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三十年，我决定去投票中心做义工，亲身核查“选举被盗”传言

在美三十年，第一次在投票中心做义工

做义工之前需要完成三个小时的培训。应一诺的邀请，我决定写下这篇培训心得。

培训安排在周三上午九点，地点是县选民登记处(Registrar of Voters)的办公楼。

培训由一位身材娇小的中年印度女士主持。她的每一句话都伴随着温暖的微笑和一丝爱尔兰口音。

她提到自己从小在修道院长大，那里的修女们全都是爱尔兰人。她说"voters"时听起来更像"wauters"，一开始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选民登记

每位选民在选举前都必须完成登记，这是核实选民资格的必要步骤。

不过，这个过程相当简单，一般只需要几分钟便可在线完成。

在选民登记网页上，申请人只需提供姓名、住址、出生日期、驾照或身份证号码（仅需号码，不需要提交证件原件或复印件）。

如果没有这些证件号码，也可以提供社保号的最后四位数字。

这样，选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当然，如果有人想找个理由出门走走，也可以选择前往图书馆、邮局或大多数政府部门填写纸质申请表。

当在线提交表格后，选民可以安心回去看Netflix的新剧，而此时，提交的申请正在被努力核实中。

加州和地方政府会动用多种资源，例如车管所（DMV）、社保局（SSA）、移民局（INS）以及国务院等机构，以核实选民的公民身份和签名。

一旦通过核实，选民会收到通知，确认他们已获得合法投票资格。

如果核实未通过，申请人仍有机会提交补充材料。

值得注意的是，选民登记和选举是州政府的职责，因此各州的程序有所不同。这里介绍的主要是加州圣塔克拉拉县的流程。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国，县的管辖范围大于市。比如，圣塔克拉拉县下辖15个城市。

当选民的身份核实通过后，她的姓名、地址和签名就会被录入县选民登记处的电子数据库。这是选举日验证选民身份时最为重要的工具，后面会进一步说明。（注：本文统一使用“她”来指代所有选民。）

选民必须在选举日的前15天完成登记。

如果申请人错过了截止日期或忘记登记，也不必担心，选民依然可以在投票站直接进行投票。后面也会详细介绍这一点。

这里我首先感受到的一个重要原则是：美国的投票制度旨在尽可能方便所有有资格并希望投票的选民，这一原则贯穿于整个投票流程中。

投票中心

以前，加州有800多个投票站（polling stations）。如今，这些投票站已经全部转变为100多个投票中心（voting centers）。

有人可能会说，从800个减少到不到200个，这不是更不方便了吗？恰恰相反！

过去的投票站是固定分配的，每个选民都被指定一个离家较近的投票站。这对那些工作地点离家较远的选民来说，意味着他们必须设法赶回家投票。

而美国的选举日并非法定假日，大多数人还得上班，因此投票时间受到限制，这也是需要改进的地方。

如今，加州的每位选民可以前往任何一个投票中心投票，这大大提高了投票的灵活性和便捷性，反而使选民更方便。

每个投票中心内部划分为四个站点(stations)，分别是：接待、报到、填写选票和投票，英文分别为：greeter、check-in、voting 和 ballot casting。

接待站的工作不仅仅是简单地鞠躬说“欢迎光临”，而是像酒店门口的礼宾司一样重要。

在说完“欢迎光临”后，义工还需要进行分流工作：

首先，区分选民和非选民；

然后，在选民中再细分为两类：快队和慢队。

快队是那些不需要更正任何信息、可以直接投票的选民，而慢队则包括那些除了投票以外还有其他需求的选民。这三类人群会被分别引导到下一步的报到站。

接待员的一个重要任务是接收邮寄选票。

选民在登记时可以选择让选票寄到家中，这样他们可以在舒适的沙发上，伴着红酒、啃着地瓜，轻松地完成选票。

填完后，选票放进蓝色信封，留在门口的信箱里，邮车会在送信时将选票带走，投票就此结束。

选民也可以选择自行前往邮局投递选票，或者亲自带到投票中心递交。

在投票中心时，接待员会检查蓝色信封是否封好，确认外面是否写有选民的姓名、地址和签名。

确保这些信息完整后，选民将邮寄选票放入桌上的蓝色选票袋(Blue Ballot Bag)，这样邮寄选票的接收工作就完成了。

所有放入蓝色选票袋以及通过美国邮政寄出的邮寄选票，在计数前都必须核对选票上的签名与选民登记处电子数据库中的信息是否一致。

加州的选民可以在任何投票中心递交邮寄选票；

但如果外州选民带着邮寄选票来到加州，他们必须通过邮局寄送。所有邮寄选票的回邮信封都是免费的。

在培训期间，我们被分成了几个小组，每个小组会在模拟的接待站中学习如何操作，每组都有一位义工详细讲解每个环节需要做的工作。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作为义工，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不能碰选民的选票。

你可能看过街头魔术师的表演，他们把袖子卷得高高的，双手空空、手臂光滑，但总能变出一束花，或从鸡蛋中孵出一只鸡。为了确保义工没有“魔术师的手”，我们必须保证只有选民本人才能查看自己的签名，并亲自将选票投入蓝色选票袋中。

假如你知道谁是已经登记的合法选民，试图从他家的信箱里偷走他的邮寄选票 —— 每张邮寄选票自带的蓝色信封上都印有选民的名字和地址，但是，除非你看过她的驾照或护照，否则你可能无法成功模仿她的签名。

即使你填写了选票并寄出或投递到投票中心，签名不符的选票仍然不会被计数。

投票官员会尽力联系真正的选民，以核实签名是否正确，这样你填写的那张选票最终会被作废。

假设你不是选民，却在地上捡到了一张选票。你可以填写选票，但无法提供有效签名，因为选票本身不需要签名，签名是在邮寄选票自带的蓝色信封上。

如果你将选票放入普通信封并寄出，它将毫无用处，因为这张选票无法与任何选民的姓名、地址和签名在数据库中匹配，也就无法计数，完全是一张废票。

报到站 – Check-in Station

还记得之前提到的三个队伍吗？选民快队、选民慢队和非选民队？

我们先来说说最简单的选民快队。这类选民无需更改任何个人信息，可以立即投票。

工作人员会在数据库中核实选民的姓名和地址，选民则需要再次签名，系统会对签名进行验证。

如果一切无误，报到站的义工会发给选民一张选票和一个白色的私密信封（secrecy envelope），然后选民就可以前往下一个填票站。

这一环节中，选前登记显示出其关键作用。

数据库中的信息已经足够验证面前这位选民的身份，因此不再需要要求额外的身份证明。

那么，如果你的名字不在数据库里，还能投票吗？当然可以！不过你会被引导到选民慢队。

如果你的名字不在数据库中，可能有以下几种原因：

第一种可能性是：你在做选民登记时晚了，或者干脆完全忘记了登记。这种情况下，你当然不在数据库里。

如果你完全忘记了，可以当场手填一张“选民登记申请表”，这张表格和图书馆、邮局里提供的表格是一样的。

同样地，你不需要出示身份证件，只需填写证件号码。

之后的审核流程和正常登记一样。

填完表后，报到站的义工会给你一张选票和一个黄色信封，这意味着你手中的是一张有条件选票(conditional ballot)，需要在审核通过后才能生效。

第二种情况是：你坚信自己没有忘记登记，只是登记得比较晚。这种情况下，你也不需要重新填写“选民登记申请表”。

报到站的义工会会给你一张选票和一个粉色信封，这意味着你手中的是一张临时选票(provisional ballot)，同样需要经过审核后才能计入。

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神奇？你不在系统里，也没有提供任何额外材料，甚至不需要出示身份证，就能投票。

有人可能因此认为任何人，包括无证移民，都可以轻易投票了。但事实并非如此。虽然他们投票了，但这张选票实际上是废票。

临时选票经过最严格的验证。

即便你登记晚了，最多也只是晚15天。这意味着这张临时选票可能会在大选结束后的15天内被搁置一旁，等待系统更新。

如果在15天之后，选民数据库里依然没有你的信息，且你确实没有资格（比如无证移民，无法合法登记为选民），那么这张漂亮粉色信封里的选票就只是一张无效的废纸。

还记得之前提到的原则吗？选举制度的设计目的在于确保所有有资格且愿意投票的选民都能顺利投票。

即便面前的选民暂时无法证明她的资格，与其冒着剥夺一个合法选民投票权的风险，不如采取“无过推论”(the benefit of the doubt)的方式，允许她投票。

然而，系统后期严格的审核流程能够有效区分“有过”和“无过”，确保只计入有效选票，摒弃无效选票。

我们常说的那句“宁可错杀，不可放走”是一个二选一的抉择。但这个投票设计是否做到了既不错杀好选票，也不放走坏选票呢？

有些选民不在系统中的原因可能包括技术问题或人为失误。但即使如此，选民仍然能够在当天投票，严谨的审核流程最终会决定其投票是否有效。

另一个较为常见的情况是：选民的登记信息在系统中，但未完全通过审核。

通常，这是因为申请人在登记时没有填写身份证或社安号，并且未及时回复选民登记处的跟进邮件，导致其信息处于“待处理”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选民可以选择出示身份证或驾照，完成未完成的登记申请，之后便可进入投票阶段。这可能是选民少有需要提供证件的时候。

在慢队排队的选民有时需要在投票前修改信息，例如他们可能在选举前15天内更改了姓名。报到站的义工会为这些选民提供选票和一个颜色鲜艳的信封。

至于非选民的队伍，里面有哪些人呢？

其中一类是媒体人员，义工需要核实他们的身份。

另一类是“观察者”，即对美国选举过程感兴趣的普通民众。任何人都可以登记成为观察者，无需身份验证。

观察者被允许在指定区域观看选举过程，他们不能拍照或录影，但可以看、听，甚至“闻闻”投票中心的气氛。

这种开放性和透明度让我感到意外，也颇具民主精神。

填票站 – Voting Station

虽然英文里称作“voting station”（投票站），但实际上这里的功能更像是“填票站”。

在填票站，选民有两种方式可以选择：纸质选票或触屏投票。

不论选择哪种方式，选民都可以从九种不同语言的选票中选择适合自己的语言。

此外，还有用五种印度和尼泊尔地区语言翻译的“摹本选票”(facsimile ballot)，它们以大字号样本的形式贴在墙上，帮助使用这些语言的选民参照英文选票逐项填写，就像大英博物馆的罗塞塔石碑一样，起到对照翻译的作用。

我以前都是选择邮寄选票，那天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看了一下现在广为人知的触屏投票机。

还记得两三年前，Dominion Voting Systems（主权投票系统公司）起诉了福克斯新闻网，原因是福克斯宣称其投票机被操控，导致2020年大选被“盗窃”。最终，福克斯支付了近八亿美元达成庭外和解。

义工介绍说，这些触屏投票机都是不联网的，采用的是物理隔离系统。也就是说，外界没有任何可连接的接口。

电源等少数几个插口都被隐藏在坚固的外壳下，连接处用金属链子和锁固定，每天都有例行检查这些锁链的程序。

对于有视力障碍的选民，触屏投票机还提供语音输出功能，选民可以通过耳机听到选票内容和自己的填写结果。

选民填完票后，选票会被打印成二维码，选民将其放入自己的信封中。

如果是白色的私密信封，选民即可进入最后的投票环节；

而如果是黄色或粉色信封，选票会被放进一个粉色选票袋(Pink Ballot Bag)。

记得吗？黄色信封装的是有条件选票，粉色装的是临时选票。也就是说，粉色选票袋中的选票将接受更为严格的验证程序。

填票站里有一个有趣的细节：针对某些选民，他们可能开车到投票中心，但由于各种原因无法进入投票站，比如行动不便的老年人、车里熟睡的婴儿，或有“人多恐惧症”的人。无论原因如何，这些选民可以停到专门的“街边投票”(curbside voting)停车点。

停车点设有牌子，显示投票站负责人的电话号码。选民可以拨打电话，请义工把选票或触屏投票器送到他们的车上，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车里完成投票。

义工会先核实选民的资格。另外，考虑到有些人可能没有手机，义工还会不时去查看街边投票停车点，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选民。

众所周知，美国是一个在车轮上的国家，许多日常活动，比如看电影、买外卖，甚至野营，都可以在车里完成。

然而，当选民已经到达投票中心外面时，制度设计者并不是要求他们克服困难走进投票站，而是提供一个选项，让投票可以在车里完成。

就像把选票送到选民手中一样，选民可以足不出户地投票；

就像提供九种语言的选票和五种完全翻译好的样本供选择；就像允许晚登记或忘记登记的选民在当天完成投票；

就像一旦完成选民登记就可以什么都不带便能投票一样。

这些设计并没有让选民多走一步，没有要求他们英语水平要多好，也没有要求他们配合选举流程、记住什么或做到什么，甚至没有要求他们去买邮票。

这一切都基于一个原则：让所有有资格想投票的选民能够以最方便的方式投票。

1961年，肯尼迪总统曾说：“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 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

而我发现，美国的选举制度似乎正好相反。

因为选举可能是最基本的民权，其整个机制设计是围绕着一个核心理念：不要问选民能为选举制度做什么，而是要不断询问选举制度能为选民做什么。

投票站 – Ballot Casting Station

所有选票最终都需要经过扫描，扫描后，该选票便被记录在系统中。

现在做测验：大家还记得四种颜色的信封里装的都是什么样的选票？既然我无法知道你的回答，我就继续说吧。

蓝色选票袋和粉色选票袋中的选票需要继续验证，因此不能直接扫描；

而放在白色私密信封中的选票，无论是现场填写的纸质选票，还是从选票机打印出的二维码，都可以直接进行扫描。

这意味着，一旦扫描完成，白色私密信封里的选票就会被认定为有效的验证票。

一些选民会选择将扫描的工作交给投票中心的工作人员，而另一些选民则会自行进行扫描。

在确认扫描之前，系统会提供一个小窗口，以便选民最终确认自己的选择。

如果发现填写有误，选民可以重新填写选票。

当天投票结束后，蓝色选票袋、粉色选票袋和扫描器都将由专人运输到下一个环节进行核实和计数。

在电视、手机和广播中，我们将不断看到投票结果的变化，直到揭晓下一任总统和下一届议员的结果。

不是结尾的结尾

投票中心的工作人员分为三类：义工、助理和负责人。

义工的培训时间为三个小时，而负责人的培训则长达四天。

那位面带美丽微笑的印度讲员鼓励我们在完成义工工作后，继续返回担任助理或负责人。

她提到，为了确保整个投票过程的公正与安全，设计中包含了许多“制衡”(checks and balances)，而这些内容无法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讲解完毕。“They’ll blow your mind，”她说道。

我的本科专业是“生产流程设计”，经过三个小时的培训，我对这一科学严谨的流程设计感到惊叹不已。

一方面，我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义工职责，而是期待更深入的参与，以便更全面地了解整个机制的运作。

另一方面，在我需要回答的两个问题中，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以前在选举日，我总会获得一张“I voted”的贴纸。

今年，我不仅是自己能拿到一张贴纸，更能够如同那位印度讲员调侃的那样，在投票中心承担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为每位选民颁发一张“I voted”的贴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