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去了趟香格里拉赛马会,这次魔幻的经历,让我再一次意识到:我是大量女性样本里的幸存者偏差;让我这个以往对父权制度没什么体感的女生,深深体会到那些在各行各业做到头部位置的女性的艰难,尤其是在男性占主导的行业。
而那些到达财富和权力高位的女性,如果有余力帮助弱势者,更是一件难得宝贵的事。但好在,女性掌握更多话语权的时代已经到来、正在发生,它并不是一件没有路径的事。
2024年香格里拉赛马会
端午假期期间,应一个向导朋友的招呼,我和一个女生好朋友去参加了香格里拉赛马会。香格里拉赛马会是该地区每年一度的盛会,届时会有临近地区,比如大理、稻城亚丁和理塘等地的骑手、马主和产业相关人士汇聚在香格里拉,参加赛马。
1. 饭局:那会儿我还是个“女人”
到达香格里拉不久后,我们就随向导一起赴了一顿晚餐。到场后,我发现这顿饭是个男性为主的局,而且大多是各领域有头有脸有地位的年长男性。我和闺蜜落座后,有几个大哥开始夸赞带我们来赛马会的向导朋友-夸他有本事,带了美女过来,而且是此起彼伏、五次三番地点这个事儿。
我们的女性身份,顿时成为一个特别有调侃和赞赏价值的亮点。
而这是个在我以前的工作生活场合中,很少会发生的场景。我所在的互联网行业,应该是所有行业里,男女差异最小的行业之一-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大家都是一台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很少有人会把我的性别属性专门拎出来区别对待。
虽然少有亲身经历,但我对我以外的世界,也有所耳闻,以及我不准备在这种直男的权力和主体意识有压倒性密度的场合,做出女性主义视角的正面反抗。
随着大家开始热络起来,刚开始还略有收敛的几个男人,言语上开始大胆了起来。甚至有个人因为看到我和闺蜜两个人交头接耳,一直在不消停地吃、聊天,就想要把我们俩拨开,将我们每人雨露均沾地“配”给一个男的坐。我们俩就把胳膊紧紧缠在一起、插科打诨,硬是没让这个男的把我们成功分离开。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位选手,频频向我们进酒。他和我们隔了整张桌子,一直没法进我们身,但是总按捺不住想安排我们俩,一会儿提议我们俩女生分开坐,一会儿提议我们去隔壁桌走动走动。我们俩在满屋人互相敬酒的混乱中打着哈哈,把他打发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从邻桌薅来一个女孩,是一个搞体育项目的女老板。他左拥右抱着我们3个女的-右手搂着那个女老板,左手搭在我和闺蜜的肩膀上,一边砸吧着小盅里的茅台,一边满上了我们三位女生的酒盅,然后喜笑颜开地一一碰了我们几个的酒杯,用一种颇为抬举我们的姿态欢迎我们来赛马会,但又施加着我们是定然要干了这杯酒的压力。然后他把头扭向我和闺蜜,拱我们喝下手中酒,一边拱,还一边嬉皮笑脸地说:“你们两个,喝下一杯酒,明天去看赛马会;喝下两杯酒,就能搂我们X总(他右手搂着的女老板)的小蛮腰了,哈哈哈哈!”
我想说点什么替那个女老板解围拒绝的玩笑话但又一时语塞,来不及开口就在推杯换盏中被嘿嘿嘿哈哈哈裹挟着把这杯酒下了肚,然后和闺蜜两个人面面相觑。
2. 饭后:你永远不知道,她是个女人还是疯批
接着我们来到了赛马场,跟大伙在帐篷里相聚,开始了类似party的环节。我们先后跟着朋友去了两个场子,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帐篷。在第一个帐篷里的聚会没什么异常,就是从甘孜、大理,香格里拉等不同地区来参加赛马会的各路人马来social的环节。
从第一个帐篷出来后,我们提议要回住处休息了,但是很快被拉进了第二个帐篷-招呼我们的向导朋友还有任务在身-他需要去第二处帐篷再接着会一帮熟人。
进了帐篷,我们被安排坐在几个大哥中间。刚一坐下,对面的女孩就朝我和闺蜜甩来一句:“回什么回啊?喝酒!”
我观察了一下坐在我对面的几个人:一个抽水烟的男人、一个长发姑娘,和这个想要安排我们的姑娘-这个姑娘看起来并不是这个场子的主人,而是像我们一样被拉过来的外人,是客/熟人/陪酒的?不得而知。她歌喉很好,还会抖藏音,时不时唱些民族歌曲活跃氛围。
而我这一侧的座位安排是:
我右边是一个看起来像全场最重要的大佬一样的人物,他像一座山一样坐在中央-后来证实,他确实是本场分量最重的人物,分量以财富量级为标尺。就管他叫山大佬吧
我的左边是闺蜜
闺蜜的左边貌似也是个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后来得知,他是山大佬的小弟,管他叫小二佬吧
全场大家对这两个人表现出了最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敬意。山大佬明显更沉稳;小二佬就像没见过女人一样,对我们毛手毛脚、嬉皮笑脸,话特别密。
帐篷里烟熏火燎,我们刚一坐下,小二佬就像个蛹似的往我们这边挪蹭,这时对面那个女孩针对我们的那句“回什么回啊?喝酒!”让我非常不爽,那是我少有的、有性别立场的那种不爽-同为女人,坐在男人堆里被烟熏、被灌酒,她应该并不enjoy,她帮不了我们就算了,还像个刽子手一样火上浇油,唯恐天下少一个女人不舒坦、不被男人耍戏为难。
感受了下这个局,我知道如果我接着像个小绵羊一样这么坐下去的话,肯定是要被安排了。然后我就打开了我的耍彪模式,泼猴/悍匪/疯批上身,我调粗了音色,把嗓子压低,从喉咙底往上推声,回了那女的一句:“再不回去我要拉稀了!稀粑粑拉得哇~~哇~~的,拉一草原!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音色是可以调得非常粗、非常浑厚的。
我这一句,虽不似鼎,也声如洪钟了。刚才还轻浮嬉笑的空气,伴着缭绕的烟,顿了一瞬间,我右边的山大佬打量了我一眼,问他右边的人:“这女的是不是东北的?” 我说,我是东北+内蒙+山东的。主打一个哪儿彪说哪儿。这时我看向那个刚才僭越要拱我们喝酒的姑娘,她不敢再看我的眼睛,也不敢再提议她旁边的男人给我们倒酒。
随后我每喝完一口东西,都会翘着二郎腿、驼着背,发出一声巨大的粗气儿从喉底震动着声带,“哈”出来的出气声-50多岁的大爷特别喜欢发出这种动静。这个动静,这个动作,我做了整整一晚上。总体方针就是,怎么虎怎么来。我对面那个抽水烟的男人,也不再给我倒酒。我差不多感觉到,我对面这几个人,应该是搞定了。
但是我左边的小二佬还是挺锲而不舍的,腻腻歪歪,亢奋不已-因为他在我俩这里作威作福不成,一直没突破,所以他一直车轱辘话喋喋不休地说,东拉西扯,想施压但又使不上力,有点憋屈。
他逮个机会就想逼我和闺蜜喝酒,一言不合就把一双大手拍在闺蜜大腿上,幸亏闺蜜腿上盖着厚度适中的外套。他酒一推过来,我就问他:“你是不是想送我一匹马?喝了酒就是送马的交情了!” 这些大佬二佬的,都有好多马,他们的马比赛拿了名次的话,他们会非常得意。
二佬一听,立马怂了,支支吾吾:“马可以送你,但是特别好的不能送!我那好马是要跑比赛的!” 这小二佬也是个实诚人啊...他继续借着酒劲儿疯疯癫癫吹牛B:“我骑马么只是一回事,我还打高尔夫!” 这时候对面那个抽水烟的怂货前来捧他的臭脚:“我们X总打高尔夫可厉害,每洞都进!我们X总看见洞就兴奋!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不记得有多少个出入帐篷的男人,看见我俩就过来耍戏一下。我们简直是在迎来送往地对付这些男人,就像打地鼠一样,刚装疯卖傻送走一个,就又冒出来一个,此起彼伏,不眠不休。
3. 恐惧、食物链、这个世界的参差
过了一会儿,有个来自某全国知名贫困地区的赛马领队,带着他的几个骑手们进了帐篷。我们抬头一看,居然是几个孩子,目测10岁左右的年龄,听说他们技术都特别厉害,明天都会参赛。
他们穿过烟熏火燎,被安排拿起酒杯,挨个跟我们这个桌子上的大佬、二佬、跟班们敬酒,后来酒也敬到了我这里,我得以近距离看到这个孩子的脸,肤色因为长期日晒,又黑又不均匀,他学着大人模样,向我敬白酒,眼神里有点羞涩拘谨。我祝他比赛取得好成绩,他微微点头,眼睛向下顺,回我“谢谢”。
那会儿已经是晚上12点左右了,我们喝的是白酒啊,这是个10岁左右的孩子啊,他明天大早上是要跑马的啊...
过了一会儿,我的右胳膊被捅咕了一下,我扭头一看,刚才那个敬酒的孩子,坐在了我右边大佬的腿上...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这孩子嘴上挤着笑,强装淡定,但掩不住眼里的恐惧和尴尬...我人又慌又懵,有种被恐惧冻结了的感觉,但又想做点什么...可能是因为烟太大,给我熏得反而晕晕乎乎不怂了,我扭头问小骑手:“你明天是不是要比赛?”他扭转坐在山大佬腿上的身子,看向我,点点头说“是”,我也忘了是怎么个衔接,我说:“咱俩来掰掰腕子吧”,然后他就又把身体挪转了一点点,伸出困在山大佬怀里的胳膊,跟我掰了腕子。
掰了一会儿,肥头大耳的大佬提议让我跟他掰腕子,我窃喜,这个时候,闺蜜也凑过来,说“我们两个女的4只手掰你1只手才公平”,于是我们两人握住他的一只手,他的一只胳膊只得松开,我眼看着小骑手从他腿上跳下去,正当我松一口气要窃喜的时候,大佬居然用另一只手把他擒了回来摁回他大腿上...我尼玛...我真是丹增尼玛,仓央尼玛,扎西尼玛...我接着假模假样地掰,掰着掰着,大佬终于松了另一只手,小骑手一个机灵,一跃跳下,这次没再被捉回来。
那一刻,我长叹一口气,有种被掏空,但是脑袋眼睛被烟飘得、辣得、堵得跟浆糊一样的恍惚感。
再后来,我和闺蜜出去上了个厕所,站在苍茫辽阔的高原星空下,吹了会儿清新干净的凉风。我们打着寒颤,望向那顶发出白色光芒的帐篷,里边传出那个帮开H腔的老怂男逼我们喝酒但被我挡回去的女人的歌声,她有一副好嗓子,又高又有穿透力。
她听上去特别带劲,每首歌都只唱开头一句,就马上起一首新歌,大家在她的带领下,串烧着高亢的歌曲,听上去特别兴奋,如果不是因为我在那顶帐篷里待过,这歌声会让我以为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和雀跃。
回了帐篷以后,没过多久,我用我的拉稀大法,终于争取到了离开的机会-我瘫坐在角落的位置,说我拉稀了,我拉稀了,我拉稀了,我要回去。终于,我们的向导得到了同意,被允许带我们离开了。
那一晚既漫长又恍惚,我还没来得及消化阶级和权力参差在这一方小小的帐篷里带给我的冲击;我甚至都没有几秒的时间在心里默默难过那个小男孩因为贫困而不能上学,才需要早早面对真实世界难看的那一面,我们就在乱哄哄的一轮又一轮的自保中,渡过了这一小劫。
4. 善良只是bonus;增量是唯一的出路
第二天我们在酒店里瘫躺了一整天;第三天,我们去了赛马会现场,烈日当头,各少数民族的年轻汉子们英姿飒爽,策马奔腾。老乡们牵着马,在草原上交错穿梭,场地上是骑手们一轮又一轮的比赛,围栏上挤满了看赛的各族老乡们,在骑手奔驰经过时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我们在只有骑手的帐篷里,大口吃肉,打着蘸水味儿的饱嗝儿,彼此说笑。
而前一晚的回忆,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似的。我不确定,这种魔幻,是不是因为两天经历和体感的天壤之别:前一晚是和处在权力高位的年长男人相处,后一天是和质朴简单的年轻骑手们相处;前一晚是强权、se欲甚至是危险的气息,后一白天则是生命力和热血还有奔腾。那一段难熬的压迫感和乌烟瘴气,消弭于一昼一夜之间,如此割裂。
我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当了回女人”的感觉,或者说是“被当成女人”-我的性别,成为一个能给我带来潜在风险的存在,成了我被“另眼相看”的原因。而我所感受到的麻烦,可能还不及很多女性的千分万分之一。
柴Jing在她最近一期讲林徽因当年困境的视频中说到:“没有一个社会结构来配合一个女人的工作”,再看当下,我们却依然有一个社会结构来难为女人。就连女人自己,都能用作去为难另一个女人的工具。围剿女人,在有些场合、有些时候,依然是一件集众人之共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事情。
至此,从小到大一直在性别差异并不大的环境中成长、工作的我,才意识到,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跟我一样的privilege,有些女性想要做成点事,需要突围的障碍有多少;有些女性有所成就,是多么的不容易。但好在,越来越多行业的男女差异正在缩小,甚至女性的特质和天赋在某些行业反而优势更显著。
如果说这段魔幻经历给我带来了什么强烈的冲击和驱动,那就是:做个有建设性的人。去建设,去做增量。增量可抵一切掠夺。以及,引用最近从其他博主内容里分别读到的两句话:“能接受黑暗,才有资格拥有光明”;“如果你不能勇敢面对恶,那么你也没有资格拥抱善”。自勉也共勉。
“拉了一晚稀”的疯批泼猴