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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玛特是什么?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资本市场都盘旋着这样的疑问。2020年泡泡玛特上市,是“一群无名之辈创造的最夸张的IPO故事”。后来泡泡玛特大减速,又变成了外界对“市值缩水了三分之二”的怀疑。
2024年,泡泡玛特迎来了一个新的高峰,不仅股价重回千亿,业绩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增长。
关于“泡泡玛特如何成立?王宁是谁?盲盒模式是否持久?潮流玩具是否是真需求?”等叙事模板已经过于陈旧,人们更关注的是,在攀登上一个个新高峰后,王宁和泡泡玛特能否持续带来令人惊喜的成就?能否真正成为一个全球领先的IP运营集团?
在“详谈·商业现场”系列作品之一《因为独特》中,李翔对王宁进行了深度访谈,清晰再现了泡泡玛特从杂货铺到IP世界的跋涉历程。和大众的普遍认知不同,王宁和泡泡玛特从来都不是短时间的爆火,而是靠时间才摸索出了最具独特的产品和销售模式,成为当下中国商业版图中独具特色的品牌。
王宁和泡泡玛特似乎在用时间告诉市场,“尊重时间,尊重经营,我们相信时间的力量,我们慢慢来、慢慢做,但是要做就要做好、做对。”
以下为《因为独特》的精选摘编。
一、泡泡玛特是什么?
李翔:在见你之前,我上网搜索了很多关于泡泡玛特的报道。其实能明显感觉到,在2021年的时候,大家对泡泡玛特的讨论非常多,而且对“它是什么”的回答,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毕竟它还是一个很新的东西。我就挺好奇,站在公司创始人的角度来看,你认为这家公司的形象应该是什么?
王宁:我觉得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如果就从潮玩这个行业来讲,大概在2016年,我们发现并推动了这个行业的发展。
比如,我们推动的一些行业词语被大家认知,像潮玩、盲盒等;推动了营销方法的迭代;也推广了行业文化。它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演变过程。
单单拿“盲盒”这个词来说,它不是一个很神秘、很复杂的玩法。不管是在早年其他的商业模型里,还是在其他国家的商业模型里,它其实一直存在,而且都是很成熟的玩法,但在国内是由于我们的成功才推动了这个商业模型的发展,与此同时,“盲盒”这个词也被很多人熟悉。
开始时它是一个陌生的词语,很多人不知道什么叫盲盒。记得在 2016 年,我们告诉顾客,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营销方式。抽盲盒意味着也许会抽到喜欢的,也许会抽到不喜欢的。
那时候我们提出了一个理念“零售娱乐化”。意思是,我们不只是销售产品,还在销售娱乐。我们也不只是卖货,还在跟消费者建立一种情感联结,无论是开心还是失落,“抽盲盒”都是一种情感联结方式。
我们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好的零售方式。当时还需要去科普这个词语,但是到了后期,它就变成一个热门词语,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再后来,它开始变成一个负面词语。
李翔:它开始有了偏负面的意思。
王宁:对,很多人把它妖魔化了。它从热门词语变成负面词语,再到现在大家冷静下来,开始意识到不是任何产品只要用盲盒的方式就能卖爆,核心还是盲盒里面的东西。
因为用盲盒销售的方式太简单了,简单到每个行业、每个产品都可以用。于是这个词语重新回归到一个中性词的感情色彩中。这其实是一个挺有意思的过程。
李翔:所以你对盲盒的理解,其实就是一种营销方法或者说营销手段?
王宁:第一,我觉得这跟我们早期提出的“零售娱乐化”理念很契合,是对这个理念的核心执行方式之一。第二,我们之所以提出“零售娱乐化”,是因为我们认为不管是在当年的消费升级大背景下,还是在今天,大家都更加注重精神生活。
大家都知道马斯洛需求理论,其实到最后大家都开始去更多地进行一些精神类消费。我们卖的这些产品多数情况下并没有实用功能,而是关于审美、艺术、陪伴的精神类产品,然后再加上一些娱乐化的玩法,我们希望这样的组合能够起到1加1大于2的效果。这是它的核心。
李翔:为什么盲盒这个模式在你们开始做之后就变得这么火,这个模式之前不是也一直存在吗?
王宁:我们的成功不是盲盒的成功,而是商业和艺术平衡的成功。艺术是追求独特的,但商业是追求普遍的,这是一个矛盾,而我们做的事情是尽量做到平衡。这也是我的性格,或者说我的追求。
我做商业,但我不想去做钢筋水泥式的、太理性的商业,所以我一直想寻找那种带点“非理性因素”的商业。
我们签了一群艺术家,这些艺术家又太感性了,因为必须独特才能成为顶级艺术家,所以我还得拉着他们去做一些普遍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你不要只卖50~100个产品。这是我们要去做的一个平衡。虽然双方都有一些妥协,但这是一个方向。
李翔:所以你会认为,泡泡玛特是什么?你肯定不希望让盲盒代表泡泡玛特吧?
王宁:我们更准确的定位还是潮玩。最起码在这个时期,如果用一个具体的词语来代表,肯定还是潮玩,只不过很多人并不熟悉我们。我们的真实用户知道泡泡玛特等于潮玩,但是你要想到,更多的人还是非用户。
二、我们本质上是一家做艺术的公司
李翔:总结下来,你们做了什么事情导致了这个行业的商业化?
王宁:我们相当于是一家唱片公司。那些艺术家就好比几百年前全世界最好的钢琴家、小提琴家,他们的商业模式是在最贵的剧院卖最贵的门票给几十个人听。
唱片公司的模式是把歌手的音乐录下来,卖到全世界,把音乐大众化。我们做了类似的商业化。
比如模具,开钢模其实是很贵的,一套模具要一两百万元,这些艺术家是开不起这种模具的,或者说开了这个模具他们也没有信心算得过这笔账来,毕竟之前仅有几十个、几百个的销量。
他们不可能花这么多钱去开工业模具,然后想象自己可以卖出几十万个。在艺术家的逻辑里,没有人会想象这件事情。
所以,第一,我们帮它实现了真正的工业化生产,这是潮玩能够从独特到普遍的基础。
第二,我们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些现成的渠道。我们用我们的方式,把它推到了大众视野里,让大家知道这种东西其实不只是玩具,它还是艺术。
它不是会蹦、会跳、会唱歌的那种玩具,它可能就是一个摆件,是一种陪伴,是一种艺术类、精神类消费,然后还有收集带来的满足感以及通过消费所彰显的个性。还有第三件事情,因为过去这个市场太小众,所以此前这个市场更多地专注于男性用户。
所以我们现在本质上是一家做艺术的公司,但是用商业的手段去做推广。这是核心,这是不变的。
李翔:你们也是把艺术家的作品工业化和规模化吗?
王宁:很多行业都有这种工业化和规模化的模式,但为什么我会提唱片行业,因为确实很像。今天的小朋友去学艺术,无非两个方向,要么学音乐,要么学画画,这是天然的。
大家想起精神生活,要么听觉,要么视觉,但是听觉和视觉,说起来好像是产业,但它又不是产业,因为它无用。
你很难想象,几百年前一个农民或者一名战士,要为一个无用的东西花钱,比如你给他唱首歌,他给你钱。你会发现今天所有跟音乐相关的东西,包括唱片、演唱会,如果回到古代,大家想象不出来会有这样一个行业和这样的形态。
它就是一种纯粹的精神生活,古代可能只有皇帝和贵族才能让人敲敲编钟,去看人跳跳舞,觉得这是精神上的高雅追求,但是实际上其他大多数人也有这个需求。
现在大家认为音乐已经跟自己的生活分不开了,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或者说很特别的需求,但如果回到一两百年前,多数人不理解为什么需要音乐。
我觉得这跟我们这个行业现在的阶段很像,大家会不理解买这个东西的原因,它不是一个充电宝,不是一个U盘,它没什么用,而且还挺贵的,那你为什么买它?就跟多数人不理解有人花那么多钱买幅画放在家里一样。
可能因为现在这个阶段,大家还在为生计奔波,关注的是车子、房子这些基础的物质需求。
但是对于我们,还是希望给那些愿意停下脚步的人更丰富的精神生活,不只是衣食住行,还要多一些能带来多巴胺、内啡肽的精神层面的东西。
三、海外市场要再勇敢一点
李翔:上半年你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分配在了海外市场,因为创始人的时间和精力分配往往代表着公司的重点方向。这会不会意味着,你们把全球市场作为一个更重要的方向去发展?
王宁:从数字来看,我们的海外业务增长非常快。去年,我们提出“海外再造一个泡泡玛特”,就是希望海外的收入能达到 2019年上市时的水平,现在提前几个月就实现了。
实现这个目标原本需要海外增长 100%,后来发现今年上半年的增长可以达到200%。整个节奏和增速比我们预期的要快,而且无论是在东南亚,还是在欧美,产品的受欢迎程度都不错,这给了我们更多信心。
当然也有很多挑战,到更多国家,面对不同文化,做不同地区的渠道,工作也会大量增加。
李翔:对于海外比较重要的门店,尤其是首店,你一般会在什么时候去看,感觉怎么样?
王宁:我觉得我们有些地区的首店不是非常理想。这两年我到海外巡店,常常跟当地团队讲,要再大胆一点,不要总是算财务账。我希望在一些核心国家、核心地区、核心城市开店的时候,能够高举高打,更有胆量把店开到位置更好的地方,开更大的店。
作为一个新品牌,当地的商业市场对品牌的认知度很低,愿不愿意给你更好的位置,以及能不能招到优秀的人才,这些都是挑战。可能慢慢开了几家店以后,当地团队会更有信心。
但是,我现在就鼓励他们再勇敢一点,有些地区可以适度资源超配,做一些更好的店和更长远的规划。
李翔:你鼓励他们大胆一点,我理解他们应该会根据公司给他们的预算决定怎么开店,这不只是胆量问题。
王宁:很多时候我会问,为什么这个店这么小?这条街那么多黄金位置,为什么开在这儿?
然后他们就说,当初有一个很大的门店选址,但是一算账就不敢开,租金太高,怕收不回成本。
然后我就会鼓励他们,如果遇到这种机会,真的有很理想的选址,可以直接跟我讨论。当大家都希望往前冲的时候,就不要仅仅站在预算或者谨慎经营的角度,特别是一些国际都市的核心地段,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开出更好的店。
李翔:你们在海外开店有大的策略指引吗?
王宁:其实我们跟很多年前比的话,变化很大,现在不管产品、品牌、管理都做得更好了,而且也有足够的现金流。所以这个阶段我强调再勇敢一点。
不同城市、不同国家当然节奏不一样,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被验证了,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喜欢我们的产品,那就勇敢地加快脚步,勇敢地开拓更多国家的市场,勇敢地去开更好的店,勇敢地去招募更多优秀的国际人才。未来,我们会在欧洲、北美、东南亚建立更多的区域总部。
四、做减法不是减亏钱的产品
李翔:我看之前相关报道提到,2016年,泡泡玛特的外采产品能占到超过80%的销售额,但现在可能只占百分之十几。这个转变的过程,应该是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并且也有一个学习过程吧?
王宁:我觉得大家没有必要把它想得这么教科书化,但这个过程肯定是艰难的,因为要选择砍掉一些东西。
我见到的多数企业是不愿意做减法的,因为做减法是个很痛苦的过程。大一点的企业做减法就意味着要裁员,意味着某个部门可能就没了,那这个部门的人肯定不想被做减法。
而且,做减法并不是说减掉的都是那些亏钱的产品。对我们来讲,不可能说店里面 80% 的产品都是不挣钱的,然后把它们砍掉。你想想看,当年Sonny Angel占我们30%的销售额,那还有70%的销售额是其他品类贡献的。真正需要勇气的是把那些曾经还很赚钱的、扛着销量的品类砍掉。然后既然做了选择,就要坚定地执行。
当然,这也是需要时间的,你不能立刻砍掉,毕竟还是个生意,也需要一个过程。
李翔:“尊重时间,尊重经营”是什么时候提出来的?
王宁:很多年前,在 2014 年、2015 年的时候。当时我们公司才100多人,走到现在几千人,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大家都对这句话有自己的思考。
李翔:对于“尊重时间”,会不会有人认为,这就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话?尤其是当你们的规模不是很大的时候,因为确实有注重速度的公司。
王宁:其实之所以提出这句话,是因为我们刚好在那个时候经历了最狂热的创业潮。大概从2010年开始,一直到2018年,是创业爆炸的阶段,而且多数创业者都是拿着 PPT 融资,业务本身有可能不怎么赚钱。
大家都是看谁的估值高,看谁又融到了哪一轮。很多人,特别是互联网创业者,就是看有多少DAU, 然后就可以融到多少钱。那个时候大家比拼的都是速度。那是疯狂砸钱的阶段。我觉得那个阶段给了创业者很多浮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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