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领诺奖、隐于书后、拒绝采访…大作家们可以有多低调?
“当一位作家无话可说时,
荣耀为他戴上桂冠。
荣耀赞美尸体。”
当今时代,那些功成名就,却依然能抵挡媒体的强大攻势和外部世界的种种诱惑的作家反而更容易引发世人的兴趣,更容易赢得世人的尊重。1996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波兰女诗人维斯瓦娃 ·希姆博尔斯卡如此 。曾经到访过中国的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如今已定居澳大利亚的作家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也是如此 。
▲ 维斯瓦娃 ·希姆博尔斯卡(Wislawa Szymborska,1923年7月2日一2012年2月1日),波兰女作家,同时也是位杰出的翻译家,将许多优秀的法国诗歌翻译成波兰语,并于1996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其诗作被称为“具有不同寻常和坚韧不拔的纯洁性和力量”。有《一见钟情》,《呼唤雪人》等著作。她是第三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诗人,第四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波兰作家。
希姆博尔斯卡从不参加任何文学聚会和诗歌朗诵会 。她回避正式场合,却很乐意和不多的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吃着鲱鱼,喝着伏特加,谈论着一些日常话题。在几十年的写作生涯中,只接受过一两次采访。平时,除了钓鱼和收集旧明信片,就是写 诗,不慌不忙地写,一年也就写十来首,作品虽然不多,但用有关评论家的话说“几乎每首都是精品”。
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只举行了一个极为简短的记者见面会,就又销声匿迹了。她是个把宁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诗人。在宁静中写作,在宁静中生活。诗作也有一种宁静的力量 。
外在的宁静和内心的宁静,你在她的诗歌中都能感到。宁静成为她诗歌的源泉和力量,也成为她个人生活的保证和乐趣。
尽管她长期过着近乎半隐居的生活,但人们通过诗歌依然时时能感觉到她的存在。这样的缺席实际比出席更有力量 。
你也许会忘记她的面容,但你怎么忘得了这样的诗句:
十二人在屋里,八个座位空着— —
时间已到, 该开始这一文化活动了。
一半人进来是因为天下起了雨 。
另一半人全是亲戚。哦,缪 斯。
— — 《诗朗诵》
库切在得知获奖的消息后, 异常平静,只是轻轻说了一 句:
“这完全是个意外。我都不知道宣布获奖的事。”
▲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John Maxwell Coetzee),1940年出生于南非开普敦,南非白人小说家、文学评论家、翻译家,大学教授。是第一位两度获得英国文学最高奖 -布克奖的作家。于200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非洲第五位、南非第三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他的反应同他以往的表现完全吻合,一点都不出乎人们的意料。他平时为人处世就很低调,喜欢安静,喜欢独处,尽量避免抛头露面,极少同媒体接触,至多通过电子邮件回答记者或读者的一些问题甚至都不愿前去领英语世界非常看中的布克奖 。这种低调需要严格的自律 。库 切恰恰是能够严格自律的人,他不抽烟,不沾酒 ,常年坚持长跑,还是个素食主义者。平时绝对不苟言笑 。他的同事透露,和他共事的几十年里,只见他笑过一回。
这样的作家在生活中极有可能很古怪,很呆板,毫无情趣。因此,我曾在其他文章中称他为“一个典型的让作品说话的作家 ”。况且,他还拥有英语写作的优势,作品很容易抵达世界各地的读者。让作品说话,是他的智慧,一个纯粹的作家的智慧读者不得不把全部注意力集中于他的作品。即便在作品中,他也尽量不乱说,不多说 ,高度的简洁,浓缩,平实,能沉默的地方一定沉默,该省略的地方一定省略,字里行间留有许多空白,作品也就更加意味深长。
这样,他的智慧同时又变成了一种文本策略。
库切生活中的低调让我想起了中欧的两位作家:埃米尔 ·齐奥朗和米兰·昆德拉 。
齐奥朗生前曾为自己定下一个规定:
“尽量隐姓埋名,尽量不抛头露面,尽量默默无闻地生活。”
他是个厌世者,一个悲观主义者,极端鄙视声誉,一直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始终将自己置于“句子的中央 ”。
▲ 埃米尔 ·齐奥朗(EmileMichel Cioran,1911-1997),罗马尼亚文学家和哲学家,二十世纪怀疑论、虚无主义重要思想家。有罗马尼亚语及法语创作格言、断章体哲学著述传世,以文辞精雅新奇、思想深邃激烈见称。
在孤独中,思想不停地运转。 他的大量箴言和警句就这样产生。有趣的是,这么一个厌世者晚年竟向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情张开了双臂。更为有趣的是,最最鄙视声誉的他还是在身后获得了显赫的国际声誉,仿佛应了他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当一位作家无话可说时,荣耀为他戴上桂冠。荣耀赞美尸体。
短短几年,他的作品已被译成几十种文字,在世界广为流传 。
昆德拉一直藏匿着自己的私生活。人们只知道他大致的人生轨迹 ,却不了解其中的许多具体细节。这也是至今没有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昆德拉传记的缘由。但昆德拉私人生活方面的低调显然有着某种微妙的考虑,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低调。这涉及他的捷克经历。一段让他痛苦, 同时又极有可能让他尴尬的历史。他甚至都宣布不承认早年在捷克写过的一些作品。这实际上同不承认自己的孩子一样荒唐。昆德拉活得很累,他的前半生阴影般纠缠着他 。
库切和他们不一样。他并不是厌世者,也绝对没有昆德拉那样的顾虑 。其实,他的 《少年》和《青春》等小说就带有浓厚的自传色彩 。他的《耻辱》 《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等代表作中也到处可看到他本人的影子 。他的低调更多地和他的性格、他的成长背景、他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相关。正因如此,他也并没有像法国作家萨特那样拒绝接受诺贝尔文学奖。萨特的拒绝出于他的存在主义哲学。萨特说过:“一切都毫无道理,这花园,这城市,以及我自己,一旦你认识到这一点,你 就会反胃,就会晕头转向,这就是 ‘恶心 ’。”
从这段话中,我们便可以理解萨特的拒绝。显然,诺贝尔文学奖也是件让萨特恶心的事 。
▲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1905年—1980年),法国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法国无神论存在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一生中拒绝接受任何奖项,包括196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如此看来,生活中低调的作家很多,只是情形和缘由各不相同 。不管怎样,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希姆博 尔斯卡喜欢说的一句话:“艺术家就是作品。作品就是艺术家。”
作品同样也是翻译家。中国翻译家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特殊贡献早已有目共睹 。
他们照亮了一部又一部作品,而内己却往往隐身于作品背后 。有良心的读者和作者不会忘记他们。我们不会忘记他们。正是出于内心的感动,从二。一八年第一期起,我们每期都会精心制作一个别册,随刊赠送给读者朋友。这一我们用心制作的别册首先就是要向那些翻译家,尤其是那些低调的翻译家致敬, 同时也是为了回报长期关爱《世界文学》 的读者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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