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问佛祖,如何摆脱赚不到钱的苦?

创业   2025-01-28 12:06   河北  


腊月初五的北京雍和宫,挤满了烧香拜佛的年轻人。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雍和宫检票口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从法物流通处到大殿前,再到开光室,烧香拜佛开光一条龙,每一处都挤满了人,法物流通处的长队已经拐了两三个弯儿,站在队尾望不到头。



大殿前的香炉里已经集满了厚厚的香灰,院内弥漫着呛人的烟雾。戴着厚厚的N95口罩的僧人皱着眉从殿内走出来,跟门口的保安聊着什么,说完立刻又躲进了大殿的角落。



这两年,年轻人突然流行去寺庙烧香拜佛,想从佛祖那里找到一个解决人生困境的答案。年轻人对寺庙的热情与日俱增,主攻佛学研究的上海大学历史系副教授成庆这几年也明显感觉公众对佛学的热情越来越高。

早在2013年,他在大学里就开设了一门佛学通识课,听课的学生场场爆满,后来不得不在一个学期内开平行班分流。除了在大学开课,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座寺庙永福庵也开了佛学基础课,起初台下的听众大多是修行的居士,但是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社会人士参与进来,讲课的大厅容纳有限,他只能打开投影开了分会场。

很多听众向他提出的疑问,都与当下遇到的困境有关,比如人为什么会痛苦?为什么会内耗?为什么觉得人生无意义……成庆就会从具体的问题出发讲述佛学,为他的听众提供一种思考问题的新视角。

2023年,根据以往在大学和社会公共空间讲解佛学积累的一些经验,他在看理想APP上线了自己的《人生解忧:佛学入门四十讲》音频节目,从现实的社会病症和自身困境出发,用佛学的视角与当下直接对话。内容上线后很快成了平台上的热门音频。2024年底,同名的新书正式出版。



他说,以往人们认为寺庙是个宗教场所,是个失败者遁世的地方,但是他理解的佛学“非常入世”,他写书的一个目标也想阐明这个误解,佛学是让人在现实生命中理解认清甚至去实践的,“过去我们看到的那种远离城市躲进深山的修行,只是某段时间内特定条件下的一个静修,到一定阶段后他仍然要回到人世间。从生活中谈觉悟,才是佛学意义上的修行。”

成庆老师有自己的修行方式。他是一个“非典型”佛学学者。他一直保持了“去宗教化”的形象,从来不戴珠串一类的东西,他辗转在各大直播间出镜卖书,频繁地与读者互动,他关注新书的销量,关心自己的书籍能否“破圈”,“我不会给自己立一个矜持严肃的佛学研究者的形象,我在什么地方就扮演什么角色,也不会被任何一种身份所捆绑。”

近日,“后浪研究所”与成庆老师进行了一场三小时的对话。他详细解析了为什么人们会突然涌入寺庙?佛祖能解决我们的困境吗?佛祖支持我们“躺平”吗?年轻人为什么对生死命题如此感兴趣?面对集体的精神困境,我们该如何自救?

在谈话中,成庆提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未来我们可能要慢慢完成一个心理建设,就是我们可能没办法再复制过去那种快速的阶层跃迁。当社会结构开始变得稳定以后,个体在有限的空间里还能做什么?

以下是与成庆的对话,经整理后发布。




Q1

去年年初年轻人开始流行去寺庙上香,一年多过去了,寺庙的人气丝毫未减,作为佛学学者,你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A1

在任何一个时代,烧香祈福基本的心理动机都不会改变,它反衬的都是现实中每个人面临的困境。前几十年我们学西方,关注科技、经济、市场化,过去的教育一直在告诉我们,只要努力就会得到回报,要拼命努力赚钱,实现阶层跃迁。但是这几年下来大家对于人生道路的不确定性开始增加,变成了你努力可能也得不到。

在这样的背景下,年轻人对于努力这件事有点怀疑,是不是努力没用。因为这个不确定性,他最后就选择找一个寺庙,把希望寄托在佛祖身上,这样做对人会有一种巨大的安抚作用,至少你把这种不确定的压力转移给佛菩萨了。



去寺庙烧香除了能给人心理安慰,其实它还有一个作用,比如佛学讲“缘起”,是说一件事成不成功依赖于很多条件,你不能把一件事的失败全部归咎于自己。当你走到寺庙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把自己的ego变小了,当你没有那么自大的时候,你的心境、你对世界的看法、你的所作所为也会有变化,有时候就会产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有人发现烧香拜佛“有用”。

另一方面,我们过去认为,寺庙是个宗教场所,是个烧香拜佛的地方,是个失败者逃避的地方,但是寺庙其实是一所学校,佛陀在菩提树下觉悟之后的45年,他都在四处游历讲学,跟我们的孔子很像。

佛陀的教导是以生命的不自由为出发点,解释为何我们会陷入到这样的困境中,然后通过观念的修正与改变,恢复本应有的心灵自由状态。

所以佛学其实是一个关于觉悟的教育,它希望人们不仅仅停留在表层的心理安慰,也希望每个人能透过繁杂的宗教仪式,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Q2

佛怎么看待普通人的“欲望”?

A2

其实佛教是一种非常入世的思想,佛教不是让我们不吃不喝,连佛陀也要吃东西,人追求名利没问题,一个人有欲望这件事并不是不道德的问题,而是因为欲望未来会给人带来“得不到”的苦。

但是一般人没办法一下子接受这个道理,所以佛陀会说,你有目标没错,你可以去赚钱,把自己的人生安顿好,同时,他也会不断提醒你,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你不能执着在上面,当你失去的时候,你不应该因此而苦,当你得到的时候你不能起更多的贪念。

但人往往想要更多,那个就叫贪欲。圣严法师说“我们需要的很少,想要的太多,”无休止的贪欲,是佛学提醒我们需要警惕的。



Q3

现在的我们都深受优绩主义之苦,我们如何摆脱这种思想的束缚?

A3

韩裔德国思想家韩炳哲之前就谈到过,当下是个“绩效社会”,每个人深处“绩效”的无形支配中进行自我压榨,我们很难摆脱绩效考核。

我不反对能者多得,但是优绩主义发展到今天成为一种时代病症,是因为它建立在资本主义市场化的基础之上,过度追求效率,产生了制度和程序对人的异化。如果一个社会的根本逻辑是追求效率的话,带来的结果就是人很难停下来,包括这两年春节快递都不停了,中国人变成了一个自己往自己身上抽鞭子的状态。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我们的身心承受不了这种快速不断运作的状态。

现在流行讲“不要内耗”,其实除了外部环境影响,有时候还在于你过度在乎考核,考核不好你还会自我否定,这种心态首先需要自己调整,你期待老板一下子想通了,这是不可能的。在这个观念的转型中,我们只能先做个体调整,让个体在考核下能有一个空间(让自己缓冲),然后慢慢扩大到整个环境的改变,这是一个必经之路。

现在的年轻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解构、讽刺、消解某一种单一的价值观,表达他们对现实的反抗。我之前也讲过一个观点就是,年轻人现在要把自己的人生经营好,等到你们成长到拥有话语权的时候,你才有能力去改变这个社会。



Q4

从佛学上如何看待当下流行的“躺平”心态?

A4

我们的经济虽然高速发展了几十年,但事实上仍然有很多角落充乐着“贫乏之苦”,他们或许能维持温饱,单纯地活着,但他们需要为之付出辛苦的劳力,但即便承受了肉体之苦,也无法换来理想中的生活,整个社会所展现出来的财富图景,对他们而言则是不可企及的梦。

有的年轻人因此就走向了“内卷”的对立面,以冷漠和不作为来对抗那种不断进取的生命观。

但是从佛学的角度来看,号称“躺平”的人,如果给他重新回归主流的机会,他很可能又会迅速掉转身段投入滚滚红尘中。

事实上,“内卷”或者“躺平”都是一种非此即彼的二元认知逻辑,本质上仍是一种“求不得苦”,它并没有真正地超越“苦”,也很难让人获得内心真正的安稳。在佛学的视野里,解决人生之苦的核心在于超越非此即彼的二元论逻辑,要超越这种对立,唯有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不执着”。



Q5

在过去的教育里,我们从小就会被要求凡事要“执着”,但是佛却说“放下执着”,我们该如何理解“执着”以及“放下执着”?

A5

佛学说的“执着”是当这个条件不具备但是你执意要按照你的个人意志去做的时候,那叫执着。很多年轻人热衷于考公考研,觉得考上就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但是难道我走不到这一步我的人生就过不下去了吗?

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恩爱别离、所欲不得。苦的真实原因不在于客观的对象,在于我们的“执着”。因为我们所贪取的对象其实不可能被我们真正地掌控,一切事物都在无常变化。

所谓“放下执着”,是你永远只能处理你能处理的事情,你没办法预设结果一定会符合你的目标。而“放下”不是一个动作,是让你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当你看清楚以后你会变得更自由一些。

而“不执着”的人生就是不为任何一种幸福的标准所固化,也不必设定一种非它不可的结果,我们在生命的每一刻都能体会当下的无限开放和自由,在禅师眼里,这就是觉悟的生命。




Q6

《人生解忧:佛学入门四十讲》中你还谈到了原生家庭,家是怎样的道场?

A6

很多人喜欢讨论原生家庭,尤其是有一部分年轻人一直背着原生家庭的心理包袱,把它放在心里,不断回味原生家庭带给自己的伤害。但是,佛学看问题的视角在于它强调我们每个人无时不刻不在变化,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虽然有连续性,但是今天的“你”已经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你”了,所以你也不必再执着于过去那个“受伤的你”了。

原生家庭已经是你过去的经验,“回忆过去”这个心态本身就属于妄想,妄想其实满足的只是意识上的一种感受,越是痛苦的经验他越摆脱不了,所以佛学讲,“人要真正获得幸福,只能关注当下。”

所谓的“活在当下”,就是当下出现问题就解决当下的问题,遇到问题不逃避。当你面对问题才会解决问题,如果遇到困难的当下想逃避却又逃避不了,就会起很多烦恼。

如何摆脱烦恼让自己保持镇定,我有个保持了若干年的方法,就是当事情来临的时候,学习“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



Q7

怎么练习做到“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

A7

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其实是针对我们对于外在环境的习惯情绪反应而运用的方法。

比如我们碰到很多不如意的情境时,往往心里会产生一种逃避心态,也就是不愿意去面对,比如很多人明明有很多事,却老是拖延,直到最后一刻。所以遇到问题首先要真实地面对,这反而让我们聚焦在问题本身。

接着就是从内心里要接受当下的现实,不管事情是好是坏,我们都要无条件地接受,因为从事实层面,已经发生的事情是现实,而我们的心理却常常想的是:“为什么是我?”“这个事情当初要是如何如何就好了。”这都是不肯接受现实的心理表现,事实上,这种心态对于事情本身毫无帮助,反而让自己陷入无尽的妄想当中。

接着就是“解决它”,这也是我们常说的,让事情回归到事情本身,专注在问题的解决层面,思考用什么具体可行的方法去应对,而不会停留在前面所描述的那种不肯面对、不肯接受的情绪内耗当中。

当你专注在解决问题上面,反而也就没有那么多瞻前顾后的妄想。而当问题解决后,也不必回味过去所付出的努力和辛苦,而是接着面对接下来的人生情境,这就是所谓的“放下它”,让事情如流水般过去,人反而得到极大的自由感。



Q8

你在很多场合讲课的时候会遇到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听众,中产的焦虑主要是什么?

A8

谈到中产,人们联想到的除了可能会失业,还有一个可能的处境就是身份落差,他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本来一直在往上走,现在突然就觉得走不动了,遇到某个瓶颈,就会产生对自我的一种否定感和不满足。

我经常跟听众反复在讲,过去的四十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虚假的想象,就是我们会有越来越好的就业,越来越好的经济发展,可是但凡有点历史眼光的人就会知道,这样的历史时段非常少见也非常不稳定。

佛学说要用“如实”的眼光认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无常变化的。所以是你错误地认识了过去的几十年,包括很多中年人其实他还享受了很多时代的红利,年轻人连红利都还没享受到。从这个角度看,会让你的认知有一个很大的包容度,你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中年危机。



Q9

教育的焦虑,也在当下很普遍。很多父母会来咨询教育问题,你怎么看现在的教育?

A9

我们这几代人有一个共性,就是我们对生命的理解比较同质化,很多中产父母对孩子会有无尽的想象,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享受稀缺的教育资源,考个985、211,但事实上我们在考虑教育问题的时候,并没有真正思考这个孩子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在学习上有多大的禀赋,最后你发现孩子只能考一个非常一般的学校的时候,不仅仅父母焦虑,对孩子而言,他可能也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

这么多年在大学任教,我接触过很多学生,他们看似青春活力的背后也隐藏着很多难以言说的苦楚,比如原生家庭的贫穷、暴力,或是性格问题带来的人际交流障碍,更多的学生主要担心学业和就业,对即将走入的社会充满迷茫,甚至恐慌。

因为从小到大,他们只是按部就班地学习,自己的兴趣是什么、应该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并没有人引导他们去思考。我们没有给年轻人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完成自我建设,发展出自己的价值观,而只是简单地完成一个对上一代人的“复制”。在他们内心深处,其实还有某种对于“存在”的焦虑感,也就是人生的意义问题。

未来的年轻人可能会面临一个社会多元化观念的转变。我相信一个人只要保持身心健康,他会慢慢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如果你按照过去的思维走到单一的人生道路上去卷,卷不卷得成功不知道,至少他的生命热情会被耗尽。



Q10

提到年轻人某种对于存在的焦虑感,我知道你开设的生死课也备受年轻人关注,年轻人为什么对生死命题如此感兴趣?

A10

跟上一代循序渐进慢慢认识到“死亡”不同的是,这一代的年轻人是一下子就触碰到这个根本问题。因为社交媒体出现以后,我们很容易就了解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人生的图景是什么,这也会使人的好奇心被削弱。而且人很容易把自己放在一个观众而非主角的位置,这个视角让人缺乏探索的冲动,所以现在年轻人的生命意义感比较薄弱,看待生命的虚无感蛮强,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现在终止也没什么问题,他就想了解死亡到底是什么。

佛学讲“轮回”,生命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它只是在彼此转换形态。对我个人而言,我过往的生命体验告诉我,死亡不过是无尽的人生长河中一个小小的驿站,有人下车,有人再度上车,我们彼此相遇,又暂时分离,只要我们在共同的时光里彼此郑重对待,生有何喜,死又何忧?



Q11

其实人们不仅去寺庙烧香,我发现以前机场书店摆放的各种成功学书籍,现在也被心理学哲学等书籍替代,从这里也能反映出当下处在困境的人们已经在寻找出口,从佛学视角来看,我们该如何自救?

A11

以前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就是赚钱,我的价值要依靠财富来证明,我们现在更多的困扰也是因为赚不到钱,我付出这么多却得不到我们以前那样的回报,受不了这个落差。

事实上,即便是一个成功者也会面对很多精神层面的问题,而且每个人的个体差异很大,我们用“财富”一个标准衡量的话,会有少数的成功者,但大部分人都是陪跑者,个体的意义就会被抹杀。

今天的现实会倒逼整个社会开始反思。试想,如果未来十年或者二十年,我们的收入都会是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未来我们要用什么样的观念重新理解我们的处境,我们未来会不会有可能重新找到衡量个体价值的标准,要不要给自己一个认知转化的可能性?我能不能在这个空间里面做一些力所能及同时又能满足自我价值的事情呢?

最近参加一场活动讨论电影《完美的日子》,我在现场提了一个问题:一个东京的厕所清洁工,能不能获得幸福?当下中国人的回答或许是“绝对不可能”,但是日本文化里这个是可能的,我们国人的价值观会朝这个方向慢慢转变,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视角反思当代的中国经验。

这种反思转型的过程其实是非常痛苦的,但这是为我们过去四十年单一价值观付出的代价。


文/张晶

编辑/薇薇子

视觉/曲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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