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暗合了那句经典的歌词:一代人正在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刚刚过去的7月,中国汽车市场迎来几个标志性事件:当月,中国汽车市场新能源车零售量87.8万辆,占比首次超过50%达到51.1%。自主品牌零售量106万辆,占比首次超过60%达到61.8%。
7-8月,是中国汽车市场传统的淡季,各大主机厂上半年的成绩已经放榜,为上半年漂亮的榜单垒出来的高库存需要时间消化;“金九银十”、年底的销售旺季还没到来,主机厂和经销商都需要一个时间喘气。车市在难得的、自由落体的“松弛感”中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自主品牌、新能源成为中国车市的主旋律,并终于在这个7月迎来市场早已预料到的、焦躁不安的“奇点”,它们将引领中国车市未来发展的趋势已经不可逆。中国汽车市场上一个美好时代的大幕正在徐徐落下,留给跨国公司、合资品牌乃至弱势自主品牌转型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他们将在余下不多的时间和空间里,为真正意义上的生存而战。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当此之时,回顾中国汽车产业最近三四十年的发展史,依然让人无尽唏嘘:无论我们承认还是不承认,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三四十年中国汽车“以市场换技术”的产业、政策和市场发展,都在根本上改变了我们、一代人或几代人的命运,并改变了我们对汽车的定义、理解和认知。也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对很多今天人到中年甚至人到老年的汽车人来说,这都是一个美好如初恋的梦幻时代。
但现在,这一时代告一段落了。
现在看来,1980年代的“三大三小”和后来要见证的波澜壮阔的中国汽车产业的发展相比,只是微不足道的起点。或许,并不是所有的伟大,都需要一个高光的起点,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时代的中国汽车产业都乏善可陈,毕竟,个体不能脱离时代而存在,在改革开放尚未结出市场红利的硕果、普通老百姓还在为“衣食”而战的那个单纯年代,“汽车梦”还是一件相当遥远的事情。
新时代的大鼓在1990年代末期真正擂响,并在世纪之交与时代的洪流合流,奏出了历史的强音。
上汽通用、广汽本田、东风日产、北京现代、广汽丰田、东风本田、长安福特……,这些后来二十年在中国汽车市场叱咤风云的合资公司在这一时间相继成立,他们将见证并成就一个时代。现在举步维艰的汽车4S专营店在那时遍地开花,他们和主机厂一道,成为一个时代的弄潮儿。无数的汽车人、媒体人、营销人、年轻人涌入这个行业,他们将书写一段最激荡传奇的职场往事……
北京的东三环、上海的陆家嘴、广州的天河北……,无数年轻的汽车人、媒体人、广告人见证了那个时代的丰腴与豪情,丰富的汽车品牌和产品,眼花缭乱的营销和广告,自信满满的汽车销售公关广告各色人员……,他们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并最终通过个人的奋斗和努力、成为这个美好时代的一部分:在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后、腰包逐渐鼓起来的中国汽车消费者,他们对汽车的追求足以用狂热来形容,并推动着中国汽车市场在1990年代末期一路走高,从世纪之交的2000年销售新车不到300万辆,到2009年年销新车超过1365万辆成为世界第一,只用了短短10年的时间。
当北上广竞豪奢的新车发布会、媒体答谢会次第登场时,我们一度真的以为:这样的美好时代会一直延续下去。
但“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一个时代的蓬勃发展,一定会孕育下一个时代变革的风暴。一段旅程的登顶之日,也就是下一段旅程的动身之时。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两千多年前,中国的大思想家老子就告诫我们:反者道之动。
世界的本质是运动的,运动的规律是指向相反的方向。
在越来越高涨的对“市场换技术”失败的指责声中,中国汽车产业转折的华章已经悄然起笔。
2008年,广本第一个发布合资公司的自主品牌理念,之后的2010年前后,东风日产自主品牌启辰、东风本田自主品牌思铭、上汽通用五菱宝骏等合资公司自主品牌相继发布,如果抛开部分合资公司自主品牌发布的政治因素考量,它事实上也代表着,最敏锐的一批中国汽车合资人对自身未来命运的追问和探索,对合资公司发展前景的担忧和反思。
人是社会性的、情感复杂的动物,人类的重大决策往往是多方面、多维度综合考量的结果,并不都是外人简单道来的投机行为。
所以,并非时无英雄。
但历史的吊诡之处即在于:这些人即便看到了方向,但合资体质之下,他们却似乎并不拥有破局的力量。
之后的十年,合资自主品牌要么束之高阁,要么边缘求存。外方无意、中方无力,再加上彼时合资品牌和中国本土自主品牌尚有较大的品牌溢价差,即使是简单拉皮换标的合资自主车型仍然有相当不错的生存空间,由此,合资汽车公司借由合资公司建立自己的品牌,从而构建自己的商品企划、技术研发、造型定义等车型开发的核心能力,并最终发展成为一家具备造物、制造、营销、服务全价值链、全体系能力的战略规划,最终却没有几家能够真正落地。
即使到今天,具备这些全价值链能力和体系的汽车合资公司,伸出手来,亦不超过一掌之数。
正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在合资汽车公司仍然沉浸在2010-2020年代中国汽车市场换挡、但仍然是高速增长的盛宴里狂欢之时,中国自主汽车品牌已在暗暗蓄力并悄然崛起。
或许,更值得留意的还在于:在汽车看似牢不可破的城堡之外,蔚小理、华为小米百度等传统汽车领域之外的“野蛮人”在彼时已经悄然而至。
今天我们回顾2010年-2020年代,或许对中国汽车市场和产业来说,这是一个没有大事发生的平常年代,在此之前,是跨国汽车巨头高调入场进而各霸一方;在此之后,是世纪疫情再加百年巨变,夹在中间的,是一个没有大事发生的和平年代,除了市场仍然在高速增长,从1300万+一路奔袭到近3000万,稳稳坐在全球第一大汽车市场宝座上岿然不动。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我们当然不能以后世人的“上帝视角”来指责当时人的懵懂无知,一如我们不能猜测后世的汽车人,会怎么评价今天我们所处的2020年代的中国汽车行业。但历史的史官可能仍然会对2010-2020的中国汽车时代如此下笔:汽车行业的万历十五年。
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所经历的所有变化,包括内卷、进化,失落,兴奋,有人仓皇辞旧庙,也有人高调祭山河,都在此时打下伏笔。
长城奇瑞吉利,是初期即入场与合资品牌同台竞技的自主品牌,此时他们已经经过近20年的发展,即使用最素描的公式计算,数万最吃苦耐劳、最勤奋聪明的中国大学生、白领、研发人员X每天超过10个小时的艰苦工作,算出来的结果都将是一笔多么巨大的产值、技术积淀和能力储备,而同期,大多数汽车合资公司的心思、智慧却基本用在与经销商、供应商体系“一日百战”的商务政策的博弈上,在技术储备上乏善可陈。比亚迪则是中国汽车市场第二批入场的抄底者,这更是一个把中国大学生、高素质人口红利发挥到极致的巨无霸企业,它每年进出的中国大学本科毕业生人数,可能都超过绝大多数合资汽车公司除工厂制造体系之外的全体员工数,再加上深圳素以成名的加班、创业者文化,它自身所带的电池属性,所沉淀的技术底蕴对传统合资汽车公司来说,当真是指数级的压力。
更何况还有蔚来小鹏理想,华为小米百度。即使到今天,即使在汽车行业内部,也会有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汽车行业都这么卷了,主机厂经销商供应商都不挣钱了,却还有这么多人、尤其是高科技公司下场涌入这一赛道?
因为他们没有看到汽车行业变革与这一轮互联网、信息技术高科技革命相融合,所引发的百年巨变所带来的根本变化。
对所有汽车人乃至用户来说,我们都可能是旧时代的最后一代,也可能是新时代的第一代。划分新旧时代的分水岭,当然是移动互联、人工智能、大数据带来的数字化智能化生活,而智能汽车,则可能是完成这个数字化智能化时代变革的最后、也可能是最关键一环。
智能手机、智能家居、形形色色的各个智能办公软件,已经改变了我们静止状态下的生活方式,现在只剩链接家和工作地点的移动空间没有打通,我们不得不从“数字人”回到“传统司机”的角色,以完成空间的切换。
但智能汽车、智能座舱将改变这一切。
确切的说是,自动驾驶将改变这一切。
我们说汽车行业的这一轮百年巨变,电动化只是上半场,因为汽车要想实现智能化,必须完成能源供应的基础建设,电动化的普及,完成了移动交通工具能源供应模式从“油”到“电”的切换,为移动交通工具的智能化做好了能源的基建。
下半场是智能化。智能化的各种应用目前已经初具规模,大屏、各种APP、高算力的芯片……这些都还将持续完善。但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些应用有了,却没有人用,因为人要开车。
所以,答案到这里就很清晰了:汽车行业这一轮百年巨变的真正“奇点”,正是自动驾驶。当完全的自动驾驶实现后,汽车才能从根本意义上进化成为一个新的物种——移动的智能交通工具终端。人在这个移动的空间和时间里,可以实现和居家、单位办公场景无缝的切换。
新的时代不再有遗憾和短板了。
而在这个新时代里,智能化的车机将和手机一样,因为拥有海量的数据和用户,从而成为新的商机和商业模式的入口。
这正是这一轮国内外高科技公司争相涌入这一赛道的根本原因。
随着人工智能、智能座舱、高清摄像头、高算力车机芯片的陆续上车,自动驾驶的最终落地,已经不再是技术层面的事情,而是社会伦理、法规制度层面的事情了,中国的汽车行业,表面上看大家是在内卷,但其本质是在实现根本上的进化,确切的说:这一轮汽车产业进化“奇点”的到来,也已经只在朝夕之间。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当此之时,回望中国汽车最近三四十年走过的路,跨国巨头、合资公司、自主品牌、高科技新贵……,江山代有才人出,城头变幻大王旗,中间是无数人的青春、梦想、回忆和往事。一代人甚至是几代人正在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最后,谨以小词一首,纪念自己这二三十年的青春、往事,和那些曾一起走过一程的朋友。
危楼独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
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可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
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
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
金钟重捋,谁解心中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