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兵】七、金门蒋军158师炮兵中士班副甘蔗之研究（下）

学术 2024-09-11 07:02 北京

作者：丘上八下

纸上谈兵07

前言

1958年炮击金门，是海峡两岸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之后的军事冲突主要表现在空中，而地面主要是炮兵之间的较量，双方更多的是在对峙的状态下，紧张的备战，那么多年来，红蓝双方都在为可能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东线数十年无战事，但是作为军人最痛苦的莫过于引而不发，就像一名武士，以全身力量闭住息、拉满弓、引利箭，在等候放的命令，一秒一分一时一天一月一年年的过去了，这支箭始终没有射出去，但是武士仍然需要保持拉弓引箭、常备不懈、备而不战、引而不发的状态，这种每天精神高度紧张的滋味，只有在前沿指挥所待过的弟兄们才能体会到，因为他们每天都能看到对手。

一杯清茶泡江湖

半壶浊酒话春秋

一、最重要的任务是晒被子

每年2-4月，蹲守在前沿指挥所坑道里的弟兄们，无不感到从里到外都发霉了。

曲参谋才从河南新乡调来，看到坑道墙上长出来的小草都新鲜，千叮咛万嘱咐，别把这棵孤独的小草拔了，好歹也是条生命，长得那叫水灵，肯定是个母的，有她每天盯着咱弟兄们多好。

南方的春天是雨季，不像江浙那里把春雨酸不拉几的叫梅雨，咱这地方人直接就叫霉雨，多直接，多贴切啊。

坑道里的被子都是湿漉漉的，晚上躺下后，就像钻进冰窟窿似的，‘凉快’极了。

突然哪天太阳好不容易想起坑道里还藏着几个发了霉的弟兄，于是像中央首长似的出来接见我们一下。

弟兄们立即抱着被子，跑出坑道，找块大岩石，把被子铺上，接受中央首长检阅。

其实海对面金门庵顶村南侧的蒋军158师炮指629营的弟兄们也一样，一般到太阳出来的时候，双方好像达成默契一样，谁还顾得上炮击和观察什么的，立马漫山遍野的被子晒了出来。

那个瘦高个，前面说过，这小子太瘦，戳在那儿，跟条甘蔗似的。

我们从来没看到他抱着被子出来，估计他是个班副，有新兵蛋子孝敬他。

每当太阳刺破乌云，尤其是下午，太阳东射，“甘蔗”知道能见度好，我们能观察到他。

他一准儿来到前面那块大岩石上，朝我们一边撒X，一边抖着身体，一边唱着的74军军歌（田汉作词）：起来，弟兄们，是时候了，我们向日寇发起反攻……（我瞎猜的）

意思是：弟兄们，都是一家人，咱们是爷俩比XX，一个X样，云云。

其实在前沿阵地，最可恨的还不是潮湿和雨雾，蚊子和小咬才是两岸弟兄们的公敌。它们每天都在吸弟兄们的血，是可忍孰不可忍，实在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福建的小咬也叫小黑虫，只有小米的五分之一大，体积虽小，但是叮起人却很厉害，起个红包非常之痒，如果忍不住用手一抓，容易导致皮肤溃烂，所以大家都非常痛恨之。

侦察班的馒头细皮嫩肉的，还是O型血，是蚊子的主要攻击对象。常常看到馒头趴在观察镜前，右手握着密位旋钮，左手拿着一把大蒲扇，拼命的驱赶蚊子。

侦察排长说：尤其是母蚊子，专吻馒头。

轮到晚上放哨，最怕的不是从金门摸上来的水鬼，而是蚊子，你想想看，你放的是潜伏哨，趴在一片草丛里，大夏天的，汗水沿着耳廓往下流，这时一群蚊子飞了过来，就像直升机似的，在你耳边盘旋，嗡嗡作响，冷不丁的俯冲下来，叮在你的脸颊，这时你是拍还是不拍，不拍脸上红肿一块，拍的话，那响声立马暴露自己的位置。

弟兄们把蚊子和小咬列为敌机，在与敌机的斗智斗勇中，根据敌机性能和活动规律，总结出一套经验：

敌机性能：

1，蚊子有导航雷达，具备夜航能力，所以擅长夜间攻击。

2，小咬体积小，无法安装导航雷达，所以只能在白昼对我攻击。

敌机活动规律：

1，蚊子每天巡航时间是晚上18:00至凌晨3:00。

2，小咬巡航时间是早上8:00至晚上17:00。

判断如下：

1，每天凌晨3:00至上午8:00是蚊子和小咬交接班的空档期，蚊子返航了，小咬还没来得及起飞。

2，这个时段也是金门岛敌情较少的时间。

决定如下：

1，这个时段兄弟们除了正常睡眠外，可以适当小憩一会儿。

2，这是个好办法，可以把它介绍出去，“让村里的老百姓都知道”。

二，两岸炮击的往事

国军炮兵射击分为训练射击、战术射击和效用射击。

大、小金门的新光、昔果山、庵顶、东林、湖下和南塘等阵地每逢双日就向我们射击，首先是试射，先向槟榔屿或者烟屿打一发，然后转入效力射。

早年双方炮击，就像有默契似的，我军单日打，蒋军双日打，双方不打阵地，也不打营房，弹丸都落在营房和阵地之间的空地上空，其中夹着许多宣传弹，都是用时间引信，在我们上空300米处爆炸。

所以每次炮击结束，弟兄们就要出去捡传单。

记得还是新兵蛋子的时候，有一天正在操场上队列训练，突然防炮警报拉响，弟兄们赶紧的躲进防炮洞，大约不到半个小时，哨声响起，警报解除，大家就开始在阵地周围捡传单。

我捡到一张彩色的图片，上面是蒋介石陪同一位外籍军人站在吉普车上，下书：蒋总统中正先生陪同约旦国王侯赛因检阅三军仪仗队。

我鬼使神差的不知为何，悄悄地把图片塞进裤兜里，晚饭后用塑料袋包好，藏在黄厝阵地后面一块大石头下......那么多年过去了，如果还在，那也算一件文物了。

有一次【全军侦察工作现场观摩会】在莲河召开，全国各地来的侦察/情报干部，头一回在真实战斗状态下开现场会。

听到一声爆炸，侦察处长按下秒表：60秒后，敌人的效力射炮弹就会落在我们阵地前方。

总参的梁参谋也拿起秒表计算，果真一分钟后听到一群炮弹声传来，因为使用的是空炸引信，所以声音很脆。

蒋军除了向我方发射宣传弹外，还利用空飘和海漂的方式向我方实施所谓的心战。

有一年，在同安县莲花公社内田大队执行任务，捡到一个台湾飘来的气球，箱子里有一个收音机（频道被限制只能收到台湾广播电台），于是立马按照规定上交（还受到表彰），至于箱子里的牛肉干，悄悄的与一起执行任务的弟兄们“同甘共苦”了，那是必须的。

如今在许多超市里都有卖台湾牛肉干，为了当年的记忆，我也买过，只是现在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嚼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其实不管是海漂还是空飘，都是司空见惯，但凡遇到海漂来的金门高粱酒之类的，那是盛情难却，弟兄们先把酒喝了，不然对不起对岸兄弟们的辛苦劳作与情义，然后按照规定上缴，只是上交前先把空瓶子砸碎（意思是海漂物碰到礁石碰碎了），这样上下都好交代。

那个年代，凡是出差住在招待所，遇到后方部队的，都喜欢听我们这些从前线下来的弟兄胡侃。

进入80年代之后，金门蒋军炮兵训练实弹射击，一般都是由北向南射击，也就是向大陆的相反方向射击，一是避免误射误伤，二是便于组织（例如靶标的设置等）。

如果一旦金门蒋军炮兵出现挑衅性射击，我军必定会还以颜色。

例如金门蒋军计划从小金门南部的猛虎屿，往漳州市龙海东侧的东碇岛（敌占岛屿）外侧射击，虽然火炮射击弹道在我浯屿外侧经过，但是仍然对我厦门、刘五店和漳州湾航道构成潜在威胁。

假如金门蒋军炮兵真的对上述目标实施射击，我军完全可以从围头向东碇岛方向射击，以及龙海向围头方向射击，弹道均经过金门上空，如此下来，正常军事训练就演变成政治仗，我想台湾的丘八们也没这个胆量。

所以在东南沿海前线红蓝双方的炮兵部队，每一个行动都可能影响到政治层面。

而前沿指挥所的弟兄们也是这样，每天在作战状态下盯着金门的“甘蔗”兄弟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侦察日志上记载着对岸的一举一动。

例如侦察日志上就记录着：

-甘蔗喜欢在大岩石前向我实施非战斗行为，因此判断甘蔗性格外向顽劣且表现欲强，从而判断158师炮指下属部队纪律较为松懈......

-甘蔗每天准时出现在大岩石上，且每天最多出现三次，判断甘蔗生活较规律且很少喝水，进而判断金门蒋军日常生活管理较为有序。

云云。

情报就是在这些蛛丝马迹的细节里寻觅和判断出来的。

三，甘蔗成了我们的老朋友

这天天地盯着看，日子久了，仿佛间还产生出一些奇妙的感觉，哪一天没见着甘蔗，还会嘀咕、惦记。

也对，咱们是两条战壕的“战友”，这就像足球场上，双方厮杀的你死我活，裁判终场哨声一响，又勾肩搭背，哥俩好呀，三结义呀、一壶酒呀、全都有呀.......

后来连续几个星期没看到“甘蔗”了，馒头有些着急的报告：甘蔗消失了。

指挥所召集主要人员开会讨论，有人提出是否部队换防了。但是大部分人分析认为甘蔗应该是正常退役或者调离了：

理由一，158师炮指日常训练没有变化，上个星期1营（629营）还进行了对海上目标直瞄实弹射击训练；

理由二，当面之敌日常生活也没有出现异常，例如晒被子、巡逻、放哨、广播站放的歌曲等都正常；

理由三，当面之敌近日既没有无线静默，也没有通信呼叫骤增；

因此判断：158师仍然为烈屿守备师，部队没有换防迹象。

我提出异议：

理由一，根据蒋军【兵役法】之33条规定，每年征兵，4-6月为身份调查，7-9月为身体检查，10-11月为抽签，之后入营。也就是每年初才会新兵入营，老兵退役，现在是7月，不是退役时节；

理由二，甘蔗是中士，属于三等士官，正常情况不会轻易除役；

理由三，蒋军【兵役法】规定：唯有入营前修得相当军职专长之学能者，得提前退伍，但是甘蔗表现像个兵油子；

理由四，蒋军【兵役法】第14条规定，有左列情形之一者，予以停役：之四条，因案羁押者；之七条，因其他事故，必须予以停役者。

为此我个人判断：可能是甘蔗有不满当局情绪，或有变节表现，158师又在烈屿前线担任作战值班任务，出于安全考量，将甘蔗作非正常除役。

最后会议决定将以上各位发言记入侦察日志中。

我们指挥所里的弟兄们为没有替甘蔗兄弟开个欢送会而难过了好一阵。

到现在还想念他。

想听他唱158师（74军）的军歌，然后和他聊火炮参数。

想聊他站在那块大岩石上对我们撒X的感受,,,,,,

聊淞沪战役时，从罗店到温藻浜，国军弟兄们如何与鬼子拼刺刀......

还有在台湾的蓝二代们还好吗？

四，居然梦到甘蔗兄弟了

很多年后的有一天做梦，梦到在美国华人的首都，纽约法拉盛40th Rd上那家台北牛肉面馆吃面条，餐桌对过是个高个老者，他操着台式国语表扬老板牛肉面做的好。

看着他廋长的身材，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我凭借直觉随口问他：你是158师炮指629营2连的吗？

他惊讶了好一阵，问：你怎么知道？

我就将40多年前在前沿坑道指挥所的故事讲给他听。

甘蔗沉默了一会儿：你们干嘛不打过来......再不打就来不及了......

后来梦醒了，才知道啥都没有发生。

以上的梦出自下面真实的故事：

上个世纪90年代，在洛杉矶乘坐发财车（从洛杉矶开往拉斯维加斯赌场的车），车上一群操着江苏口音的国军退役老兵与一群台湾本省人为了台独在争吵......

我听了后开始讲解我军当年在美台签署【共同防御条约】，将台澎金马陈（大陈岛）列入美军防御范围的背景下，首次开展陆海空三军联合登陆作战，解放一江山岛、上下大陈岛战役经过，以及当今我军渡海登陆作战的能力和作战样式......顿时那群台籍大妈们不再吭气了，因为她们遇到了一个专业人士......

那群国军老兵听了后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你们干嘛还不打过来，再不打就来不及了......

国事未遂，尔等焉可偃旗息鼓、歌舞升平乎......

谨以此文献给当年坚守在两岸坑道里的红蓝军弟兄们。

老丘八不死，只是逐渐凋零......（Old soldiers never die, they just fade away......)

兄弟恒久远，故事永流传。

综上

文章来源《书湾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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