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
文/顾汀
他们有过短暂的相处，分开以后，他知道是永别了，可是在这一天，特别想念她。相处是在一场集训中，除了他们，总共有二十多人，大家拼命工作，互相产生了友谊，只有跟她，他好像产生了情谊。实际上，也并没有多接触，最多只是走路、吃饭形影不离。但是他是已经结婚了，她比他小十岁，刚刚走出大学校门。也许正是她的青春活力吸引了他，慢慢产生了情愫。
平平淡淡过完了集训的二十天，离开的时候他们一起到火车站，他们要分别坐不同的高铁回到各自的城市，她的车次早一点，火车站座位坐满了，他们拖着行李，站在一个角落里聊天。先是平平淡淡的说闲话，后来就不知怎么，说起了分离，大概意思就是，可以看到的，这次分别应该是永别了。她说，他可以去找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他也说，欢迎她到他的城市。可是他心里又清楚，他们都不会主动去往各自的城市，说这话，纯粹是表示友好，以及一点点安慰。她忽然就哭了，也许有预兆，可是他也没意识到，等到她哭了，他手足无措，笑着说，怎么了，不要这样，人很多呢。可是她眼泪不止，摇着头，说不出话。他也感到难受极了，好像两个就要永世分别的恋人。他第一次伸手抹了抹她的脸，用拇指擦了擦她的眼泪，他想要拥她入怀中，始终也没敢。后来，她不哭了，两人有些尴尬地站着，不说话，好像也没必要说话。她的火车来了，他陪他走去检票口，说着再见的话，她又哭了，但这次很快忍住，笑着向他挥手道别，最后一句是，你要好好生活。
他回到自己的城市，回到过往的生活中去，他有大大的房子，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他明白自己身处的幸福，没什么不满足的了。晚上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喝点小酒，与妻子孩子闲闲地说话，妻子做了好菜，在说这周末回去她父母家，要带哪些东西去的事情。暮色渐渐暗了，夜色弥漫开，院子角落里荧荧的灯光，他听着妻子说话，有一刻，在夜和灯光组成的印象中，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女孩莹莹的泪光的样子。他一下子怔住了，过了半天，妻子摇了摇他的胳膊，说，喂，你怎么了，你在听吗？他忙回过神来，说，在听，在听。喝了一大口酒，掩饰着要崩出的泪花。
过了两个月，公司有一次派遣，让他去一个地方出差，他当天办完事了，买了车票，打算晚上就回去。还有半天的时间，他想着在当地转转，有没有什么特产带些回去。走进一家帽子店，里面是各式各样的休闲帽，宽檐帽、贝雷帽、鸭舌帽、草帽，各种款式，女式为主。他正考虑着妻子适合什么样式的，想象着妻子的头型，忽然，重新想起了女孩，女孩齐肩的秀发，戴什么帽子好看呢？他已经好久没有想起她，一想到她，心口又不由自主地发烫。他忽然心血来潮地想，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公司没有规定这次出差需要几天，他告诉妻子是一两天，他的确可以没必要今天赶回去，这样的话，他可以去看女孩，明天再回去。心里打定了主意，他马上离开草帽店，出门打车赶去火车站，在手机软件上买了最快的一班车，然后立刻，找出自从分别后再没有联系过的号码，他在拨过去的过程中，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混合着电话里等待接听的嘟嘟声，然后传来女孩的声音，他甚至能听出女孩的紧张，他说，我马上到你的城市。女孩虽然有点犹豫，但是没有拒绝，问他几点钟。挂了电话，他的心雀跃得像春天的小鸟。
他到的时候，她正在出口等他，她穿着一身他没见过的衣服，但依然是她，依然年轻漂亮动人。他们打破了宿命，在她的城市重逢，她带他去吃晚饭，两人开始有些拘谨，后来放松下来，滔滔不绝地聊着分别以来的事，主要是工作上的，或者个人的私事，绝口不提其他人，默契地不提他的妻子和孩子。吃完饭她带他去城里一些有名的景点闲逛，在灯黄影暗里，他不时打量审视她，是想看看他们分别以来她有什么不同呢，还是看看她脸上有多少他熟悉的痕迹，总之就是，他不停地看她，不厌倦地想要看她。她明知道啊，让他看着，有时候感到娇羞，脸色似乎发红，灯影遮盖得很好，总之就是，两个人都喜悦、沉醉，在若即若离的暧昧的气氛里。
后来，他们去了一个古街区，一家河边的酒吧，酒旗招子伸到河面上，河边的点点灯光点缀着舒适、清凉的夜晚，他们在河边坐下，喝了点酒，大声说笑，好像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要抢着说，要在对方在的时候倾吐完。后来就是，说着说着她就流泪了，好像是分别那次，在火车站里，好像无论如何开心、忘怀都无法掩盖即将离别带来的痛苦。她说，你为什么要来啊，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他无言以对。他牵起她的手，离开酒吧，走过行人的街道，钻进一条小巷子，他把她贴在墙上就开始吻她，亲吻她的唇，吻她的眼睛，吻她的眼泪。她哭得更厉害了，于是他也忍不住眼泛泪花。他说，别这样，开心一点，我们的时间不多。等情绪平复下来，他们离开巷子，牵手在古街区里闲逛，她偎依着他，笑着，脸上带着泪痕。
第二天，他离开，她没有送他，他也没有主动联系。好像是，昨晚已经是告别了。他回到妻子孩子的生活中去，回到熟悉的生活中去，她好像是一个彩色的梦，是一场甜蜜的旅程，一次奇妙的回味。起初，他在妻子孩子身边，感到愉快的轻松，好像是松了一口气，这让他自己吃了一惊，好像是他知道见她是一件罪恶，是愉快的罪恶，现在他摆脱了这种罪恶，同时他忍不住感激她，她没有主动骚扰他，不打扰他的生活，愿意扮演他的一个偷情的角色。他在这种轻松的状态，晚上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对妻子说，真好啊，我们幸福的一家。可是过了几天，她的年轻的面容又浮现出来，起初只是淡淡的、小小的面容，不经意地偶尔地出现，后来，频繁地、真实地出现了，好像是她从远处走近过来，好像是，她看着他，含情脉脉的样子，好像是需要他、期待他、渴望他。他开始想见她，再见她一次。既然有了上一次，为什么不可以有这一次？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已经忍受够久了。他回到家，感到妻子今天烧的饭菜特别不中意，忍不住抱怨，为什么又烧这种菜，不会改改口味吗？妻子问他要不要喝一点，他气鼓鼓地说，没这个心情。孩子要他陪着玩耍，他也感到厌烦透了，说，从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小孩。晚上他躺在床上，忍不住想，我要见到她，无论如何我要再见见她。
他向公司请了假，骗妻子说，公司又安排出差，这次有点久，有三天时间。妻子给他准备好行李，交代他在外面少跟客户喝酒。他连连点头，感到逃脱的喜悦，对妻子和孩子也温柔许多，临走前忍不住亲了亲妻子，说，等我回来。对孩子说，爸爸给你带礼物。
一到火车站，他给她打电话，说，他要来找她。她说，我在忙。他说，只想见一面，抽时间见一面。她说，不行，我在忙。他感觉，她好像变了，变成陌生人了。他说，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吗？她说，当然记得。他说，我只想见见你。她说，何必呢。他感觉她的意志动摇了，她说话的语气缓和了。他说，你不想见我吗？她说，这样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他说，不要考虑那么多。他到了她的城市，她来找他，他说，请几天假，我们一起出去玩。她还犹豫，但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最终同意了。他们选了一个疗养的地点，像一对情侣住进了酒店，他们各自离开了熟悉的生活，在这里，不用担心有人认识他们。他们泡温泉，吃海鲜，看夜晚海边的景色。他们聊起当初一起集训的情景，聊起各自对对方的初次印象，聊起美好的生活，对未来的打算。三天时间，他们好像在度蜜月。最后一天，他亲吻她，说，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他知道，离别在即，她马上又要哭了。果然，她的眼泪一颗颗蹦落下来，她说，我离不开你了，我不想你走。他大吃一惊，他预想的是，像上次一样，虽然难免不忍别离，但是两人都还是理智的，都只把相处当作短暂的重逢，还是会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他看着泪眼婆娑的她，忽然意识到，在他的勾引之下，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加深了，也许，三天前她对他的拒绝，已经是最后一层防线，最后一次她试图对这段感情的挣扎。她眼巴巴地望着她，说，我天天想你，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他说不出话来。这三天来，她从来没有这样直白的表露过。他也意识到，这一个多月来，她其实每天在想着他。他忽然感到一阵汹涌的柔情涌上心头，这个女孩，这个傻女孩，为什么会爱上他呢。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喃喃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让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既割舍不掉对她的感情，更不能离开自己的妻子孩子，但他什么也给不了这个女孩，而他已经显然给妻子带去了伤害，他成了自己放肆的情感的奴隶，而他在可见的今后的时间内都没有解决的办法。他想到这里，感到生活好像一个巨大的筛子，没有一处不是错漏百出的，可是他能怎么办，对于他已经一手造成的局面，他能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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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汀，活得不通透的人，无知的试图写小说的人，努力通过写作寻找慰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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