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勇：孩子“空心病”的根源，还在于缺少这样的“精神抗体”

教育 2024-10-26 07:00 广东

演讲 | 陶勇

北京朝阳医院眼科主任，教授，博导

来源：第十五届新东方家庭教育论坛

我是一名眼科医生，也是一名12岁女孩的爸爸。跟所有的家长一样，我特别希望我们家的孩子健全，但健全的基础是健康。所以今天我可能会更多地从医生的视角去理解教育这件事情。我演讲的题目叫做《酶，抗体与光感受器》，可能会有一点点拗口，相信大家听完后就会理解。

我这两年也挺忙活的，有很多211、985的高校邀请我给大学新生做一些分享和交流。我问那些老师为什么邀请我，他说：“因为我们希望你能给学生带来正能量。我们现在的学生很多时候比较脆弱。”

有时候到早了之后，我就会跟这些学生、老师聊天，就知道了有一个病，之前还真是超出了我眼科医生的范畴，叫做“空心病”，这个病是由徐凯文博士首先提出的。

这个病指的是我们内心的价值感缺失。每天看起来好像忙忙叨叨，但就是不知道忙的这些事有没有价值，有没有意义？而且空心病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孤独感。不知道大家有时候有没有这种孤独感。有个2023年最新的调查显示，大学生里有强烈孤独感的学生占72%，这个数字很触目惊心，但是我完全相信它是真实的。

面对“空心病”

我们要找到为人生持续供能的“酶”

第一个故事：强烈的好奇是我选择学医的“酶”

有一次，我在非常有名的高校演讲完之后，一个学生站起来提问，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省高考状元。他很勇敢地站起来，说：“高考前，我们全家共同的梦想就是要我考上大学，我现在完全实现了。但是考上大学之后，我的梦想是什么？不知道，我问家长，家长也不知道，我问老师，老师也不知道。于是我想问你，陶医生，为什么你自己在经历了那样一场事情之后，你还会去坚持学医？”于是我跟他分享了我自己当年选择学医的一个经历。

我在1997年填高考志愿的时候，所有的志愿填的都是医科院校，我爸爸妈妈当时特别不理解。我说：“不奇怪，妈妈，正是因为你。”小时候，我妈妈经常干一件事，就是上眼药。她把我按在那里，突然从兜里掏出一瓶眼药水一点，然后观察我的表情。如果我的眼药水特别沙，一股热泪流下来，她就特别高兴。因为我妈妈的印象里觉得沙就等于杀菌，不沙的眼药水，她认为没有效果。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曾经她自己的眼睛每天就像进了沙子一样，磨得特别难受。直到有一天，我陪她到我们省城南昌的大医院去看病，目睹眼科医生翻开我妈妈的眼皮，从她的眼睛里挑出一颗又一颗白色的结石。

我当时就震惊了，妈妈真的不是装的，她真的这么痛苦，眼睛都磨成这样。而且我当时也很惊讶，人的眼睛里怎么还能长石头？满满一盘子石头。现在我知道，它是慢性炎症引起的反复的角膜上皮的刺激增生，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小时候读过，贝壳里边放一个沙子，它会长成一颗珍珠。所以强烈的好奇心，是我当时愿意选择学医的“酶”。

什么是“酶”？“酶”其实就是让我们获得关键能量的一个化合物，就像唾液里边有唾液淀粉酶，我们吃米饭，因为唾液里面有淀粉酶，反复咀嚼之后，我们的淀粉就会变成麦芽糖，于是就会觉得有甜味。所以“酶”就是一个关键促成因素，这个强烈的好奇就是我当初自己选择学医的“酶”。

后面尽管遇到很多不顺，我也没有想到学医原来那么辛苦，但是我愿意坚持下去，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我有这个“酶”，这个强烈的对生命对人体的好奇，就是支撑我一直学下去的“酶”。

第二个故事：改变命运的渴望是高中同学的“酶”

我还给这个大学生讲了一个我高中同班同学的故事。每一次我爸妈参加完家长会，一定要表扬她，一定说你要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这位同学是一位女生，她住在山脚下，离我们学校十几里的路，而且坑坑洼洼的，还有很多山路。她还有个弟弟。她每天早上4点钟起来，雷打不动，无论刮风下雨下雪，都要那么早起来，为什么呢？

因为她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要出门割猪草，她家养了很多头猪；弄完之后，还要给全家人做饭；这些事做完她才会收拾书包，带着她自己的午饭，就是用铝饭盒装上蒸好的饭和一罐咸菜去上学。

她后来考到了上海同济大学，让我特别惊讶。若干年之后，我们有一次在北京见面，我请她吃烤鸭。我说：“你为什么能够坚持每天那么辛苦，雷打不动，那么规律，最后学习成绩还那么好？”

她说因为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江西是彩礼全国排行很高的省，她说：“我知道，如果我要是上不了学，我后面就会早早被我爸妈嫁出去，嫁完之后这个彩礼好让我弟弟结婚。我身边很多邻居都是这样，我知道那是我的命运，但是我不想有这样的命运，而唯一可以改变的方法就是要考出去。”她现在成了上海一个非常有名的建筑师。对于我这个高中同学来说，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望，就是她的“酶”。

第三个故事：拯救即将失明的男孩，爱与善的传递

这个故事是六年前我在朝阳医院做手术时遇到的事。当时一个护士风风火火跑进来说，“门口有一个中年男子带了一个孩子，坚决要马上见到你。”我心想谁这么着急？赶紧就出了门，到手术室门口，看到一个满头大汗、胖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旁边是他的孩子。

我问怎么了，他给我看了一摞资料，他们家孩子7岁，眼睛无缘无故地化脓了，我一看，他的眼睛明显充血，血管扩张，眼睛里面的白色就是他的脓液。你想眼睛是多么精密的器官，如果让它持续化脓，没有几天，眼睛就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了，而且他的眼睛里边全是脓，视力表在哪都看不见。

这个爸爸已经跑了好几家医院，医生都告诉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和准备，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化脓，眼睛不仅有可能会完全失明，而且可能会彻底萎缩。对于一个7岁的孩子来说，眼睛看不见了，最后还会萎缩，半边脸都可能发育得更小，那是什么样的痛苦？这个爸爸自己中年得子，他很难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

于是，我们就赶紧取他眼睛里面的脓液去做化验。之前有多年的积累，十年磨一剑，我们有一个专门用于检测眼内病原微生物的恒温扩增的基因芯片，迅速进行检测，不到半个小时，就发现了病因是“酿脓链球菌”，一种染色的阳性球菌，于是我们迅速往他眼内注射了万古霉素，针对性地进行治疗。4天之后，又注射了一次。

结果奇迹发生了，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只眼睛从完全看不见视力表在哪，恢复到1.5的视力，神奇的是，他另外一个没有得病的眼睛才1.2。这个爸爸当时就非常激动，他说：“我本来觉得我们家孩子能够恢复到零点零几，眼睛不萎缩就已经不得了了，没想到恢复得这么好”。

大家都知道，我们朝阳医院是在北京CBD最繁华的区域，来我们那里看病的人，往往财力比较雄厚，这个家长也是个成功人士，他住在附近一个非常昂贵的小区。他说：“陶医生，我必须要感谢你。”然后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大口袋，里面有20多捆花花绿绿的东西。

他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要，但我还是带来了。我把这个捐献给上海真爱梦想基金会，在你的老家江西省南城县建昌镇，你出生那个地方的两所贫困学校，建两个梦想中心。在梦想中心里有500册图书，20个ipad，还有专门为他们精心打造的梦想素养课程。孩子们上完这些课程之后，他们就会更加自信，学会与人表达和如何沟通。”

因为效果特别好，所以上海真爱梦想基金会和江西省教育厅签署了一个战略合作协议，在4年的时间内，在江西要建1000所这样的梦想中心。截止今天已经建了773所，受益的人群是100万江西的莘莘学子。

我用这个故事告诉了那个站起来提问的高考状元，我说我并不知道我当年在实验室费尽心思辛辛苦苦开发的这个技术，有一天会治到一个7岁的男孩儿，这个7岁的男孩儿因为这个技术而免于失明；

我也不会想到，一个7岁的男孩儿，他的免于失明会让一个家庭免于沉沦；更想不到的是，一个家庭因为爱心的捐献、爱心的奉献，会让这样的一个爱心放得更大，让100万贫困地区的孩子从此变得更加自信、更加乐观、更加坚强、更加学会与人表达。

而在他们未来成长为祖国栋梁之后，他们就会将我们的祖国建设得更加民主、更加富强、更加文明，而我们整个世界的未来也会更加向着和平发展的方向去推进。所以，如果说我们的地球就是一个方向盘的话，我们每一个人的每份努力可能只能让它改变0.00001度，但是我们都在改变着这个世界的未来。

我当时告诉这位同学，我知道你现在有些迷茫和缺失，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先看森林，再看独木。不要看到个体短暂的一些成功与付出的回报，而要坚定地相信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所以，相信并且感知自己的存在持续有意义，就是给整个人生持续供能的“酶”。

我告诉这位同学，我之所以在受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挫折和打击后，仍然愿意继续坚持在医学这条道路上，就是因为我能够持续地感知到这种“酶”在给我供能，因为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就是在改变这个世界，就是有意义的。所以，我想用第一个词，“酶”来作为第一部分的总结，因为酶其实就是加速化学反应的关键化合物，它高效，它特异，它能催化我们的人生。

就像爱尔兰诗人叶芝曾经说的，“教育不是注满一桶水，而是点燃一把火。”有了我们守护孩子探索未知的好奇心，有了我们尊重孩子改变现状以获得美好生活的愿望，肯定我们每一个微小且独立的个体持续付出，对于整个世界都存在意义的理念的话，我们就会获得源源不断一生供能的“酶”。

把挫折和困难变成“精神疫苗”

让孩子产生抵御风雨的“精神抗体”

作为一个12岁女孩的家长，我和很多家长一样，特别特别害怕孩子玻璃心。因为我在家里唱红脸，我老婆唱白脸，有时候战争特别激烈的时候，我就特别害怕我们的孩子玻璃心。

现在一些令人惋惜的报道经常有，有时候就是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有时候甚至就是家长很轻微的一句，都不能算是责怪的话，我们的孩子可能就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举动。我们会想怎么了，为什么今天的孩子这么脆弱，这究竟有什么办法？

同时我作为一个眼科医生，又感受到了另外一种惊讶。我的很多患者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光明。他们其实有充分的理由，让自己的人生躺平或者不去积极进取。但是他们反而没有，以一种乐观和坚强的姿态，继续去面对人生。

面对这两种反差，我也会感到惊讶。

第一个故事：持续的进步感，帮助薇薇产生精神抗体

首先给大家带来一个故事，广西8岁女孩薇薇的故事。见到我的时候她只有8岁，因为白血病骨髓移植术后，两个眼睛患病毒性的眼病，巨细胞病毒性的视网膜炎，这个病使她的眼睛当时就只有光感，只能感受白天和黑夜，而不能够看见任何具体的东西，拖鞋摆在地上，她都看不见。

这个女孩的妈妈是广西的一个语文老师，在孩子的视力短暂恢复到0.2的时候，她马不停蹄地带孩子去学画画，并且参加了中华儿慈会专门给白血病儿童举办的绘画比赛，当时评委问她说：“你为什么要用五颜六色的画笔画出在医院经受的这一切？”她把这个画作的题目叫做《我的世界》，因为别的孩子的世界是在游乐场里面度过的，有糖果、有巧克力，而她的世界全是在医院打针输液，应该用灰色的一种画笔来描绘。

这个女孩说：“我知道所有愿意给我治疗的叔叔阿姨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一直爱着我，所以我觉得很暖，我要用暖色来展示这一切。”之后她获得了一等奖，后来她还是回到了双目失明的状态，但她并没有因此气馁，每天都坚持听一些有声的节目，也包括厚厚的四大名著等等，而且她还自己写诗，其中有一首诗叫做《寻光的飞鸟》。

《寻光的飞鸟》

—— 薇薇
那一年的夏天，我失去了仅有的一点视力，
从此所有的色彩离我而去，
虽身处黑暗，却心向光明。
手机里播放的流行音乐比以前更加悦耳，
app里面的有声书比以前更加精彩，
主播讲述的故事也仿佛一下子，变得生动形象。
即使阳光失去了本色，
落在我身上，却依旧温暖。
从此我的世界更加强大，
因为我知道，
未来还有更多的美好在等着我，
大家的关心是我前进的动力。

我希望，所有跟我一样的视障儿童，
都能成为花丛中最坚强的那朵小花，
都能做那一只寻光的飞鸟。
我希望，大家都能为我们的起飞加把力，
让整个世界阳光普照。

这是她来朝阳医院看我的一个场景，她面带微笑，而且她给我带来她自己亲手做的手工艺品。用橡皮泥捏的这些栩栩如生的花朵，牵牛花、人物等等，她凭着记忆知道每一个橡皮泥是什么颜色的，它们摆在那里，然后把它捏出来。

最近，她还跟我一起创作了一本书，叫做《追光的孩子》，其实就是以她自己为原型，描述一个先天性的白内障孩子出生在农村，视力越来越差，最后却走出山里，靠自己一个人的努力到了省城，获得帮助的故事。这本书不长，但是后来入选为“百班千人”师生共读推荐的书目，这本书也帮助了很多孩子，让他们内心获得了更多力量，让他们知道原来遇到挫折不可怕，那些打不倒我们的苦难，就会成为我们的财富。

△视频：持续的进步感，帮助薇薇产生精神抗体

我们从视频里可以看出来，薇薇现在虽然看不见，她内心里却充满阳光，她很乐观，我问薇薇每天为什么那么高兴。她说是因为每天都觉得自己在成长，在进步，持续的进步感帮助薇薇战胜她眼前黑暗的挫折，产生了“抗体”。

我作为一名眼科医生，每天出诊的时候常常发现病人有两种心态。一种心态就是觉得，做完手术后视力应该恢复到0.8、1.0，如果达不到就特别痛苦。而另外一种，做完之后就觉得比术前提高了，可以，不错。

如果横向比较，我们总是失落的，总有人的视力比我们更好，总能问到那个比我们视力更好的人，总是认为手术是失败的。而和自己的过去相比，薇薇只和昨天相比，我们就会有一种充分的持续的进步感，而这个是推动我们持续向前的一个动力。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在比较中失去的，我们要从存在中要回来。”

第二个故事：艺术的熏陶，帮助城城产生精神抗体

这个男孩儿是江苏人，当时见到我的时候只有3.5岁，他也是因为先天性免疫缺陷导致体内的免疫力特别低，而得了眼底特别严重的病毒性眼病，我们管这种叫番茄奶酪汤样的改变。当时因为他反复用激素，整个脸肿得特别厉害。

后来我跟他的妈妈成为了朋友，我们有时候会聊天，他妈妈跟我说：“孩子小的时候，一个人特别累。白天带孩子看病，回到家里的时候又要做饭洗衣服，特别累。

有一次没有开灯，有点暗，把孩子放在身后，自己忙着切菜做饭。突然觉得孩子在叫我，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孩子的屁股上怎么长了眼睛？结果再一看，原来那是脸，然后自己笑着笑着就哭了。”这一切让我觉得原来城城的妈妈和城城是这么的不容易，我就想城城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时间常常会给到我们一个答案，这也是城城的妈妈给我们录的视频，我们一起看看他的现状。

△视频：艺术的熏陶，帮助城城产生精神抗体

我想我们在座的家长也有过这样痛苦的经历，让孩子学钢琴，但是孩子不爱学，特别逆反，你们有过么？一定有。但城城不是，我问他，“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从钢琴的座位上下来，不再整天弹。”因为他的妈妈跟我说，孩子每天就是喜欢在那弹钢琴。城城说，“很难，钢琴一弹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整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当没有音乐的时候，我才会想起这个世界的烦恼。”艺术的熏陶，是让城城产生精神抗体的原因。

第三个故事：理想主义的内核，帮助岳岳产生精神抗体

还有一个是山西的小岳岳，因为反复的视网膜脱离，最后发生了钙化，眼睛视力只有0.2。通过我们给他戴智能眼镜，最后恢复到1.0的视力。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小岳岳竟然在视力这么不好的情况下，依然坚持自己理想主义的内核。他说：“我的理想就是考上西北工业大学的航空航天专业，那样一个特别费眼精密的行业。”

所以我想说的是，对于小岳岳来说，是理想主义的内核，帮助了我们的小岳岳产生了精神的抗体。

△视频：理想主义的内核，帮助岳岳产生精神抗体

还有一个男孩儿曾经在三年前双目失明，当时他面色灰暗，两眼完全空洞，确实看不见光，看着就让我特别心疼。但是前不久十一的时候，他主动微信联系我说：“陶大夫，你知道吗，我现在一个月挣一万多块钱。”我问怎么做到的？他说，他现在给大家提供叫醒服务，就是一遍一遍给那些考研的人打电话，服务得特别好。

有的时候我们说，缺点其实是一种特点。我们白天必须工作，晚上必须睡觉，是对我们明眼人来说。但是对于他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来说，却可以做得到24小时睡眠是一样的，所以他在叫醒服务这件事情上，就是比别人有优势。

当我们经历的挫折和困难不足以打击我们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一种精神疫苗，而让我们产生源源不断的抗体，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可以抵御风雨。

如果可以让我们的孩子获得持续的进步感，接受艺术的熏陶和孕育理想主义的内核，我们的孩子就会更好具有抗挫的能力。

由于时间的关系，就分享到这里。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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