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忆父
文/郑丽
近些年来不知是不是由于地球温室效应在作祟，这号称“小五台山”的清凉之地——茹村，我的故乡，也变得异常燥热。早些年，尤其是我小学时代，那个时候裙子在这个地方只是一种女性标识，或者说是一种女孩特有的身份性着装，而且也只能中午稍微换那么一小会儿，因为还没到傍晚时分，吝啬的老天就开始准备收起了它的笑脸，冷面相待了。
可有一年的庙会，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不知情的商贩，兜售的是各式各样的裙子，尤其是里面有一条淡粉色的长袖的纱质及踝长裙。一眼望去，它足以满足我对女孩子柔美飘逸灵动特点的幻想，它看上去也不那么招摇，也不会让人冠上“嘚瑟”的标签，更不会让一向谨守本分，唯恐落人口舌——养了个没分寸、没教养姑娘的父亲严辞拒绝。于是我便跟父亲阐述这裙子的特点：长，能遮住身体绝大部分，不暴露，不嘚瑟，更不会看着冷；纱纱的，透气还漂亮；家里除了几件姐姐们穿剩给的裙子还没专门独属于我的裙子，这条裙子天生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可能是见我描述的头头是道，也可能见我实在是喜欢，父亲毫不犹豫地斥资五十块人民币给我买了。
母亲事后得知这裙子的价格，逢人便说：“惯的没样儿，这条裙子居然花了五十，我要在，可不能让买。”闻讯的人们也都是附和着笑着也不说什么大理。而年少无知的我却对母亲这一抱怨和吐槽极为不满，她总是抠抠搜搜，从不为我的穿着提前计划，父亲只是给买了条裙子还如此到处宣扬她的不赞同、不认可。如今想来，当时在95年父亲一月工资才一百七十多。而这工资对应的支出是一家人的生计、几百号大家族里的门迎差事，我的学费杂费一切教育费用，甚至还有自建房的支出，而这条裙子，竟然花掉了几近三分之一的月俸。
北回归线上的太阳直射，让夏日也显得格外悠长，即使是日落到天还没彻底黑透的时间段里也是足可以做很多事情的。比如，父亲会看看我会不会“下棋”——在地上画些方格，一个人拿石子，一个人拿小木棍，石子和小木棍可以沿着方格的横线和竖线行走。只要是一方的两个“棋子”对准另外一方的一个，那么对方的“棋子”便会出局。而常年疲于为生活各种杂事奔波的母亲是没那个耐心静下心来教我这些博弈之术的。父亲便一边笑我“小傻子”，一边耐心的给我讲规则，做示范，做对弈者。我输了的时候，父亲会笑着讲给我输的原因以及胜的策略；赢了的时候，父亲会笑着夸我厉害，顺便指出我之所以能赢的原因。这种“土棋”学得七零八落的时候，父亲便开始教我五子棋，以及象棋。只是象棋父亲也不是很精通，只是能简单的交给我每个棋子的行走路线以及简单的对弈策略，但对父亲来说，他作为师傅领进门的作用是起到了，只可惜我并没有怎么在这方面修行，因此造诣也不是很深，只是偶尔看到有小朋友和大人在对弈才会想起那个夏日夜幕降临前父亲的教授，这类风景也成了我能够在忙碌的时光里偶尔记起父亲的信号。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父亲像所有盼女成凤的家长一样，希望我有所见识，便带我在他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工作的城市里转悠了几天。公交车上，身穿军用马甲的父亲指着窗外自豪地告诉我，这栋楼是他们单位几几年承建的，那栋楼是他和同事几几年施工盖起来的。不谙世事的我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对这么些不会说话也没任何意义的钢筋水泥砖块要津津有味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叙述，甚至还叨叨了一路。现在想来，那是父亲做为一个社会接班人的使命完成的见证，也是父亲一生做为一个普通人的“丰功伟绩”，而我当时只是对那个父亲怕凉还喜欢随身携带多种日用品的军用马甲的土气与周边前卫时尚路人的鲜明对比记忆深刻，因为这马甲仿佛一直在述说着人们并不关心地历史需要和切实耐用的实际，完全忽视了美观、个性甚至张扬这些迎合世人的元素。一如我对父亲能给予我的生活境遇和我理想中应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家庭与身份的不符。也如我理想中的高考成绩和实际成绩的天上地下的落差。于是，无论父亲怎么眉飞色舞讲述他对这座城市的“辉煌贡献”，我都冷冷的只是哦。甚至吃饭时候还很不满地用表情和冷言抱怨父亲点菜只会点醋泡花生米，不懂得点一些高大上的餐食。父亲见状，也只是轻轻说了句：“这怎么越大还越不懂事了。”简单的餐饭过后，父亲带我去了住所周边的市场，这一次，父亲如愿地为我购买了芒果——那个交通运输业不是很发达的年代里，北方极少见到的水果；也为我买了平时很少吃到的猪蹄，以及我喜欢的红色封皮的《周恩来传》。我很满意，父亲更是开心地说：“这么个大芒果和大猪蹄，愣是把咱父子俩都吃撑了。”其实，跟父亲这些吃食上的相互推让，只是弥补我意识到之前不孝的隐隐内疚，不知父亲是否看出了其中的缘故，只是当时开心地像个孩子。
大约也是那个暑假吧，有一天，脖子里挂着随手擦汗的毛巾的父亲，正在做饭中，突然喊我帮忙拿“铁丝”。铁丝？跟做饭有什么关联？想不通的我还是去库房拿出了一根闪着亮光的铁丝，递到了父亲手上。父亲顺手拉下毛巾就抽打到了我身上，边气呼呼地吼了声：“猪脑子，你也不想想这能做饭？”虽然只是一声吼叫和一个轻轻的抽打动作，但是从没挨过父亲打的我瞬间委屈的跟个泪人似的。母亲在一旁跟我解释着：“铁丝就是茹村土话——铁铲。”同时也扭头向着父亲缓他的情绪：“她常年不怎么跟村里人接触，她不会知道这方言。”得知我的确受了委屈，一向骄纵的我更是气鼓鼓地狂哭不止。父亲见状，也开始眼眶红润，向我解释道：“爹不知道，你们读书不了解方言，爹做的不对了。”一向意气风发的父亲没想到居然会向我说软话。可隔了好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件事成了父亲心中的隐痛，难以抵挡的人情世面上偶尔醉酒时候，逢人就会哭着说：“姑娘长这么大，我没动过一指头，那天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打了娃娃一下。”
办婚礼的日子是临近春夏交接的时候，也是村子里人们为一年生计最为忙碌的时候，可由于工作，我提前一天半才请到假，赶回老家。还没进门，就看见家里家外忙忙碌碌的亲朋好友及邻里乡亲，已经把婚礼安顿的不差上下了。仿佛我只需要完成出席这一动作，婚礼就轻而易举地全部搞定了。因此，在婚礼前一天早上，赖床的我还在小卧室开心地不知所谓地独自唱着：“今天早起不上班，幸福萌萌哒。”事后才知道，那一段时间，父亲一直都在为我的婚礼绸缪忙碌，甚至结婚那天早上四点还依旧早早起来检查充气的拱门是否仍有不妥。也因此安于父亲庇护下的我，虽年近三十，可依旧不谙世事。以至于成婚后，父亲见到怀孕的我食量惊人，笑着问道：“傻姑娘，你到人家婆家也是这么能吃么？人家怕会嫌弃你吧？”父亲委婉的提示并没有唤醒我需要注意跟婆家相处讲究分寸。不知深浅地我依旧我行我素，结果后续的生活还是赤裸裸地抽了我几个生猛的大耳瓜子，可惜事境的变迁，再想聆听父亲的教诲已然无法了。
虽然又是一年夏日，但是酷暑难耐却难以缓解我心中的悲凉。哦，那些个夏日里宠爱过我，陪伴过我，教诲过我，庇护过我的父亲……
作者简介：
郑丽，一名喜欢文字的高中化学老师。曾有古诗《惊喜》被百家讲坛公众号收取；也曾有多篇文章被《三联中读》app设置为荐读文章；也曾是学校公众号平台的编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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