半低着的脸在厅里比较柔和的光线中更是美得妖邪。陆渺嗅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又在进门后两步定住,无论如何也不肯往前走了。她之前也是进了这扇门以后才知道,这家伙可能跟她八字不合,起码光是这气味上就不相投。清乐郡主善解人意道:“义兄,那玉佩也不一定是准义嫂给拿去了,只是那是御赐的东西,丢了我也不敢不找。”江淮安慰道:“不着急,既是在我府上丢的,仔细找找便是。”徐嬷嬷一进来,立刻就禀道:“回相爷、郡主的话,奴婢在这陆姑娘的枕下果真找到了郡主的玉佩!”江淮拿上手正反看了一遍,问徐嬷嬷:“这是清乐的玉佩?”清乐郡主便道:“既然找到了,义兄就不要怪准义嫂了吧,想来她也是一时糊涂。”随之江淮转手把玉佩递给清乐,道:“仔细看看,这是你的么?”清乐伸手来接,同样是白玉佩,可一上手时她动作不由微微一顿。近看这枚玉佩的挂绳颜色要浅一些,并且上面的雕纹也不尽相同,最主要的是背面没有她的名号。遂清乐神色自若,应道:“应该是吧,想来是我搞混了,我今日佩的不是御赐的那块,而是这块。”江淮沉吟片刻,微微侧目看着清乐道:“我记得,与我定下婚事的信物也是这块鸾凤佩,是你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他只是瞧着她,那眼神依然温和,却莫名像刀子一样刮在清乐脸上,使得她面皮又红得火辣辣的。清乐眼神闪烁,难堪得快要哭出来,好半晌才艰难地憋出几个字:“是我记错了。”清乐郡主再待不下去,胡乱找了个借口便起身羞愤离去。原本热闹的厅上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只剩下门边站着的陆渺和太师椅上坐着的江淮。陆渺回头看了看嬷嬷们颇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仿佛慢了一步后面就有谁吃了她们似的。只是陆渺将将转身,正准备抬脚跨出门口,身后江淮还把玩着那枚鸾凤佩,声音不温不火传来:“定亲信物不要了?”
陆渺才想起,那物件儿还在他手上,既然他问起,应该就是想还给她的意思。江淮看着她,道:“你我未婚夫妻一场,非要这么生疏吗?”陆渺理所当然道:“但始终还没做夫妻,男女授受不亲。”江淮点了点头,道:“等做了夫妻以后还得同房就寝、同床共枕,你有必要先熟悉一下我。”他说得异常顺口,就好像他俩已经情投意合地好了很久似的。陆渺沉默了一会儿,还没找到更好的说辞,他又道:“过来拿。”他就倚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她走近,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有穿透力,审视着她,试图看穿她的内心。陆渺在他两步开外停下,正伸手往他手上拿回自己的玉佩时,不想他忽道:“你屏着呼吸?”他指端温润,可陆渺无暇细品,当即自他手心一扫,想快些卷了东西就撤,然他却倏尔收拢手指,时机拿捏得极好,将那玉佩连带着她的手一并握在掌心里。他收臂往前一带,陆渺惊了惊,紧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栽,直直朝他跌去。幸亏她反应快,及时一手扶住他的椅把,才勉力撑住了身子没直接坠入他怀里。江淮的脸近在咫尺,她方才还是不慎换了口气,他身上那股子芳烈的气息靠近以后愈加浓郁,她暗觉不妙,立刻又收敛了呼吸。要是早知道自己跟他身上这气息不对付,她一定不会贸然上门来认领他这未婚夫。陆渺就近看着这张英邪的脸,深刻地怀疑恐怕是自己这两次避他像避瘟疫一般有多远避多远惹毛了他,陆渺挣了挣手腕,奈何他看似云淡风轻,可手上的力道却不容她挣脱。今个她要是不肯吸气,他能抱着欣赏的心态看她当场憋死。江淮温情脉脉道:“但也不妨碍我依然喜欢被欲擒故纵。”陆渺又挣了挣,他不仅不松,反而又将她往面前带了两分。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她抓着他椅把的手心都在开始冒汗。后来陆渺脑子有点透不过气了,实在气不过他这副欣赏着她怎么憋死的态度,突然也有点你不仁我不义的心态凑上前,就在他薄唇上亲了一下。江淮顿了顿,倒没料到她竟如此大胆。还从来没有哪个女子敢这样子碰他。他的嘴唇温温的,陆渺片刻不多停留,道:“我已经吻一个你看看了,你看还满意吗?”随从叫剑铮,雷厉风行地一进来,结果看见的竟是主子被个女人给轻薄了的一幕,顿时脑子都木了一瞬。不过好在他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人当即就飞快地闪出了厅外,当没看见。江淮那声“进来”显然是对他说的,剑铮顿了顿,才又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陆渺快憋不住了,趁江淮分神之际,手腕巧妙地一转,终于脱开了他的掌心。她立刻后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道:“你们有事你们聊,我先回避。”经过剑铮身边时不忘看他一眼,她谢谢这奸佞的狗腿子啊,来得真是时候。陆渺走后,江淮坐在椅上,不喜不怒,只抬手徐徐拭了拭自己的嘴唇。剑铮垂头站着,却感觉到厅上的气氛冷飕飕的,十分压抑。但他不确定主子是因为他突然闯来坏了好事不爽还是因为被亲了不爽。江淮声色极平稳,但听在随从耳里莫名让他也后背发毛,道:“哑了吗?是不是要我求你开口?”剑铮感觉头皮都麻了,连忙恭敬地禀话道:“主子一直在寻找的隐世的医圣,有了些眉目。”江淮掀了掀眼帘看着他,他跟在主子身边多年怎会不知,主子心情越糟糕的时候眼神就越温和。眼下看他的这眼神就仿佛在说:你一口气说不完是吗,那你要不要当场断个气试试?随从心里一寒立马又接着道:“虽还是没能探到其踪迹,但据说他的嫡传弟子,入世了。”江淮盯了他片刻,盯得他额头冒汗,道:“没查到,你在逗我玩?”陆渺从江淮那里脱身以后,生怕被他找到,跑到相府花园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缓缓。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身上些许,依稀映照着她额头鬓间,蒙着一层细密的汗意。方才在厅上,离江淮太近,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他那股子芬芳辛烈的味道是独活的香气,以珍兽血为引,可以使药效大增。虽然不清楚他这个人是有什么毛病需得用那药,但就气味上偏偏与她相克。那厢,先前清乐郡主离开前厅后,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直走到某处亭子里,徐嬷嬷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徐嬷嬷见她转过身来,连忙就解释道:“郡主,奴婢……”才开了个话头,清乐郡主突然恼怒地狠狠甩了徐嬷嬷一巴掌,徐嬷嬷立刻就跪地上了。清乐郡主愤恨道:“你干的好事,让本郡主在义兄面前丢脸!”徐嬷嬷道:“郡主息怒,奴婢真的将玉佩放到枕头底下了啊,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清乐郡主怒道:“不是本郡主的东西你就敢往上递,你瞎吗?!”徐嬷嬷确实没怎么注意,只知道是块白玉佩,又是在她藏的地方找到的,哪里晓得那是劳什子定亲信物!徐嬷嬷立刻道:“一定是那个死丫头!一定是她捣的鬼,把玉佩调了包,故意让郡主难堪!对,一定是她!”清乐郡主眼里阴沉一片,道:“你最好先把本郡主的玉佩找到,否则本郡主剁了你!”陆渺歇了一阵后准备回后院,不想路过中庭的时候撞见了剑铮。好家伙,他正挨罚呢。他跪在地上,褪了上衣,其他随从正一棍一棍往他背上杖去,光听那吃肉的棍声就知道,负责执行的人是一点没留情。陆渺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又转到他背后去,看见他满背沁血的棍伤。打他的人力道拿捏得准,虽然皮肤下面沁血了但还没破皮。剑铮满头大汗地抬起眼来,视线也跟着她转,气得咬牙。这顿棍子可真是无妄之灾,要不是这女人,他也不会挨罚。等陆渺看完热闹回到后院时,发现院子门口围了一群下人也在看热闹。
此刻清乐郡主正站在院子里,而她的屋子房门大开着,像被掀了个底朝天似的,所有东西都散乱一地。清乐郡主回头看见陆渺,皮笑肉不笑,眼里阴气沉沉道:“准义嫂总算回来了。”徐嬷嬷到处翻找半天,却一无所获,气急败坏地质问:“郡主的玉佩究竟被你藏哪儿去了!”陆渺避开满地碎瓷,一步一步地走到屋檐下,道:“若是我藏了,翻成这么个样子,怎么也该找到了。”她看了看徐嬷嬷,又道:“或许是你藏了也说不定。毕竟这院子里就你和我,清乐郡主的玉佩又是在这里不见的。”徐嬷嬷面色铁青:“你少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私藏郡主的东西!”陆渺道:“横竖我的房间已经搜完了没有,玉佩是谁私藏的也与我无关,清乐郡主请自便。”清乐郡主总要先找回自己的玉佩,于是就阴冷着一张俏脸,令道:“往隔壁搜。”她的两个嬷嬷立刻进隔壁房里,翻腾了一阵子,忽然传来一道惊呼。清乐郡主到门前一看,一个嬷嬷正从一处桌脚下面取出来一个洗旧了的帕子包着的物什,打开一看,可不就是她的那块玉佩。徐嬷嬷再一看,两腿一软,就汗涔涔地跪了下去,“郡主,不是我,不是奴婢弄的!”陆渺道:“郡主就不要怪徐嬷嬷了吧,想来她也是一时糊涂。”她那语气,分明与方才在厅上自己跟义兄说的语气一模一样。陆渺又惋惜道:“只是可惜了这宫中御赐之物。徐嬷嬷不识货,用来垫桌脚,不慎给碾碎成了几块,这下拼都拼不回去了。”徐嬷嬷愤恨至极,道:“你这个贱.人,敢栽赃陷害我!”陆渺道:“先前徐嬷嬷认定我偷了郡主玉佩,眼下玉佩却从徐嬷嬷房里搜出,到底是谁栽赃陷害谁呢?”围观的下人虽然不太看好陆渺,可这事儿也是人赃并获,徐嬷嬷没法洗脱。“知错能改就行,郡主多好的人啊,你这会儿不认错难不成还想留到相爷跟前认错?”徐嬷嬷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满腹冤屈,急得满头大汗,最后一屁股顿坐在地上,嚎道:“苍天啊,真的不是我干的啊!”最后清乐郡主命自己的嬷嬷掌掴了徐嬷嬷一顿,不管是不是她干的,都得先出了这口恶气。徐嬷嬷的脸被打肿,清乐郡主还善解人意地道:“这枚玉佩是御赐的,坏在你手便是你拿命赔都不为过。徐嬷嬷还得感恩戴德地谢她,下人们都一致称赞她善良大度。众目睽睽之下,清乐郡主也不能把陆渺怎么样,最后笑着跟陆渺道:“今天这事错怪准义嫂了,这厢给准义嫂赔罪。”清乐郡主一走出院子,眼底里乌晦一片,全是阴沉之色。
她到了一处凉亭里,很快肿着老脸的徐嬷嬷也被带到了凉亭中。清乐郡主缓缓打开布料看着自己破碎的玉佩,看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可徐嬷嬷却越加的胆战心惊。突然清乐郡主眼神凶狠,疯了一样将手里的玉佩碎片狠狠砸在了徐嬷嬷的脑门上。那棱角锋利,在她脑门戳出几道血痕来,徐嬷嬷不敢躲更不敢叫痛。她呜咽道:“郡主,真的不是奴婢干的……奴婢对天发誓,当时真的将郡主的玉佩放在了她枕下的,定是她毁坏了玉佩藏回奴婢房里陷害奴婢……郡主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那么干啊……”她本以为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乡下女,要才无才要貌无貌,还出身低贱卑微,竟痴心妄想嫁给她义兄做妻子,她随随便便就能将她赶走。清乐郡主看向徐嬷嬷,道:“本郡主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办好了这次既往不咎,办不好,本郡主就拿你来抵。”陆渺甚少出这临时居住的后院在偌大的相府里走走逛逛。她要是去找相爷倒也罢了,毕竟是相爷的未婚妻么,可没想到她一路上问的竟然是剑铮的住处。剑铮才领完罚,回来擦了满身汗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怎料院里的树荫下突然传来一声婉转悠扬的口哨。陆渺挽着手道:“有一说一,和你主子比起来,你就显得正常得多了。”陆渺扬了扬眉,道:“你怕让他知道我们在这说他坏话?”剑铮立马撇清:“谁跟你我们?你说的任何坏话都与我无关!”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接,见是个凉润的净白瓷瓶。他再抬头一看,陆渺已转身走去。剑铮脸更黑了,什么叫助她,搞得他们好像是一伙似的!他要是知道这女人在厅上轻薄主子,他一定躲得远远的,或者第一时间拔剑削她,也总比自己挨顿棍子的好。陆渺转眼就走出他院子了。剑铮打开瓷瓶,放到鼻前闻了闻,只觉一股淡药香闻之沁人心脾。正这样一想,陆渺的声音自院外悠悠传来:“可别告诉你主子,不然我就说你说他坏话,回头你还得挨顿棍子。”她未婚夫有毛病不好弄,那先跟他的狗腿子打打交道,将来说不定还能行个方便什么的也不亏。入夜时分,徐嬷嬷回院里来时,陆渺已经将自己的房间收拾整齐。徐嬷嬷把白天那碗酸臭腥冷的饭菜重新丢在陆渺面前,恶狠狠道:
“今日你栽赃陷害老娘的账,还没跟你这贱丫头算!这样吧,你要是吃下这碗东西,我姑且就饶了你!”一句话立刻激怒徐嬷嬷,她当即一巴掌朝陆渺甩来,那架子犹如白天的时候清乐郡主掌掴她一般,气势十足。只是巴掌还没挨上陆渺的脸,那粗糙的手指只勘勘碰到她耳边一缕发,陆渺忽然踢了一脚桌边的板凳,恰好打在徐嬷嬷的膝盖上。看似没使什么力气,可徐嬷嬷却觉膝盖一麻,双腿都失去了知觉一般,下一刻人就直接给绊得翻仰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徐嬷嬷怒火中烧,看见陆渺还气定神闲地从茶盘里翻出一个茶杯放在了面前。徐嬷嬷早就在袖管里藏好了一块碎瓷片,哪管三七二十一,抓着瓷片就扑过去想摁住她的头,就算郡主不交给她任务,今天她也必须要撕烂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