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蜃
文/半镜先生
去年夏天，我外出办事，回来时途径山西，便拐了个弯儿，去探望一个老朋友。这位朋友姓王，早年曾是我一起登山的伙伴，后来因摔断了腿，现居住在山西的一处乡下。我的到来，让他喜出望外。他和他哥哥一起陪我喝酒。我称呼他哥为王哥。王氏兄弟非常热情，酒量也大，不住轮番敬酒，我也不好意思推却，不久就醉倒了。醉之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等我第二天醒来，已日上三竿。王姓朋友连忙安排吃饭。我实在吃不下，吃过饭后，我刚要告辞。这时，王哥突然来了。他看着我，神情扭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事情想说。“王哥，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说吧！我不是外人，不用客气，如果我能做到的，自当尽力。”“你远道而来，是客人，按道理说，不应该麻烦你。可是，这事情实在是太怪异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经常听我弟提到你，说你有过许多匪夷所思的经历，所以……”“我想让你去看看我儿子。他三天前失足掉进村口的池塘里。我们打捞了一天也没找到他。可是昨天晚上，他妈却把他找回来了……”“是的。我也说不清楚，他自昨晚回来后，一直都是脸色煞白，浑身湿漉漉的……我也说不太清，反正就是不对劲，你一看就明白了！”一刻钟后，我跟着王氏兄弟，来到了王哥家里。见到了王哥的儿子小岩。据王哥说，小岩今年11岁，是个调皮活泼的男孩。也是他们夫妇的独子，他们对这孩子百般疼爱，甚至有些娇惯。三天前，小岩和几个小伙伴，偷偷到村口的池塘去洗澡时，失足滑落进了池塘深处，再也没有出来。王哥和王嫂得到消息后，急忙赶过来。王嫂央求围观的村民下塘去寻找小岩。可是那些被她拉到衣角的村民，都面如土色，连连摇着头向后退却。因为当地人都知道，这个池塘太过邪性。据说塘里居住有水鬼，曾有人亲眼目睹过水鬼把过来喝水的牛拉进水里。据不完全统计，这十多年来，淹死在这里的人已有30人之多，其中有的死得还相当诡异，这个塘几乎已经成了本村的禁地。大人轻易不会靠近，并都严格警告自家的孩子。尽管如此，还是一直会有些不信邪的大人，或不知厉害的孩子，隔三差五的到这里来。王哥见村人不敢下塘，也能理解，就急忙回去找了十几个本家的青年汉子。这些本家人自然不会推辞。他们腰里拴着大绳，进入塘中，把方圆两亩多的池塘反复找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小岩的影子。天色也渐渐晚了，只好作罢。别人都走了，但王嫂不肯离去。她一口咬定小岩会回来。她要在这里等他。那晚她一直在池塘边徘徊。王哥怕她出事，就安排两个本家的青年在后面跟着她。一连三天，王嫂都围着池塘转，一边疯疯癫癫地喊着小岩的名字。到第三晚，也就是昨天晚上，她又悄悄出去了，王哥因陪我喝酒，所以回家有点儿晚了，没来跟她出去。当王哥要出门去找她的时候，她竟然拉着浑身湿漉漉的小岩回来了！小岩正躺在屋子正中的一张竹床上。身上只穿了个裤头。浑身露出的皮肤，皱巴巴的，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色，有点触目惊心。有大量的水，正从他的身体里渗出来。穿过床缝，滴答滴答地滴下来。床下摆了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塑料盆。有的盆里水已经满了，有的刚少半盆。“是的。从昨晚回来，孩子身上就一直这样流水。流的比这些还要多，我已经倒掉过两盆了！”她正在坐在小岩的床边，给他揉着额头。他紧逼着眼睛，一动不动。只见，密密麻麻的，一片细小的水珠，正顺着他的毛孔渗出来，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便汇成几颗黄豆大小的水珠，滚落了。“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水？照他这种渗出的速度，早该脱水而死了！”他脸上表情木讷，眼珠泛灰，丝毫没有该有的人的生气。他的嘴一张一吸的，却发不出声音。小岩一连喝了十多瓢，直到肚子高高的鼓起来，再也喝不下了，他才停止。我身上摸了摸他的身体，是冰冷而滑腻的，周身似乎覆盖了一层透明的粘液。“王哥，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家孩子没有体温，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他早就是个死人了！”“请你不要瞎说！我家孩子没有死！只不过是病了，慢慢养养就好了！”看来，对孩子盲目的爱，已经让她连事实都分不清了。家里明明躺着的是一具尸体，可她就是拒绝承认。“我何尝不知道孩子已经死了呢？可是我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你说，你个死掉的孩子，怎么又回家了呢？而且还能动弹？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据她说，是在池塘的水草里。她说，她绕着池塘在喊小岩的名字，后来发现水里有东西一直在跟着她转。她就走过去，看见孩子正趴在水草里看着她。她就把孩子拉出来，带回家了。”“孩子一进家，我也非常高兴。见他浑身湿漉漉的，就用毛巾给他擦水，可怎么也擦不干净。后来怕他着凉，就用被子把他裹了起来。但很快被子就湿透了。这样一连湿透了几床被子，他身上的水都还不干。这是我心里起疑，悄悄一摸他的脉搏，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心跳！你说，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我就这一个孩子……”说完，他把双手插进头发里，竟然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从昨晚孩子回来以后，他还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或情况吗？”“除了大量喝水，和身体渗水之外，就是他一直没有说话。无论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话，也没有反应。”“你先回去，去守着小岩，要密切关注他的情况，如果有什么新的变化，请及时通知我。”我让那位王姓朋友带我去见村里的老人们，向他们打听关于那个池塘的事情。很快了解了基本情况，和王哥说的大同小异。但还有一点王哥没提到，就是：这个池塘似乎没有水源，但一年四季没有干涸过。它既没有联通河流等活水源，也不是靠雨水积蓄。却为什么不会干涸？它的水源来自哪里？却没有人能够说得清了。同时，我竟从他嘴里意外地了解到，以前也曾经有在塘里淹死的人回来的情况。至于淹死后又回来的人，情况怎样？结局怎样？都无法再打听了。“我看见，从水里伸出无数触手，缠紧那牛，硬把它拉进了水里！”“那个池塘不祥，里面的东西异常凶残，你们还是离远一点好！”“兄弟，你再去看看吧！我儿子他现在又又有新的变化了！”但当我走进王哥家里，再次看到小岩的时候，确实也被吓了一跳。只见他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里，都有粘稠的白色东西流出！虽然不是七窍流血，但这情形，却比七窍流血更加诡异恐怖百倍！“兄弟，不仅这些，他还有其他的变化！你过去仔细看看！”我走到小岩跟前，仔细去看他五官里流出来的白色东西。这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些不是什么白浆，而是缠绕在一起慢慢蠕动的，像细线一样的无数活虫子！它们不是在“流”出来，而是在争先恐后的“钻”出来！那些从小岩体内钻出来的白虫子，有的爬进地面的水盆里，有的爬上水缸，缸壁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爬了一片。现在它们争先恐后的，从小岩的身体里爬出来了，估计应该是小岩体内发生了什么变化。想到这里，我又去看小言的身体。发现确实和之前有所不同了。之前小岩身体上渗出的是清冽的水，而现在身处的竟然是透明的粘液。这些粘液的浓度似乎很高，像鼻涕一样，在小岩的身体上厚厚的裹了一层，而那些流动的也从床底下垂得老长，依然还不掉落。同时我看到小岩的双手，居然软绵绵的搭在床边，就像手套一样。我轻轻拨弄了两下，小岩的左手掌连带着手腕竟然轻松地从小臂中间向上反折过来，掌心向上摊开在了大臂上！发现他的腿骨，肋骨，都已经消失了。脊椎骨还在，可也比正常的细了很多。他这具没骨头的身体，就像一个内部充满水的胶皮人。周身都是软绵绵的，可随意折叠弯曲。“小岩似乎正在从内部开始在融化掉！首先是从融化骨头开始的，他体内的骨头已经基本融化完了！”我用手指蘸了一下小岩身上的粘液，放到鼻端闻了闻，有一股微微的腥臭味儿。“看来小岩身体内部被融化的骨头和血肉，都变成这种粘液，流出来了！怪不得那些白虫子，很多从他的体内逃出来了！”“小岩已经死了，这点可以确定无疑。但他死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到了他的身体里，让他依旧能够像活人一样行动，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出现了意外！造成了从内部融化，所以那种东西又跑出来了。那种东西在小岩体内似乎有很多，没能全部跑出来，所以小岩还能够动弹。但这种融化，好像还会再继续下去。所以我们要想办法阻止，要不然小岩死都不会得到安宁！”“你不要拦我。我一定要下去看个究竟。一是为帮助小岩，二我也对这件事情抱有极大好奇心，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帮我准备些绳索和找一些人手吧。我们马上就去池塘。”王家兄弟和十来个他们本家的青年，一起呆在岸上。他们的任务是策应和帮助我。我的腰间系了一根长绳，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岸边的一棵树上。我吩咐他们，要是我出现了危险状况，就赶紧把我拉上来。我脱了鞋子，走进水里。水温温的，没有预想的冷。我一步一步向池塘中心走去，水越来越深，逐渐漫过我的腰，漫过我的胸，不一会儿就漫到了我的脖子。瞬间，外面世界的喧闹声全部消失了。耳畔只有闷闷的“咕噜咕噜”的水响声，以及“突突突”的我的心跳声。水面的光线折射进来，变的波光粼粼，光怪陆离。塘底的水草，随着水流缓缓摆动。有几条小鱼，还在我身旁游戈。再换了大约十来口气之后，我估计已经到了塘心的位置。这里的水特别深，几乎不见底。我感觉脚下似乎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仿佛要把我吸进去一般。我又长长吸了一口气，朝湖底深处游去。我觉得，如果这塘里真有什么东西的话，那一定应该是在这里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等潜伏到有七八米深的时候，一个诡异的东西终于出现了！此时向塘底深处望去，近处呈深蓝色，远处则是一片漆黑。就在漆黑的尽头，有一团东西，正旋转着飞速靠近。或许是它速度太快的缘故，我感觉整个湖里的水都旋转起来了。我好奇地用手捏住一股白丝，轻轻一捻，白丝马上变成了几个更细的，他们在水里剧烈地扭曲蠕动。这时，水里里的白丝又突然发生了变化，他们居然在我面前迅速汇成了一个高大的中空人形。那白丝人形似乎对我很好奇，它游到我正对面，那白丝组成的中空脑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仿佛是在观察我。突然，它那白丝构成的“面孔”上，显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我预感到不妙，急忙伸手去拨它的“手臂”。我还没有触碰到，只见它的“手臂”开始散开，变成无数的白色虫子。忽然，觉得左臂异常沉重，不像绑了铁块一样，几乎动不了了。我眼光一瞥，看见一个东西，正紧紧地附在我的左臂上。因为那东西的颜色和水差不多，所以是近乎透明的，但是如果仔细看，又能看到它的形态轮廓。当我看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惊得我几乎魂飞魄散！同时，我觉得右臂和双腿也开始沉重起来。我感觉腰间，背上也被抱住了。我剧烈的扭动身体，但身体上像绑着很多石头一样。径直向水底沉去。只见我的身上横七竖八地抱了很多跟水色一样的透明人。这时候，我憋得这口气，已经到了极限。胸腔里几乎要爆炸了。我不由得张嘴大呼。可是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倒是有大量的水灌了进来。在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四周的水里正渐渐浮现一圈的人脸轮廓！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岸边。身边围了一圈人，他们都关切地看着我。过了大约有半小时，我方惊魂甫定，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这时才从王哥的口中了解到，让他们看到我在水下挣扎的时候，就开始往回拉绳子。可是绳子无比沉重，十几个人，全部上阵，才把我拉了回来。说实话，我现在头脑纷乱，也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这是让我开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王嫂一声尖叫。只见一个事物，从屋子里窜了出来！那东西以及快的速度，向门外窜去。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银白色的粗大黏痕，就像一只巨大的蜗牛爬过一样。在盯着这张恐怖的脸的时候，我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清楚了。这时我不觉得再害怕，用双手把那一滩肉泥插了起来。插着它，走进屋子，左右看了看，看到了那口水缸。它在缸里的水上飘着，我看见它还张开了小嘴，在“咕嘟咕嘟”地拼命喝水！据王嫂说，我们走之后，小岩的身体融合的速度开始加快，很快体内的骨头就全部融化完了。不久，就成了软塌塌的一张人皮了。可是，它却还“活”着。可是，一转回身来，却发现床上那张软绵绵的“小岩”人皮，竟然奋力一跃，窜到了地下，向门外跑去。恰好我们从外面归来，帮她把这滩由人皮变成的人泥，捉了回来。“各位仔细听好了，我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你们解释一下！”王氏兄弟，王婶，以及那些村人，都围拢过来，竖耳倾听。“这个池塘底部生存着一种生物。我姑且称它为生物吧，但更像一种神秘的真菌，这种真菌形态上像白色的细线，但是似乎受统一指挥，能够把无数个体合成一个整体，联合成整体后具有一定智慧。它们会进入淹死的人体内，让死人能够像活人一样活动。如果死人一直在水底，这种真菌就会令人的尸体慢慢与水同化，变成液体人。这种液体人，具有自己的意识，既能够溶解于水中，又能够凝聚成型，自由活动。但是小岩的尸体被寄生后，还没有完成与水的同化，就出现了意外！”“王嫂日夜在池塘边喊他。他或许还有一丝精神残存，就跟着王嫂回家了。但回家之后，因为周围的水量太小，不足以让他完成水化，所以，那些寄生真菌就从他的体内跑出来了。但没有全部跑出来，剩下的一部分还在支配者他的惨躯，想要会到池塘里去！”“我们现在应该把它送回到池塘里去，让他完成水化！它已经不是人了，把它送回去，他它或许还能够以他它的心态活下去。但如果把它留在这里，必死无疑！”我一挥手，王家本家的青年们，一起动手把那水缸抬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池塘边，把缸里的水和肉泥，倒进了池塘里。那团肉泥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到了水中。过了一会儿，水面又泛起一个涟漪，那涟漪分明就是小岩的脸！“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看护这个池塘。因为之前淹死的所有死者，一直都像小岩那样，活在这个池塘里！你们要好好保护他们！另外，生人不能再靠近这个池塘，因为它们已经失去智识，不再能认出你们就是他们的亲人，它们本能地会把靠近的人拉进去变成它们！”这个问题，在半年后，我偶尔遇到的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了答案。“那种东西叫‘水蜃’。古书里对之有记载。但它不像你推测的那样，是什么真菌，它是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生物。擅长制造幻觉。”“你的意思，就是说，‘水蜃’是一种介于精神和实体之间的生物是吗？”这样的生物，究竟是一种怎样状态的存在？我实在难以想象。我究竟是真的经历了那番离奇的遭遇？还是一切都是“水蜃”制造幻觉？此时此刻，我怀疑，我可能连“水蜃”的真正样子都没有见到过。而在这基础上关于“池塘水化人”的推论，有可能完全是扯淡！第二个问题是：在水底的时候，那种白色的虫子，明明有大量从嘴里钻入了我的体内，但为什么我却没有“液化”？难道是它们有了什么其他意外？还是我的身体原本就是以乎寻常的？直到五年之后，在另一次诡异恐怖的事件中，等我发现自己的真正面目的时候，这个疑问顺便也得到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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